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飞驰着碾过古道,一路向西。
车厢内很宽敞。
白祝将日程表贴在了车厢内壁上,然后裹着羊绒毯子,心安理得地开始睡觉。
白祝的懒惰更衬托出了慕师靖的勤奋,哪怕赶路,她也不忘打坐修行,冲击瓶颈。
楚映婵则坐在林守溪的怀中,眺望窗外风景,仙子的清眸好似一汪湖水,途径的景致皆是水中浮光交错的倒影。
途经一片坑坑洼洼的石子路,车辆勐地上下颠簸。
白祝未被震醒,慕师靖犹在冥想,楚映婵却是闭眸掩唇,神色微妙。
转眼又是傍晚。
独角驹停下马蹄,汗出如血浆。
神守山已遥不可见。
河畔的荒野林地里,慕师靖取出粮草去喂自己的爱驹,林守溪与楚映婵则在河畔烧出块空地,席地坐下,从储物戒里取出丹药灵液,对坐修行。
“白祝去抓鱼咯。”
白祝赤着小脚丫,兴冲冲地跳入河里抓鱼,回来时却是哭哭啼啼一脸委屈,定睛一瞧,原来是白祝被螃蟹大将军给抓住了。
“白祝不是百兽之王吗,怎么还斗不过小螃蟹啊?”慕师靖一边帮她包扎着受伤的手指,一边挑逗她:“难道说,白祝管的只是云空山的怪兽?”
“狡猾的螃蟹躲在石头后面暗算白祝,下次白祝一定会赢的。”白祝心虚地说。
“嗯,白祝可要好好努力,千万不要像你小师姐那样,长大后当一个光会窝里横的坏仙子。”慕师靖循循善诱,刻意将声音抬高。
楚映婵置若罔闻。
昨日楚映婵吃了亏,也不敢再像过去一般肆意欺负这个傲娇的小师妹了。
慕师靖见状,心中得意,想着师尊与楚楚皆已收服,届时去往西疆,在驯服小禾,大业一统,指日可待!
正描绘宏图时,白祝却是会错了意,她皱起小脸蛋,严肃地说:“慕姐姐很好的,白祝不许慕姐姐这么说自己!”
“……”
慕师靖面对白祝的关心,一时无言,只好取出一根白萝卜,当着白祝的面,手起刀落,将它噼成两段,白祝吓坏了,连忙跑到楚师姐身后去。
慕师靖玩心也起,持着萝卜来追,林守溪与楚映婵像是两块石墩,被她们当成掩体,追来绕去。
楚映婵忍无可忍,起身训斥。
这一次,慕师靖表现得极为硬气,她全然不拒这位小师姐,反而挺胸抬头,与之针锋相对。
白祝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了,她可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子。
可她看着两位师姐几乎撞在一起的胸脯,还是没有忍住,喃喃道:“慕姐姐输了哎。”
慕师靖错愕,接着俏脸一红,气势全无,继续去追杀白祝。
白祝吓得逃到了半枯竭的溪河里,像是去寻螃蟹将军助阵。
林守溪也跟着笑了。
一如白祝所说,小禾、慕师靖、楚映婵、宫语各有各的美好,但在某些方面,她们却是等级森严,不可撼动。
休憩了一个时辰后,四人继续赶路。
途径密林深处时。
妖气冲天。
慕师靖身为道门传人,立刻带剑,前去降妖,白祝作为左右护法,紧随其后。
可赶到时,她们根本没见到什么妖物,只看到一个可怜娇俏的少女斜陈在地,脚踝鲜血淋漓,她见有人来,连忙大声呼救,白祝心中一急,连忙撒腿跑了过去。
“别怕别怕,白祝来救你啦。”白祝认真地喊着。
可她才触碰到女孩的手,女孩就露出一声狞笑,手化作藤条,将白祝缠起,嘴巴也四分五裂,变作了几片肥厚的花瓣,喉咙更似撑开的喇叭,要将她吞噬。
这食人花以为自己要得逞时,剑光纵横,将它斩成了无数碎片。
楚映婵收剑,解开了白祝的藤蔓,将吓傻了的她抱在怀里,细语安慰。
接下来的路上,白祝沉默寡言,闷闷不乐,怎么也提不起兴致。
而她与慕师靖在一起时,问的最多的一个问题也是:“如果下次再遇见受伤的人,白祝还要不要救呢?”
