康和五年。

顾笙做完最后一台手术，已经快交申时了，她累还是其次，关键人已快要饿晕了。

一旁赵秀最是理解她的饥累交迫，毕竟从早上到现在连做四台手术，中间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要受不了的。

她忙叫人把早就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四嫂快吃吧，有什么话都等吃饱喝足了再说。”

顾笙点点头，“行。”

接过饭菜就吃起来，虽然饭菜很简单，米是粳米混合糙米煮成的二米饭，菜是咸菜和酱黄豆，别说肉了，连油花子都难看见。

但肚子饿了，吃什么都香。

何况这饭菜搁本地已经不算差了，一起从京城过来的大夫护士们也都是吃的同样的饭菜，顾笙当然不会搞特殊化了。

她当初在末世时，能有这样的饭菜已经算是佳肴了好吗？

不过那已经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事实也的确是上辈子的事了。

顾笙一边想着，一边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饭，才问本地的牟县丞，“牟大人，确定县城每家每户的妇人都通知到位了吧？今晚的会非常重要，我希望整个县城的妇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能到会。”

牟县丞忙笑道：“顾大人放心，让衙役分三拨，每家每户都通知到了，想来不会有人不到的。”

顾笙点点头，“那就好，辛苦牟大人了，去忙吧。”

牟县丞便笑着行了礼，退了出去。

顾笙这才对赵秀道：“阿秀，我嗓子有点儿痛，这儿还是太干燥了。今晚的会就你来主讲，怎么样？我旁听就是了。”

赵秀点头应了，“行啊，就我来讲吧，四嫂不去也没事儿，反正我都讲那么多次了，早熟能生巧了。”

顾笙笑道：“我还是去旁听吧，反正晚上也没什么事儿。希望一切顺利。”

赵秀道：“肯定顺利，咱们才来不到一个月，已经都知道把难产的产妇送咱们这儿了，又有官府协助，后面肯定会更顺利。之前咱们在神木县，不都挺顺利？”

顾笙叹道：“可我还是觉得太慢了，这都四五年了，西北这块儿剖腹产的推广才刚开始，还任重而道远啊。这一片的确太苦了，老百姓都不容易，女人更不容易。”

说得赵秀也叹息起来，“是啊，不到处走一走，看一看，真不知道百姓能有这么苦。这还是皇上连年轻徭薄赋，大力整治这一片的吏治军营，根除马贼劫匪后，都已经好多了的情形，之前到底是什么情形，简直不敢想。”

顾笙道：“也是地理环境决定的，土地贫瘠，气候恶劣，一年再怎么辛苦，也只能勉强糊口。不过再过几年，朝廷把水渠修过来，能每年定期引水灌溉，应该就能慢慢好起来了。”

“就跟咱们的推广一样，只要我们持之以恒，让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朝廷又一直大力支持，总有一天，能把全国都推广到，让所有女人都受益的！”

赵秀坚定点头，“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姑嫂俩现在是在甘肃下辖一个叫庄浪的小县城里，地方偏远干燥，一吹风就漫天的黄沙。

