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蒙蒙亮,窗外传来的沉重的脚步声惊醒了穆迟。
昏暗的光线透过薄薄的窗帘,穆迟甚至能够看见窗外不断闪动的人影。
脚步声很密集,看来是住在附近的村民全部出动了。人数虽多,却安静的连树上的鸟叫声都可以清清楚楚听见。
穆迟靠在窗户旁,轻轻掀开帘子的一角,透过缝隙看向外面。
外面的天并不亮,高大的树木遮挡着初升的太阳,微弱的光只能从树影间撒下来。偶尔映照在村民灰扑扑的衣服上。
他们走的缓慢,脚下的布鞋和粗粝的土路摩/擦,发出让人心底一沉的声音。村民们表情肃穆,带着少有的阴沉,一步步朝着村西面走去。
平日里活泼吵闹的儿童此刻也跟在家人身边,不敢出声。
早晨的凉风顺着窗户吹了进来,清新的空气带着虫鸣鸟叫笼罩在如同死了般的村子头顶。
穆迟放下帘子,转身出了房间。
现在时间尚早,穆迟不知道村民们的丧葬要持续多久,尽量赶早不赶晚,争取多查出一些东西。
“扣扣。”
穆迟敲响了应无予的房门,等了几分钟没人应答,穆迟又敲了两下,正准备敲第三次时,门打开了。
应无予站在门后,脸色依旧不好看。那张好看的脸似乎到目前为止还没做出过其他表情。
不过,不需要做表情,应无予的脸就是吸引视线的存在。
“还在睡?”穆迟看了一眼应无予微乱的头发,心想应无予不会又把他关在门外吧。
应无予确实有这个想法,他静静看了穆迟片刻,还是让开了门。
和穆迟不同,应无予房间里的窗户紧闭着,一点凉风也感受不到,在这炎热的季节属实不多见。
“找我做什么。”应无予问,长腿一勾,坐在了椅子上。
“村民们都去参加丧葬了,”穆迟道,“在中午之前村子里可能空无一人。”
应无予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想去佛堂看看。”穆迟直接说明了来意。
应无予仍旧没有说话,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放在嘴里叼着,似乎这样有助于他思考。
“你想我带你去?”等了片刻,应无予终于开口了。
他的眼神清明,看向穆迟的眼中没有情感起伏。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点点撕开烟纸,捻了几根烟丝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辛辣发苦的味道在嘴里蔓延,他仿佛没有味觉般,再次放进去了几根。
“是。”穆迟站在窗边,直视应无予。
凭他自己的本事和倒霉到家的运气,自己一个人冒险只有死路一条,倒不如和应无予在一起,至少不用担心性命问题。
应无予:“薛烈和你说了。”
他的话太过跳跃性,穆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是。”穆迟承认,“他说你和他一样,都是带人闯关的。”
应无予不喜欢这个说法,“你可以去找他,他的口碑在圈子里不错。”
穆迟保持沉默。
“我不会像他那样保护雇主,”应无予微眯着眼又说,“换句话说,跟着我,你可能会死。”
漫不经心从应无予脸上划过,告诉穆迟他不是在开玩笑。
穆迟一直摆出来的轻松表情已经僵硬了,他确实怕出现应无予不答应的情况,而且应无予话说的也如此直白。不过,将薛烈和应无予放在一起比较,穆迟还是会选择应无予。
薛烈看起来并不靠谱,况且他的上一任雇主已经死了。
而且穆迟亲眼见过应无予徒手捏碎女鬼的头骨,强悍的力度到现在他都还记得,要不是应无予,恐怕他现在早已经被撕碎了。
于情于理,穆迟都更倾向于选择应无予。
“我拒绝,”穆迟道,“我还是想让你来带我闯关。”
“我见识过你的能力,”穆迟又说,“而且,我不信任薛烈。”
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穆迟在忐忑,应无予在沉思。
终于,在晨光照亮了穆迟半边脸的时候,应无予有了动作。
“走。”他把烟放回烟盒,率先拉开了门。
穆迟跟着他,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村子里非常安静,平日里狂吠的狗在此刻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两人走在路上,仿佛世界上只有他们。
佛堂仍和他们上次来一样,大开的宅门仿佛在欢迎他们的再次来访。
踏上佛堂前的台阶时,穆迟再次看到了柱子上的小子,“永下地狱”四个字在他脑子里挥散不去的环绕。
如同再踏进一步,真的进了地狱。
今日的天气还好,院里的红幡岿然不动。没走几步,应无予和穆迟走进了里面的院子。
这座佛堂没有看起来那么小,穿过一片红绸,里面别有洞天。
没有名字,挂在廊下的牌匾上面用带金粉的墨水只写了一个“佛”字。
这才是真正的佛堂。