慕师靖无法回答。
林守溪却说:“这个问题并不难。”
白祝连忙看向他。
“白祝的善心当然是好的,之所以会彷徨,归根结底还是力不从心。”林守溪说。
“力不从心……”白祝喃喃。
“嗯,力不从心,等白祝像你师姐师尊一样强了,莫说是救一个小姑娘,哪怕天下苍生溺于苦海,白祝也能凭一己之力,将苦海截断。”林守溪说。
“哥哥的意思是,白祝只要足够厉害了,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吗?”白祝挠了挠头。
林守溪颔首。
白祝回想起师姐斩妖的剑光,若有所思,轻声道。
“哥哥说的对,白祝是该好好修炼了。”
白祝想了许久,用力点头,她将那张日程表小心翼翼地揭下,收拢到怀里,下定了决心,说:“等途径云空山的时候,哥哥将我放下去吧,白祝要回山闭关,努力修行。”
林守溪毫不犹豫答应。
“哼,你这奸人,这两天白祝跟在身边,碍你与楚映婵的好事了是吗?你竟要将她支走,好歹毒的心呀。”慕师靖将他拉到一边,凶巴巴地质问。
“白祝年纪也不小了,如今风云动荡,此去西疆安危难知,我们很难庇护她一生。”楚映婵柔声道:“小白祝也该长大了。”
慕师靖听了,默然无言。
她悄悄看向正在掰手指的白祝。
白祝今年已十二岁,因仙萝之体的缘故,她的生长要比寻常的小姑娘缓慢许多,所以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白祝不仅是罕见的修道种子,心思纯净,根骨剔透,同时也是十足的美人胚子。
她穿着粉色的襦裙,梳着乖巧的头发,脸蛋更是说不尽的可爱,这模样很容易让人想起小语小的时候,但白祝可比小语善良听话得多,待这小仙萝长大,想必也会是名动天下的绝世仙子。
她们虽很喜欢小白祝呆呆傻傻的样子,但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喜欢圈禁她一生。
人总要成长。
慕师靖心中理解,却还是幽幽道:“白祝遇到楚楚这样的坏师姐才是可怜。”
楚映婵柔柔地笑。
两天后,云空山显现出了雄奇壮美的轮廓。
白祝侧坐在独角兽的背上,遥看群峰。
云空山在她眼中就像是一座钟。
钟声敲响,离别的时刻也就到了。
云空山的山脚下,白祝与众人一一拥抱过,然后挥手作别,临走之前,她甚至没忘记和血月怒角吞星兽告别,独角兽颇有灵性,凄然长嘶。
白祝甜甜地笑了笑,她回过头,仰望高耸入云的山峦,拾阶而上,步伐越来越坚定。
今日归山,为修大道。
楚映婵、慕师靖、林守溪一同目送着小白祝走远,消失在云缭雾绕之中。
马车驶远。
不知归期。
百年之后,白祝依旧时常想起这次离别。
……
走过连绵的云空山山脉,世界变得更加荒凉安静。
此处离西疆还很远。
西疆几乎是凡人居所的尽头,那里黄沙漫天,寒暑不定,却又有古魔洞窟无数,广漠之中更不知藏了多少的旧龙尸骸,西疆太过广袤,流沙遍地,根本修不起高墙,完全靠自愿驻扎边疆的大修士以肉身为躯,铁器为壁,孤坐镇守。
长路渺渺。
楚映婵望着窗外愈发苍凉的景,心却是安定的。
慕师靖则沉默寡言起来,小脑袋里不知在想什么。
白祝离开后,车厢内更宽敞了许多。
这些天,他们同吃同住同睡,越渐亲密,林守溪与楚映婵也更肆无忌惮,一举一动皆为正直的慕仙子所不齿。
三天之后,他们在一片荒凉的草地上停下。
林守溪从储物戒中取出了金丹玉液,帮助她们恢复身体。
夜色降临。
大地荒芜,星空却格外繁华,抬首望去,满目璀璨,熠熠生辉。
慕师靖与楚映婵沿着一条浅溪,竟寻到了一处清澈的泉水,两人一同去泉水中沐浴更衣,缓解这些天的疲惫,沐浴之前,她们还一齐给林守溪画了个圈,不许他胡乱走动,免得他一不下心误入泉水旁再一不下心滑入泉水中。
林守溪倒也没轻举妄动,他躺在地上,口中叼着草,悠悠地仰望天空。
另一边。
清泉旁的石头上,少女的黑裙揉成一团,随意丢着,仙子的白裙则叠得整整齐齐,与发带、束腰、雪袜等物放在一起,她们一同浸在清凉的水中,夜色间的泉水呈现着暗银色,她们铺卷开的长发遮住了旖旎风光。
慕师靖将楚映婵掳来沐浴时,豪气干云,此刻独处,却又沉默寡言了下去,只痴痴地凝望星空。
楚映婵善解人意,她主动来到慕师靖身边,从后面轻轻抱住她,贴着小妖女的粉背,问:“小师妹在想什么呢,怎么越往西越忧愁呢?”
