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赣州,安顿好那些妇人后,徐良和林平之留下马车,换了轻装快马,一路疾驰,终于在金盆洗手大会开始的前两天,赶到了衡山。
衡山位于衡州府,坐落于回雁峰,取度应玑衡,可称天地之意,风景秀丽,其中以潇湘八景之一的平沙落雁最为出名。
徐良带着林平之一边登山,一边赏景,同时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试探莫大先生,看看他对刘正风到底是什么态度,也好完善接下来的计划。
只是两人好不容易登顶,掌门人莫大却带着胡琴四处游历去了。至于鲁连荣这些武功不高,架子极大的长老,徐良又懒得见,便直接下山,赶往衡山城。
让林平之去客栈安顿,徐良则前往刘正风的府邸拜会。
在五岳剑派中,除了华山派,其他四派都有几位老一辈的高手坐镇,衡山派最出众的就是莫大和刘正风。
这两人身为师兄弟,按理说应该同心协力,振兴衡山派,就算有点龌龊,也应该规范在门派内。
但刘正风家世显赫,累世富贵,善于交际,人缘极好。莫大先生则自幼贫寒,受尽苦楚,人瘦得像个痨病鬼,终日沉默寡言。
成长环境不同,造成两人性格迥异,常年相处,便有了隔阂乃至冲突。日积月累之下,最终在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
“哈哈……是徐少侠来了吗?”
拜帖递进去没多久,一个身穿红色绸缎,身材矮胖,笑起来犹如乡间土财主的中年男子,乐呵呵的走了出来。
徐良拱手道:“见过刘前辈!”
刘正风上下打量了一下,称赞道:“早就听闻徐少侠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徐良谦虚两句,然后目光热切道:“听闻前辈擅萧音,曾作萧谱八篇,为当世大家。晚辈在山中修行时,孤苦一人,常以古琴为伴,也算稍通音律,不知能否有幸聆听一曲?”
“徐少侠会古琴?学了多少年?可否与老夫合奏一曲?”刘正风脸上的笑容,顿时真诚了几分。
自发出金盆洗手的消息后,刘家就成了闹市一般,迎来送往从没消停过。有人哀求,有人劝解,也有过来拉拢的,总之各怀心思,让他不胜其烦。
但是没办法,刘家想要生存下去,这些人情往来就免不了,只能捏着鼻子笑脸相迎,如今遇到了音律中人,自然心生欢喜,想要交流一番。
徐良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两人来到琴房,刘正风捧出一把瑶琴,色泽沉凝,流有暗光,至少是百年以上的古物。
徐良小心接过,放在案上,轻轻拨弄,声声犹如松柏风吼、又似泉水匆流,几个盘旋之后,又再低沉下去,虽极低极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渐渐低音中偶有珠玉跳跃,清脆短促,此伏彼起,繁音渐增。
刘正风缓缓闭上眼,沉醉其中,不由自主的拿出玉箫,气过箫孔,声音温润柔和,由小而大,由慢而快,与琴音相合。
琴声悠扬,忽尔悄然无声,忽尔铮然大响,箫声清丽,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两音纠缠,一婉转呜咽,一则高亢激昂;一清脆响亮,一则低吟浅唱。
一曲过后,刘正风对徐良大加赞赏,说起音律来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两人从轻松明快的阳春白雪,说到悲切屈辱的胡茄十八拍,再由自得其乐的渔樵问答,说到激烈震撼的十面埋伏。
直到下人过来报告,说宴会准备好了,刘正风这才察觉天色已晚,便意犹未尽道:“这江湖上都是些粗糙汉子,整天舞刀弄枪,一点雅趣都没有。今日和小友一番谈论,真是畅快至今,足慰平生啊!”
徐良疑惑道:“听闻贵派的莫大先生,也十分擅长音律?”
“胡琴而已,算什么音律。”刘正风:“况且他出音凄苦,落音哀怨,如丧葬一般,听着都无趣,有什么可说的。”
徐良笑笑不说话,怪不得你和莫大处处针锋相对,原来不仅仅是家世和成长环境带来的不同,连音律分歧也如此大。
宴会上,刘正风喊来儿子刘菽、刘芹和女儿刘菁出来相见,其余弟子向大年、米为义等几人,为了两日后的洗手大会,一直在刘府帮忙,也都全部出席。
刚开始时,大家还有点拘束,等酒过三巡,慢慢便都放开了。米为义和刘菽喝酒赌斗,向大年和刘芹陪着徐良说话,笑语晏晏。
席间,刘菁壮着胆子,羞红着脸敬了徐良一杯。
刘正风虽然看在眼里,但也没有多说。
如徐良这般风姿俊美的少侠,找遍全江湖也没几个,而且武功又高,年纪轻轻便击败了成名多年的余沧海,并且擅长音律,对各种曲作如数家珍,自然是刘府最好的女婿人选。
只可惜,刘府上下,虽然在长相上不能是说歪瓜裂枣,但也就普通容貌而已,刘菁没有像他一般,已是烧高香了,哪敢奢求更多。
这时,徐良端着酒杯道:“前辈,在下这次冒昧叨扰,除了与您探讨音律,还有一事需要向您提个醒。”
刘正风疑惑道:“何事?”
