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幽州城这么美!”玉箫感叹!
“是啊,这里的气候虽然比金陵冷很多,可大街上的人却一点也不比金陵少!”殷秀跟着道。
有一片樱花跟着挑开的帘子入了马车内,飘到了江雁回的眼中。
她伸手接住,看着淡淡的粉色停留在掌心,鼻息间隐隐有花的清香,随即看向天空中的花瓣雨:“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
一行几人到了目的地。
是一个四进的院子,刚刚进门,便有人直冲了过来,脚步声噔噔的,整个地面都几乎震动起来。
“姐姐!”锦回抱进了她,大半年不见她又长高不少,已经到了江雁回的胸口,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没哭鼻子了,就是搂着江雁回的腰欣喜若狂。
“姐姐这回不走了吧?”她追着江雁回问。
“不走了,从今往后,姐姐都陪着锦回!”江雁回摸着锦回通红的小脸蛋,抬起头便看见巧姝在那里红着眼眶朝她行礼。
江雁回朝巧姝招了招手,仔细看她:“巧姝,这几年辛苦你了!也谢谢你!”
“小姐,巧姝能为小姐分忧才是最重要的!”
一行人进了屋,吕妈妈已经做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来迎接江雁回。
“吕姨,辛苦了!”
“不辛苦!”吕妈笑道,“只要小姐回来了,我就是天天做也不辛苦!”
一桌饭菜,一家人其乐融融。
巧姝照顾完锦回休息,便来到江雁回房中,她本有许多话想与江雁回说,却瞧见她端着一块灵牌,正仔细的擦拭。
她走了过去才看见江氏夫妇的牌位已经竖在了一旁的桌上,显然已经擦拭好了,而她手里那块,上面写着“夫沈焕”,赫然是掌印的牌位。
巧姝手心一紧,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江雁回却看见了她。
“巧姝?怎么不进来?”
巧姝这才走了进去。
“小姐,这些牌位……”
“爹娘的,等会放到祠堂去,沈焕的就留在我这儿。”她在房间找了一会儿位置,终于在北面寻了一个合适的角落,然后把牌位摆了上去。
“你刚才说什么?”她回过头来问巧姝。
巧姝一笑,摇了摇头:“只是看着小姐和锦儿重聚,奴婢极是开心,一时睡不着,便想来看看小姐。”
她的目光下移,落到江雁回的腹部:“听玉箫说,小姐现在怀有身孕?”
江雁回应了一声:“嗯,三个月了。”她摸着肚子看向巧姝,“看得出来吗?”
巧姝仔细在她腹部凝视了片刻,摇了摇头:“看不大出来,孩子的父亲是……”
“自然是沈焕的。”话音落,江雁回走到巧姝面前拉着她的手,“很多事情,一两句解释不清楚,日后再同你细说!”
巧姝点了点头,去拿桌上的牌位:“奴婢去把老爷夫人的灵牌送到祠堂去!”
她迈步出门,江雁回却忽然唤住了她。
“巧姝,以后不要奴婢奴婢的自称了,从前我便说过,锦回要拿你当姐姐,既然你是锦回的姐姐,自然是我的妹妹。”
巧姝眸底一闪,咧开嘴朝着江雁回笑起来:“好……”
江雁回回望着她,与她一样眼底泛红。
巧姝已迅速走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重新安静了下来,江雁回转过身去看沈焕的牌位,末了抚着肚子道:“阿焕,你要保佑我们的孩子平安出世!”
江雁回的肚子彻底大起来的时候,金陵城里传来了消息,皇帝容烨驾崩,叶家斜丽贵妃之子登上帝位,萧侯萧培陵被奉为摄政王辅佐朝政,从此后启梁归于叶家手中。
三个月后,司礼监被废,皇帝下令,从此宦官不可干政,统领启梁几十年的宦官制彻底灭亡。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夜,江雁回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为念,沈念周岁礼当天,江家收到了一份远从金陵城送来的大礼,一道圣旨加一块爵印。
皇帝封年满周岁的沈念为周安王,封地幽州,堪称史上最年轻的王爵。
一眨眼,沈念便五岁了,他出生那天江雁回在院子里种下的枣树如今已经参天高,这个秋天结了满满一树的枣子,惹来了许多同镇的小孩子。
这天江雁回在屋内午憩,隐隐约约听到院子里嘈杂的喧闹声,知晓必是那群孩子又来了,也就没有理会,只叮嘱沈念小心玩耍,莫要同伙伴打闹。
可她刚睡下没多久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哭声,她惊坐起来,满身冷汗,急急忙忙冲了出去。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念念呢?”她拉着一个小孩问。
小孩指着墙壁,哭得好大声:“沈念爬上围墙摘枣,没站稳,掉墙底下去了!”