慕师靖玉背被贴,只觉一阵绵柔,心也跟着放松了些。
她忸怩了一会儿,才回过头,认真地看着楚映婵,说:“小师姐,其实……其实我一直有事瞒着你。”
“嗯?”
楚映婵微惊,问:“什么事?”
慕师靖支支吾吾,最后小心翼翼道:“若是说了,师姐可不准生气。”
“小师妹尽管说就是了,我们何必这般拘谨呢?”楚映婵柔声道。
“嗯……”
慕师靖这才红着秀靥,小声地说:“其实……我,我也喜欢林守溪。”
说完,她还立刻补了一句‘我可不是见色起意的喜欢’,接着,忙将长安城白骨成灰的事告诉了楚映婵。
楚映婵一时无言。
慕师靖见小师姐不说话,又急又羞,立刻说:“我知道师姐很吃惊,但,但是……”
“等等。”楚映婵却打断了她的话,不可置信地问:“这就是你说的……瞒着师姐的事?”
“是……啊。”慕师靖轻轻点头。
“小师妹,你,你……真的瞒了吗?”楚映婵不确定地问。
“……”
慕师靖脸颊更红。
楚映婵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她捏了捏慕师靖滚烫的小脸,说:“原来小师妹在心忧这个呀,哎,真不知怎么说你了,你是当师姐眼睛瞎了吗……”
“我……”
慕师靖嗫嚅道:“我还以为师姐不知道呢。”
如今,最后的纱也被扯去了。
“小师妹,以后这种小事,别这般郑重其事了。”楚映婵无奈地笑道。
慕师靖哦了一声,又问:“那师姐说,小禾,小禾知道了会怎么想,她会不会生气,然后再也不理我呀……”
“你叫声姐姐,我告诉你。”楚映婵说。
“不叫。”慕师靖下意识回答。
“不叫算了。”楚映婵就要起身离去。
“姐姐……”慕师靖忙拉住她的手。
“大声点?”楚映婵得寸进尺。
慕师靖叫楚映婵几声姐姐,原本没什么,此情此境之下,却是意外地羞耻,红唇翕动许久,才字正腔圆地叫出了声姐姐。
楚映婵满意地点头,却道:“姐姐又不是小禾,姐姐哪里知道?”