香烛的味道在身边环绕,穆迟缓缓推开了面前的雕花木门。
正对房门的佛龛上供奉了一尊金身佛,佛前的香灰如山,堆成了尖。
佛前的蜡烛燃的正好,开门时带起的风让它晃了两下,连带着在金身上带起了波澜。
“他们一模一样。”穆迟咽了口唾沫,看着面前的佛像,轻声对应无予说。
“嗯。”应无予同样轻声回答,戒备的视线在佛像上扫过。
穆迟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件事绝不简单,眼前的佛像和他们在死者家里看到的一模一样。佛像的表情半悲半喜,左手指天,右手竖直放在胸/前,双眼怒睁,直直看着前方。
只不过看了两眼,穆迟总觉得这尊佛的眼睛活了一般,正盯着他和应无予。
在这尊佛的左右两边还供奉着两尊佛,他们的模样和寻常的佛没有不同,脸上带着慈祥的笑,雕刻出来的眼睛也带着温柔。
两人跨进了屋子,房间里仍旧不如外面明亮,即便有烛火存在也不过只照亮了一小片地方,穆迟站在香案前细细端详着这三尊佛,应无予则低头在香案上看着什么。
穆迟的视线在正位佛的金身上逡巡,他的视力不错,恍惚的烛火也没能打扰他的视线。反倒是橘黄的火苗一闪让穆迟看到了异常。
他看到在正位佛的脖子上有一道不甚明显的裂缝。
这让他瞬间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梦,脑袋掉地的“哐当”声突然在耳边响起,后背猝不及防炸出冷汗,让穆迟赶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你在看什么。”穆迟看向应无予,有意让自己放松下来。
“你来看。”应无予头也不回,让穆迟到他那里去看。
穆迟走了过去,只见应无予面前的香案上放着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写着东西。
上面的字杂乱无章,穆迟废了些力气才看出来写的是什么。
其中最好认的就是“上供”两个字。
纸上的东西越看越触目惊心,穆迟的视线最终停在“供养”上。
“用灵魂来供养,”穆迟看向应无予,“用血液来祭奠。”
穆迟头皮发麻:“他们想做什么。”
应无予手指在“上供”两个字上点了点,他道:“祭祀。”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有人来了。”穆迟急切道。
应无予视线在佛堂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佛像香案下。
用来遮挡的黄布垂到了地上,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佛前的烛火在不断跳动。
两个村民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奇了怪了,”村民道,“明明关好门了。”
“或许是风刮开了,”另一个村民道,“赶紧走吧,村长还等着呢。”
“好。”
听着村民脚步声越来越远,蹲在香案下的穆迟舒了口气。
好在香案够大,能够放下他和应无予。
两人肩膀抵着肩膀,一排坐着。应无予率先掀开帘子钻了出去。
不知道还有没有再来,穆迟和应无予决定先离开佛堂。
出去的时候穆迟的坏运气再次发作,若不是应无予反应及时,穆迟就要撞上那两个村民。
穆迟缩在角落,嘴巴和鼻子被应无予捂着,只留下一双好看的眼睛露在外面。
他们蹲在走廊下,前面不远就是存藏室,那两个村民正在里面取东西。穆迟认出来村民抱着的正是装满了纸钱的竹筐。
看着他们走远,一点声音也没有之后,应无予才放开了穆迟。
“谢谢。”穆迟揉了一把被应无予攥痛的两腮,“下次你还是拽我衣领吧。”
应无予没理他,径直走向大门。
从佛堂出来,意想不到的人也正在佛堂外徘徊。
“你们出来了,”薛烈倚在柱子上,笑眯眯看着穆迟,“真是太巧了。”
穆迟注意到薛烈正压/在柱身的小字上。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在薛烈身后还有一个人,若是没猜错,那应该是薛烈新的雇主。
“你们要进去?”穆迟问道。
“不,”薛烈摇头,“里面没什么好看的。”
穆迟不解:“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想问问看你们要不要去看葬礼。”薛烈道。
他说的无疑是村子里正在举行的葬礼,一场被村长明令禁止外人参加的丧葬。
穆迟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应无予。
就在他以为应无予会拒绝的时候,应无予却点头看向穆迟,
“我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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