江雁回一惊,急忙呼喊一声,却没听见对面的回应,连忙提起衣摆往隔壁跑。
今天锦回书院里有活动,巧姝陪她去了,吕妈妈带着玉箫他们上街采集,没那么快回来,家里就剩江雁回带着沈念。
隔壁屋子的门紧锁着,江雁回拍了好久都没人应。
自她住在这里起,隔壁的院子便总锁着门,偶尔碰到有人出入,也是个面生的男子,那男子生得细皮嫩肉,又一次沈念在院子里摔倒,哭了好久没人理,那男子还进来扶过,因而江雁回对他是心存好感的,一直以来,也让府中人多帮衬隔壁,毕竟是邻居。
但隔壁的男子却有些古怪,深居简出不说,也从不让人进他家的门,只说他家老爷身子不好,一直病着不能见外人,所以她们也就没有勉强,因此即使已六年过去,江雁回也从没去过隔壁一次,这会儿见里头迟迟没有回声,她又担心沈念,当即就去把屋里的梯子搬了出来。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顺利上了对面的围墙,可是围墙之下却根本不见沈念。
好在隔壁墙下有些杂物,能垫脚下去。
江雁回顺利跳下之后,便在隔壁的院子里寻找起来。
这院中的格局与她的院子几乎一模一样,除了景致不同以外,连房梁的材质都是一样的,几乎让人怀疑是同一批人修建的。
她在院中找了很久,确定院门关着沈念不会出去,便只能一间房挨着一间房的找。
然后她便进了隔壁的主屋。
光线并不明亮的主屋弥漫着浓郁的药香,西南角的案桌上摆放着香炉,漂浮着几丝熟悉的香气。
江雁回闻了出来,那是从前宫里人喜欢用的一种香,名为织槿,从前玉箫就极喜欢点这个,据说凝神静气是极好的,只是这种东西毕竟只有宫里人才有,离开金陵城之后,江雁回便再没有用过了,没想到今日竟在邻家小院里闻到。
屋子里的床上没有人。
江雁回寻了一圈就迅速走了出去,也来不及细看,直至来到西厢房的转角处,忽然就听见一道若有似无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你是说我娘的名字是出自‘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这句诗?伯伯怎么会知道?”
“因为伯伯从前听你娘亲说起过。”
“伯伯认识我娘亲?”五岁的孩子仰着脸,稚嫩的脸上满是好奇。
男子朝他看了过来,一身白衫垂地。
他蹲了下来,温柔地看着小男孩,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嗯,认识。”
江雁回立在门口,大气也不敢出,阳光从外面照进屋子,落在男子的墨发上,竟折损出几缕银白。
仿佛有所感应一般,男子朝她看了过来,然后缓缓站起身,颀长的身形在日光沐浴下好似幼年时的初见。
男孩明明满身狼狈,但那双眼睛却黑亮得像星星。
“娘——”沈念转身就朝她跑了过来,一下子扑进她怀中,“娘,念念不是故意要跑开的,是这个伯伯说他认识你,念念才跟他来这里的,娘,你认识他吗?娘,你怎么哭了?”
小手抚上江雁回的脸,江雁回才回过神来。
她牵住沈念的小手,缓步朝男子走了过去。
数年未见,他老了不止一星半点,明明才三十来岁,模样却变化极大,不止鬓角多了白发,眼角还多了皱纹,再不似当年那个颠倒众生的模样,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那个他!
“你骗我!”她抑制住自己,可话才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分明没忍住。
“嗯,我骗了你。”沈焕答得有些懒散,但目光却是一直落在她脸上的,安静且温柔,好似经过岁月的洗礼,洗尽铅华一般。
江雁回抿紧唇,明明不想哭,却就是止不住,眼看着眼前的人儿在视线底下模糊起来,她慌忙伸手去擦眼睛,沈念也不知道娘亲发生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直至沈焕的目光之中沾染几抹疼惜,低叹一声。
“傻子。”
他朝江雁回张开手,江雁回再控制不住,直接扑进他怀中,放声痛哭。
“这几年你死哪儿去了,我生念念你都没回来!”