徐良拱手道:“自闽中前来的路上,在下灭了几窝土匪,无意中杀了几个魔教弟子,引来了魔教长老桑三娘,经过一番苦战后,侥幸将其斩杀,但也因此引来了更多魔教妖人。今日进城前,就发现了另一位魔教长老的踪影。想着后天就是前辈的金盆洗手大会,在下担心这些妖人会冲撞了前辈,因此特来告知一声。”
此言一出,全场安静。
刘菽刘芹等人看向徐良,目光极为热切崇拜。
那可是能与各派掌门相提并论的魔教长老啊!
这样的人物,平时见都见不上一面,而在徐良这边,说杀就杀了。
不用问,肯定是一场极为惊心动魄,地动山摇的大战!
至于刘菁看向徐良的眼神,从羞涩变成了柔情,娇怯怯的往他身边挪了挪了。
都是江湖儿女,哪个不向往一剑斩魔头的风流呢?
刘正风缓缓放下酒杯,正色道:“徐小友,那桑三娘成名十余年,杀人无数,武功极高。曾在抚州一夜连杀七名高手,也曾单手捶杀了天目山听轩庄庄主,我正道针对她发出过三道追杀令,但都被她逃脱,最后不了了之,你确定杀的是她?!”
徐良郑重道:“在下可以确定!”
“看来,是我小看小友了!”刘正风端起酒杯,大笑道:“徐小友铲除魔教长老,为江湖除一大害,当浮一大白!至于那些来衡山的魔教妖人,他们不来捣乱也就罢了,只要敢现身,老夫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徐良也举起酒杯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酒杯已经凑到嘴边,刘正风问道:“对了,你发现的那个魔教长老是谁?”
徐良淡淡道:“曲洋!”
刘正风脸色大变,心里一紧,手一抖,酒洒了不少。
刘菽不明所以,问道:“爹,你怎么了?”
徐良故作不见,一饮而尽。
刘正风瞥了眼徐良,解释道:“魔教长老也有强弱,听说这曲洋的武功,要比桑三娘还要高出不少,突然听到他在衡山城,心里有些吃惊。”
说罢,他放下酒杯,追问道:“小友确定来的是曲洋?”
徐良肯定道:“自然,当时他背着古琴,身边跟着一个小姑娘,想来不会弄错的。最重要的是,魔教妖人向来不择手段,常以亲朋妻女作为要挟。这些天衡山城内正道中人汇聚,若不小心应对,恐怕会引发大乱!”
刘正风点头道:“多谢小友提醒,老夫会在府中好好安排一番,免得为敌所趁!”
徐良松了口气,他暂时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刘府虽然高手不多,但作为地方豪强,只要召集人手加强戒备,应该不会像原着一般,被嵩山派暗中擒拿了亲眷,陷入被动,最终落了个全家被灭的凄惨下场。
所谓江湖,有江湖的规则。
身为一个江湖人物,难免有恩怨是非,通过金盆洗手,表示自己退出江湖,遵守了这个规则后,就脱离了江湖,不用再不管以前的恩怨是非了。
这是江湖人共同制定和认可的规矩,毕竟谁都无法保证,自己能在江湖中横行一世,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刘正风是个有家有业的人,不可能抛妻弃子,和曲洋浪迹天涯。也有可能是看到了五岳剑派的内部矛盾和左冷禅的野心,不愿再掺和进去。所以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彻底退出江湖。
刘正风的灭门之祸,并不在于他选择了金盆洗手的方式不妥,而是他低估了左冷禅的野心,也高估了江湖中人的道义。
谁能想到,鼓吹正义的名门正派,会自己不守规矩呢?
可以说,在这场惨案中,除了逸师太外,其他武林人士的丑恶嘴脸,暴露的淋漓尽致。
黑道的更黑,白道的发灰,别说什么侠义了,连基本的人都做不好,算什么狗屁江湖!
徐良觉得,江湖,不应该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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