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乌云翻滚，小雨如酥。

裴宫哲握着墓碑，手腕上青筋狠跳。

暗处的池锦拧起眉心，正想再看看，清涟急切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宿主宿主，不好啦，反派裴宫哲的黑化值开始波动，有上升的趋势！”

遭了！

池锦眼神忽地一沉，脑海里的弦被按动。

先前只是猜测，但现在她可以确定，裴宫哲身前的坟墓是他的生父生母。

他年幼流落，受尽屈辱，此时正当新年伊始，家家团圆和睦，裴宫哲不可避免地想起埋于心底的记忆。

刺骨的寒冷，火灼般的饥饿，这一把把钝刀凌迟脏腑。

“不能让他再乱想下去。”

池锦当机立断，小巧的狐身显现出来。

她抬起两只小爪，跃到裴宫哲身侧。

抬头一看，裴宫哲紧紧闭着双眸，水滴顺额发下滑，落到眼尾，竟一时分不清是雨是泪。

听到动静，生性警惕的裴宫哲赫然睁眼，他环视一周，余光忽然处理到一团雪白。

一只娇小的白狐，毛色如雪，漆黑的眼瞳灵气斐然，看起来颇通人性。

裴宫哲笃信狐仙，对于狐狸亦是爱屋及乌，他没有驱赶，目光淡淡地看着池锦牌小狐，似是自说自话。

“皮毛无杂，不知是哪家走丢的狐宠。”

“本尊不是狐宠。”

池锦甩了甩身子，毫不客气地把落下的雨水甩到裴宫哲金贵的紫袍上。

她刻意端着架子，改了自称。

眼前的白狐忽然口吐人言，饶是心思深沉的裴宫哲都免不得愣了片刻。

他的眼底忽然燃起一簇火，想起幼年向狐仙祈求的事。

莫非又是狐仙显灵？

只是——

裴宫哲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几眼，这只是妖还是仙？

池锦保持着一只高贵白狐的修养，前肢轻轻抬起，在他衣袖上落下小小的梅花形脚印。

“你不怕本尊？”

“为何要怕？”

裴宫哲难以辨认，他松开紧握石碑的手，五指温血滴滴。

池锦知道他生性多疑，不会轻易相信。

但既然要装作狐仙，她也不能轻易退缩，命令道，“你去西街买些吃食，送给东街深巷的贫弱百姓。”

她一面说，一面毫不客气地跳到裴宫哲的肩头。

裴宫哲眼神微闪，一时间猜不透这白狐的想法，裂开嘴角，语带讽刺，“本座为什么要听你差使？”

“你不听也可以。”

池锦料到他不会轻易配合，故作云淡风轻就要从他肩头跃下。

然而，裴宫哲动了，真的往西街方向走去。

他倒要看看，她是装神弄鬼还是身正影正。

刚才没有好好观赏，此时，池锦站在九千岁的肩头，只觉得景色甚好。

她伏下身子，绒绒的狐尾圈住裴宫哲的脖颈。

裴宫哲脊背僵硬，喉结被软毛轻轻扫过，漆黑如墨的眼瞳里略过几分阴沉的危险。

这只狐狸倒是胆子不小。

他在“狐仙”池锦的差使下，买了一兜的花糕包子。

池锦用两只爪子揉着两腮，好不容易忍下笑意。

堂堂九千岁，肩膀上趴着白狐，怀里还抱着花糕包子。

若是被哪个朝臣撞见，怕是要自戳双眼，惶恐命不久矣。

念及此，她拍了拍裴宫哲的另一侧肩膀，夸赞道，“你做得很好。”

裴宫哲未答，一双狭长的桃花眼低低垂着，心里疑惑更甚。

他转身返回，一路走进东街，越往深走，酸涩的汗味和食物的馊味就越发浓烈。

池锦早已见过，她偷偷瞥了眼裴宫哲，竟然眉头一点都未皱起，似是，习惯了。

“把这些派下去，莫要触碰什么。”

带着天昼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蛇蝎宦官救济贫民是新鲜事，于池锦来说也是新鲜事。

东巷的饥民见到裴宫哲就已两眼放光，一个怀抱幼子的母亲，大着胆子来求裴宫哲施舍，“求这位贵人给点吃食吧。”

“……拿去。”

裴宫哲明显有点生涩，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他递出花糕，妇人忙不迭地接过。

有了一个，就有第二个。

池锦是狐形，不便说话，毕竟不是人人都像裴宫哲信奉狐仙，多数百姓仍旧觉得狐狸是精怪所化，不祥之物。

勤勤恳恳派发食物的九千岁有点新奇，然而温饱堪忧的饥民哪里认识什么九千岁。

他们只知道，裴宫哲长身玉立，肩头趴着雪白的小狐狸，犹如天人。

领了最后一块花糕的老妇，伏在地上。

“公子仁善，愿公子新年合乐，事事如意！”

其余收了救济的饥民个个面露感激，恨不得把裴宫哲夸上天。

什么心肠好，什么相貌堂堂，有什么说什么，心狠手辣的九千岁被夸成了在世菩萨。

池锦见他下颚紧绷，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跟清涟偷偷笑道，“裴宫哲估计这辈子没被这么夸过。”

清涟回以暴笑，“但是很有用哦！宿主，反派裴宫哲的黑化值稳定下来了，没有上升趋势啦。”

目的达成，池锦才大发好心，用狐尾扫过裴宫哲的耳畔，示意他可以走了。

裴宫哲眼皮狠狠一跳，快步拐出东巷。

此时夜色若海，东街向来人迹罕至，裴宫哲走出后，池锦便从他肩上灵巧跃下。

只觉眼前一闪，微弱白光后，身形曼妙的白裙少女凭空出现。

她面覆轻纱，无风可掀，一对灵气逼人的乌黑双瞳通彻纯净。

虽不见全脸，但娇俏之感还是无法遮掩，这少女却显然不是普通女儿家。

绒绒的狐耳轻轻折了折，池锦故意没有完全化成人形。

目睹全程的裴宫哲，心头的疑云微微消散些许，这白裙少女即便不是狐仙，也是修成人形的狐妖。

只是，狐仙，狐妖，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他缓缓启唇，语带戾色，“你是妖？”

池锦的目的就是让裴宫哲笃信她是仙，面上山水不显，丝毫没被吓到。

她晃着大尾巴，煞有其事道，“本尊当然是仙，在人间流连，是为救济百姓，积攒功德，可惜百姓大多不信狐族，本尊难以现身。”

忽地话锋一转，池锦盯住裴宫哲，“你能看到本尊，想来是我狐族的大信徒。”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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