“是我的错!”沈焕低声安慰她,“光远已经把你的事情全同我说了,雁回,这几年辛苦你了。”
江雁回觉得委屈,忍不住伸手打他,可打过之后又惶恐不安,似生怕这一打就把他给打没了。
她用力抱紧沈焕:“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沈焕抱紧了她,还要出声安慰,底下却忽然传来一道惊天动地的哭声。
只见得沈念哭得鼻子都红了,拉着江雁回的手:“娘抱别人不抱念念,娘是不是不爱念念了?”
“念念以后一定听话,娘不要不爱我!”
江雁回尴尬地从沈焕怀里起身,擦了擦眼泪,去抱沈念:“娘没有不爱你,娘只是刚看到你爹爹,没忍住。”
“爹爹?”沈念瞪大眼睛,“爹爹不是睡着了吗?”
“是。”沈焕摸了摸他的头,“但爹爹现在醒了,念念高不高兴?”
沈念这会儿连哭都忘记了,看向江雁回,呆呆的:“那爹爹醒了,以后是不是会跟我抢娘亲?”
“谁说的!”江雁回破涕为笑,去刮他鼻子,“爹爹醒了,以后只会多一个人疼念念!”
“可二毛说了,他爹爹就跟他抢娘亲,不仅白天抢,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抢,他都不能跟他娘一起睡了!”他搂住江雁回的脖子,“娘以后还跟念念一起睡对不对?”
江雁回一怔,忍不住脸上一红。
她与沈焕多年未见,如今乍然从一个孩子嘴里谈起这个,还是当着沈焕的面,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难为情起来,这要是放到从前,她是绝不会这样的!
“念念,爹爹抱抱。”沈焕伸出手来,把沈念接了过去,“念念,在家里,你是不是唯一的男孩子?”
沈念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男孩子是不是要保护女孩子?”
沈念又点头。
“那念念就是小男子汉对不对?既然是小男子汉,那从小就要学会独立,不能再跟娘亲一起睡了!”眼见着沈念的脸色垮了下去,一副不高兴的模样,沈焕便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沈焕听完之后眼睛一亮,立刻答应了下来:“从今天起,念念就不跟娘亲一块睡了!”
江雁回诧异看他:“真的假的?”
沈念看向江雁回,郑重其事道:“娘,念念以后自己睡,念念要变成男子汉保护娘!”
江雁回看向沈焕:“你跟他说了什么?”
沈焕把沈念放了下来,让他自己回去,随后看向江雁回,什么话也没说,牵住了她的手。
江雁回心下一动,扣住他的手指,眼底又有些湿润:“这么多年你一直在这个院子里吗?那你为何不找我?”
沈焕看向对面那颗参天枣树,笑了:“我睡了一觉,睡了很久,醒过来之后整个人不得动弹,光远便每日同我讲述你们母子的日常,听得多了,我便越发想要再见你们,却没想到想要站起来没那么容易。”
江雁回立刻明白了过来。
“那你现在,都好了吗?”
沈焕点了点头:“今日起身,觉得是时候去见你,却没想到刚出院子,就遇见了从墙头栽下来的念念……”
说到这里,沈焕眼底复杂地看向江雁回:“我以为你会跟他走。”
江雁回停下脚步看向他,伸出手来与他十指交握:“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共度余生,你没有食言,我也决不食言!”
沈焕看了她许久,似有无尽的话想说,到最后只化为一笑。
阳光下,江雁回埋首进他怀里,低哑了嗓音抱紧他:“你能回来,太好了……”
只要能回来,其余的一切她都不在乎了。
假死也好,不见她也罢,只要他还好好的活着,好好的与她在一起,那从前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她要的是他们在一起,他们一家人永远不分离!
