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11月28日,这天洋厝的天灰蒙蒙的。丫蛋她爹拎着水壶和柴刀往南山头行去。
这儿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这条路是被几百户洋厝的人经过无数次践踏把松软的土地给踩的夯实,才形成如今这般,蜿蜒盘旋,一路弯曲,向山头延伸上去。
空气稀薄,湿漉漉的,吸一口像往鼻腔和肺部灌入冰水,钻入身体,刺骨的让人直打寒颤。
丫蛋她爹哈着气,打着哆嗦。他叹了一口气,活了大半辈子,身子越来越不灵活,不得不服老啊。砍完柴火,用几根树枝捆绑起来,他原本弓着的背,因为柴火的压力显得更加佝偻。
今天洋厝的雾特别大,山路泥地潮湿,加上丫蛋她爹又上了年纪,步履蹒跚,背上又背着一捆沉重的柴火。
下山时候人是往前冲的,力不稳。走到半山腰的时候,脚底打滑,一不小心就栽倒在地上。
人一下子失去重心,向前翻滚,最终撞在一块大石头上,才停止滚动,因为石头的撞击,一下子昏迷了过去。
眼见着就要到十二点了,正午时分。
周大姑思忖着老头子怎么还没有回来。等的饭菜都凉了,娃们饿得叫苦连天,前胸贴后背。
平日都是等爹回来,才能动筷子的,这是不成文的老规矩。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周大姑见孩子们饿的咕咕叫,喊二丫把饭菜热下,让他们吃饭。
自己却没有心思干活和用饭。她坐立不安,平日老头子都是去一个时辰便回来了。
这次去了两个时辰还未见人影。怕是遇上什么不测。
前些年洋厝仍有猛兽出入。
同村的张大嘎大前年去山上被老虎撕成碎片,吃个精光,最后就剩下一堆皑皑白骨;前年郑跷脚被野猪的大獠牙直接拱死;去年………一想到凡此种种,周大姑就觉得后脊骨发凉。
她交代四丫看着弟弟妹妹们,她喊了二丫一同去南山头找老头子。
她拎了一把柴刀,二丫拎了一把磨得发亮的锋利斧头。
周大姑和二丫在南山头沿着山路一路向上,最终在半山腰的一块巨石边找到昏迷不醒的严清(丫蛋的爹的名字),他额头擦破了皮,身上其他地方并没有破损。
周大姑搂住丈夫,轻轻拍打他,无论如何他就是毫无反应。
周大姑立马用手掐他的人中,还是没有反应,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嘴对准丈夫的嘴,往里面吐气,几分钟过去了,仍然没有半点反应。
这下可把周大姑急坏了,她知道多半是严重的。
“二丫,帮我一起把你爹扛到村干部楼,咱们去借车,把你爹送到县医院。”
二丫和周大姑使出吃奶的劲,三步并作两步,往村干部的办公楼跑去。
二丫感觉到事态的严重,很快就找到了黄如发,黄如发看到昏迷的严清,二话不说,就把村里唯一的一辆拖拉机给启动了,让他们坐车斗,自己亲自开拖拉机送他们去县医院。
很快他们就赶到县医院,黄如发背着严清就往急诊大楼跑。
事发突然周大姑什么都没有准备就去了医院,住院看病都得花钱的,这可怎么办。
这时候黄如发跑上跑下的,把严清交给医生,自己去给办了住院手续,交了钱。
接着严清就被护士们抬到推车上,做了各项检查,最后被推进了手术室。
不一会儿一个戴着口罩,戴着白色帽子穿着白色衣卦的医生拿着几张责任书,寻求家属意见,没问题就往上面签字。
医生说根据拍片情况是确诊是颅内出血,需要做开颅手术,手术风险大。
二丫和周大姑看了责任书,周大姑对二丫说:“签!救你爹要紧!”
于是医生又进了手术室,开始了漫长而危险系数极大的手术。
周大姑和二丫在手术室外面不停挪步,焦急得很。
周大姑深知不做手术那就是等死,做手术就是一脚在天堂一脚在人间。只能赌一把。希望老天眷顾天佑吉人。
黄如发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过了一会儿,他起身问二丫要不要通知丫蛋也来医院,二丫这才恍神过来,她把学校教导处办公室的电话号码给了黄如发,让他帮忙去打电话通知妹妹。
自己要守在手术室外面寸步不离。黄如发拿着电话号码,找了医院的电话拨了过去。
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
他并不知道是谁,就说:“同志您好,我找周栾玉,麻烦您马上通知她来县医院急诊楼三楼手术室一趟,她爹正在医院抢救!”接电话的是孙谨言,听到这个噩耗,他一步都没敢耽搁,立刻起身拿了外套和车钥匙,就往丫蛋的宿舍楼去了。
他猜她这会儿一定是在自己的宿舍的,因为现在是午休时间,她的朋友又不多,应该是在宿舍看书或者午休的。
果然被他料准的,她正在宿舍里看他借给她的书。当他找到她的时候告诉她这个噩耗,她一下子昏了过去。
孙谨言立刻掐她的人中,不一会儿她苏醒了。开始呜呜哇哇的哭了起来。
孙谨言镇定自若,帮她拿了外套,扶着她一同向校门口去了。到了校门口他让丫蛋在这儿等他。
片刻中,他驱着一辆军绿色的BJ212吉普车过来了。
他下了车,走到丫蛋这边,帮她开了车门,并用自己的手挡在她的头上,让她上车,怕她因为着急撞到车门顶上,很是细心体贴。
这辆车动力十足,他开得飞快,一路向医院驶去。
半小时就到了县医院。
他们找到了手术室,见到了周大姑和二丫还有黄如发。
丫蛋一看到娘和二姐,眼泪就簌簌落下,像决了堤似的,三人抱作一团,都哭得稀里哗啦,撕心裂肺。
搞得两个男人都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静静地坐在手术室前面的椅子上。
这是黄如发和孙谨言的第一次见面,他们彼此寒暄介绍了自己。
手术进行了四个小时,手术室门终于打开了。
第一个跑上前的是周大姑。她激动的攥着医生的手,询问情况。
医生说:“手术很顺利!让病人多休息!”。
周大姑听到这个好消息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激动地哭了起来。
丫蛋和二姐扶起她们的娘,这时候严清被几个护士推了出来。他依然双目紧闭,面无血色,呼吸微弱,嘴巴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五人随着推车一路向病房跑去。县医院条件简陋,病房不多,卫生欠佳,有时候病人太多一间病房甚至住着十几个病人,走廊上都有病床。
空气差的令人作呕。臭脚味、屎尿味、人呼出的二氧化碳……孙谨言看到这样拥挤肮脏的病房,眉头紧锁。
他拍了拍黄如发的肩膀说他出去一趟。于是他就径直去了院长办公室。
孙谨言家世背景大,院长见了他来,立马起身,然后孙谨言说安排一个单人间高级病房。
院长立马拿起电话通知下面的人给办了。
于是严清又被推到一个高级病房,这儿条件明显比刚刚那间病房要好上几十倍,空气清新,是独立一张病床,还自带卫生间,病房窗户这边靠着后山,满是植被,空气好的很。
孙谨言找到病房,看见三个女子紧紧挨着病床依然守着不动。
黄如发已经出去了,原来折腾了半天,他知道周大姑和二丫都没有吃饭,就跑到县医院外面的小店买了粥和小菜打包上来。
黄如发拿着吃的喊三个女人吃饭,劝她们补充好体力才有力气照顾严清。
他这时候又邀上孙谨言一块去外面吃饭。于是孙谨言就和他一道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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