慕师靖被耍,气坏了,挥舞拳头要去揍楚映婵。
“以下犯上,是要家法处置的哦。”楚映婵清眸狡黠,媚眼如丝。
“家……法?”慕师靖疑惑。
接着,这位小妖女就被楚映婵擒住了双手,一路推到岸边的石头上,湿漉漉的小仙子趴在弧度恰好的干燥岩石上,反剪双手,被家法处置。
慕师靖虽一口一句‘坏仙子’‘大妖女’,但她也感受到,在两人之间隔了几日的窗户纸终于彻底捅破,从此以后,她们是真正的姐妹了。
回去的时候,她们甚至互换了衣裳。
慕师靖白裙如雪,恰如山丘卧虎,楚映婵黑裙妖媚,好似春涧浅草,各有风韵。
回去时,楚映婵刻意放慢了脚步。
慕师靖独自一人回到林守溪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怎么穿着映婵的衣裙?”林守溪笑着问。
“抢过来的呀,小师姐可不是我对手,刚刚沐浴之时,她可是被我欺负了个遍呢,屈辱极了。”慕师靖抿唇浅笑,舔了舔红唇,呵气如兰道:“你小娇妻的滋味可真不错呢。”
“是么?”林守溪想了想,说:“我也想尝尝我的小妻子是何滋味。”
说着,他直接抓住了慕师靖的手腕,将她按在了草地上,慕师靖一惊,明白了林守溪的意图,忙道:“谁是你小娇妻啊……你这妖魔,竟敢不敬姐姐……唔……”
少女嘴虽然很硬,可被抱住之后,诚实的身体还是不自觉地软了下去,小仙子收窄肩膀,垂下雪颈,看上去很是羞恼,林守溪咬住她晶莹的耳垂后,少女彻底柔若无骨,半点使不上劲,任由少年索吻。
慕师靖的唇不似小禾那般薄翘清凉,也不似宫语那般饱满热烈,她介于两者之间,似冷还烫,裹着妙龄少女独有的芬芳。
吻完之后,慕师靖脸颊似火,已羞得无地自容。
她软绵绵地躺在草地上,任由林守溪沿着她的脸颊、脖颈一直亲吻下去。
饶是如此,慕师靖依旧在说:“你少自作多情哦,本姑娘只是把你当成我漂亮的玩物而已,等玩腻了,我会立刻把你扔掉的。春风一度,过后即忘,知道么?”
可无论这位小妖女再如何豪言壮语,关键时刻,她依旧选择了退缩。
林守溪并未勉强,只将她更温柔地搂抱在怀里。
楚映婵回到了他们身边。
这身黑裙对楚映婵而言有些紧,几乎是紧勒着她身躯的,正因如此,仙子曼妙的曲线勾勒得更为淋漓尽致,惊心动魄,惹人遐思。林守溪心地善良,不忍看她被紧缚,帮着宽衣。
这一夜,他们没有赶路,而是并排躺在草地上,看了一夜的星斗。
长夜漫漫。
楚映婵与慕师靖一同睡着了,楚映婵睡在左边,慕师靖睡在右边,她们紧紧抱着少年的双手,似要将他一分为二。
……
清晨。
三人从草地上起来,一同赶路。
昨夜之事仿佛露华,一梦之后便不清晰,但慕师靖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说来也怪,她明明是与楚映婵坦白,却好似是和她告别一样,这对师姐妹之间的关系不断升温,转眼形影不离,如胶似漆,终日腻在一起,哪怕是午睡之时,慕师靖也喜欢枕在楚映婵的大腿上。
楚映婵温柔善良,也宠溺着这位小师妹,任由她的依恋与胡来。
林守溪则更忙碌了。
平日晨起时,他只需要帮楚映婵打理衣冠,梳理长发,如今他又多了位小妖女要服侍。今日清晨时,他心血来潮,在帮两位尹人梳发时将她们的长发悄悄绑在一起,骗她们梳理完毕。
接下来的一整日,林守溪都被两位仙子断然孤立,直至夜色降临才重新从门扉进入了心扉。
转眼又是三日。
沿着堪舆图一路穿行,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走过了茫茫荒草地,渐入眼帘的,是一片广袤崎区的山谷,山谷未失苍翠,于这荒野中显得尤为醒目,林守溪走到谷外,便嗅到了地面被雨水浸出的独特气息。
他低头望去。
月光洒落到谷外的石碑上,石碑上斑驳地写着‘九明谷’三字。
这是人知宫宫主闭关之地。
“这么大的山谷,要去哪里找人呢?”慕师靖很苦恼。
刚刚问完。
山谷之中,陡然有一阵白光冲天而起,将黑魆魆的山脉照得清晰。
“神丹出世了!”楚映婵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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