崇光七年,少帝身染恶疾,不治而去,北金趁机再次对启梁发动攻势,外忧内患之际,朝臣请求摄政王萧培陵为帝,为启梁清除外患,同年,摄政王萧培陵登基,改国号为庆,并亲自御驾亲征,在忽吉国的援助下,将北金逐出中原,还边境一片太平盛世。
江雁回后来听说,叶家军中出了一个名为荣里的少年将军,十分勇猛,年纪轻轻便在灭金之战中斩杀敌国数员大将,他用兵如神,若非他带领的三千轻骑夜袭敌营,烧毁敌方粮草,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灭金之战也不会如此顺利。
新帝高兴之余,封赏他为启梁镇国大将军,夸赞他为国之栋梁,只是问他师承何人之时,他一直不肯说。
崇光十一年,锦回长成了大姑娘,江雁回还在头痛她的婚事之时,她却忽然从外面带回一男子,男子生得威风凛凛,身长八尺,一见着她便直接跪在了地上。
江雁回尚未认出他来,便听见他低呼“嫂子”二字。
“荣里?”身后,沈焕认出他来。
“沈大哥!”荣里对着沈焕磕头,“我听锦回说你们在这里还不相信,没想到你真的活着!真是太好了!”
江雁回这才想起眼前这人是谁,忍不住去看锦回:“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回荣里倒是笑了:“不满沈大嫂,我与锦回多年前便相识,那时锦回才十多岁,因着与随侍走丢,在街上遇到麻烦,恰巧遇上我,我便把她送了回去。”
锦回脸上红了红:“姐姐,我早就说了,我已经许了人了,是你不信!”
那头,荣里脸上也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容来:“沈大哥,沈大嫂,我此番来不止为拜见二位,还有一桩私事,便是向二位提亲,我想迎娶锦回,求二位答应!”
侍卫们鱼贯涌入,将聘礼送上,江雁回与沈焕对视,沈焕走上前来拥了她:“荣里虽然出身不高,但他为人聪慧,也懂事,会照顾人,锦回跟了他不会受委屈。”
一旁,锦回眼巴巴地看着江雁回:“姐姐,你就答应吧!”
江雁回看着锦回:“你可想好了,婚姻大事关系你一生,选好了就不能反悔了!”
锦回跟着跪在荣里身边:“长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怕荣里是将军,日后行军打仗,我形单影只会担惊受怕也会受委屈,但我都想好了,这些我都不怕!我的夫君是为国奋战的大英雄,他是启梁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长姐,你成全我们吧!”
“大嫂,你放心,这辈子我一定会拿命护着锦回,我在,她在!”
久经疆场,荣里已习惯什么事都言简意赅,连提亲也是如此。
江雁回听完,眼底隐隐有了几许湿意,她伸手把二人扶了起来:“既然你们自己考虑好了,我这个做姐姐的只有成全!”
“锦回……”她看着眼前与江母生得七分相似的锦回,勉力笑道,“我总算不负爹娘所托,送你出嫁了!”
锦回立刻红了眼眶,她长成大姑娘了,也知晓江雁回的辛苦:“姐姐放心,以后我会常回来看你的!”
锦回的大婚礼定在十日后,江雁回亲自送她上花轿去往金陵城。
那个地方,曾经囚禁了江雁回半辈子,没想到锦回也回到了那里。
但不论如何,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也是锦回出嫁的这天,江雁回收到了一封信,是叶俏给她的。
随信一起的,还有一只蓝色灵耳兔。
江雁回看向外面,隐约似看见了似曾相似的背影,可当细看却又什么都看不见。
唯有那只兔子在她怀中亲昵地衔着她的衣服,
心中只有两句话,“对不起”以及“我终于懂你”。
江雁回收起信件,一切过往在脑海中闪过,历历在目,却偏又似过去了很久。
她擦了擦眼角,抬起头却发现沈焕不知何时立在她跟前,正疑惑地看着她。
江雁回把兔子交到下人手里,迎上前去,挽住他的手:“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娘给我们做!”
沈焕想了想:“想吃你做的桂花糕。”
“啊?”江雁回夸张地拧起眉,“可我今天累了,不想下厨!”
“那我给你做?”
“当真?那赶紧走!”
似怕他反悔,江雁回急切地推着他去厨房,惹得沈焕失笑摇头。
“爹……”娘?
沈念迎面走来,正要唤二人,却见二人仿佛没看见自己一样,拿他当空气。
沈念:二毛说得果然没有错,爹娘是真爱,我只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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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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