哪怕现在已经是阳春三月，想看点绿色依然不容易。

这几年因为有皇上和朝廷的大力支持，剖腹产的推广在直隶和江南一带都取得了显著的成果。

连带基本的避孕知识和生理卫生知识，也都推广的很不错。

让无数难产的妇人和婴儿，还有不想一直不停产育的妇人都得到了切实的好处。

因为时间足够，朝廷也的确看到了成果，可以预见十几年、几十年后，这一举措必然还会起到更深远的良性影响。

对此就越发的重视，每年都当是各地考核的主要标准之一，地方官府当然也是越发的重视。

而有了官府的强势介入，官府一旦真安了心要做什么事，什么地方宗族势力、士绅豪强，又哪能胳膊真拧过大腿？

于是良性循环，让惠民医局在全国各地的各项政策推广至今都没遇到过大的阻力，总体是真挺顺利。

顾笙这个惠民医局的总局长——也是皇上亲封的官职，正三品，与朝廷其他正三品都是一样的级别，享受一样的俸禄。

且当时顾笙封官时，赵晟都还只是四品，她不但不用靠着夫荣才能妻贵，还比丈夫高了两级，那叫一个轰动。

不过因为对象是顾笙，京城众人早就知道且习惯了她有多厉害多逆天的，过了最初的惊叹，也就直接接受，习以为常了。

等顾笙当了总局长后，比之前又忙了多少倍可想而知，这么几年，也就怀老二赵曜时，在京城待满了一整年，其他时间，都在天南地北的到处跑，与赵晟夫妻之间也是聚少离多。

但只要一想到她这把星星之火，终究还是有了燎原之势，顾笙便觉得，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顾笙与赵秀又说了几句话，再各自小憩了片刻，便又投入到了新一轮的忙碌中。

到得晚上，姑嫂俩又一起到了县城最大的那片空地上，给县里的妇人们统一教授讲解安全期避孕的知识和其他生理卫生知识。

妇人们一开始都听得满脸通红，觉得这样的事怎么能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说？

但见京城来的大官——顾笙和赵秀都一脸的严肃自然，其他大夫护士也都一脸的镇定自若，就像这是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的事。

又说这是‘书上的知识’，那既然都能写在书上，听起来也确实能让大家都受益，当然就该听起来、学起来了。

遂渐渐都听得认真仔细起来，还有少数识得几个字的，还简单的写写画画做起笔记来。

一场会直开到二更以后，才散了，然后由衙役把妇人们按区域分头送回去。

顾笙与赵秀也总算能回到她们暂时的住处，洗漱休息了。

但姑嫂俩累归累，暂时却都睡不着，不免就说起刚才开会的情形来。

赵秀先道：“四嫂，我刚才瞧着听得认真的人是不少，但不以为然的也不少，可能是觉着能生就生，多子多福，用不着可以避孕吧？居然还有说若避孕了，还怎么生儿子的，合着只要能生儿子，命都可以不要？”

“哎，虽然我们总觉得百姓不容易，女人更不容易，但显然很多女人自己都不这样想。愚昧得你都不知道是该可怜，还是该可笑的好！”

顾笙倒是很乐观，“没事儿，只要今晚能有一成的人听进去，我觉得都是收获，何况肯定不止一成。生孩子对女人身体的摧残有多大，我不信她们自己不知道。没办法时就算了，既然有办法有希望了，干嘛不让自己活得好一点？”

“而且多子多福的前提首先得是养得起，都养不起了，还生那么多干嘛？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溺婴的了，不就是养不起，但又没办法不怀吗？”

“现在能直接让她们避免怀孕，不但对身体好，还能减少孕期的花销，增加妇人能创造的产值，此消彼长，一进一出，差别可就大了去了。百姓们在这种事上，还是很会算账的。所以等时间长了，我相信一定会越来越好，许多事本来也是需要时间验证的。”

赵秀一想也是，这才笑了，“还是四嫂站得高看得远，我还是差得多呀。等过几天开会时，还是我主讲吧？我正好这几天再打一打腹稿，争取到时候能讲得更生动，更深入浅出，让大家都真正听进去。”

顾笙笑着点头，“好啊，也让医馆大家伙儿都学学，回头去镇上和乡里时，再结合实际情况，让镇上和乡里的妇人们都能真正听进去。城里的妇人大多数已经很不容易了，乡里的却只有更不容易的，能让十成人里二三成的生活因此得到改善，都是实实在在的功德。”

又道，“所以回头宣传剖腹产时，也得结合实际。做手术是比请稳婆贵、更比自家在家里生贵，但重新娶一个的聘礼不是更贵？都想生儿子，不想生女儿养女儿，或者女儿不好好养，早早就去了，那将来他们的儿子往哪里娶媳妇去？没有媳妇，又哪来的孙子？”

“这些道理必须得时常挂在嘴边，耳濡目染，再加上官府的介入，时间长了，才能真正起到效果。咱们的安全期避孕在城里的效果总是比乡里好，为什么？不就是乡里许多妇人长期生活清苦，营养不良，信期根本就是乱的吗？”

“我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我只希望，各处的星星之火，终有一天能汇聚到一起，成为燎原大火。所以我愿意一直不停的做，也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只要每天、每年能取得一点点进步，我觉得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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