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辇车缓缓的行驶在天都的街道之上,此刻的街道上偶尔有一些奔跑在雨中的身形穿行。
当这些匆匆穿行于雨中的人们经过这辆白色辇车时,皆是会停下身形,带着或敬畏或惊恐的眼神对着辇车深深的作揖鞠躬。
辇车内的李修远透过晃动的车帘缝隙看着那些敬畏惊恐的眼神,不禁冷笑着摇了摇头。
在这些人眼中,自己这位不能修行的二殿下始终比不得哪位功高权重的大殿下,似乎在他们心里,已经认定了自己哪位叫李轻舟的哥哥为未来唐国的储君。
但是生在帝王家,又怎甘心落于人后。
就算自己不能修行,但这并不影响李修远心中那团燃烧的火焰。
活了二十三年,他忍了很多。
所以,他不介意再忍一忍,无非就是再拖延一些时间罢了。
“殿下,巡天司那边……”
沉寂的气氛被坐在马棚下的男人打破。
车厢内的李修远收回目光,自顾自的摇了摇头,淡然道,“巡天司那边无须担心,一些跳梁小丑罢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父皇对于现在的三司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某些人想要逾越那道红线……等待他们的只有无尽的深渊。”
这是个浅显易懂的道理。
李修远明白先前那个站在雨中逼停自己辇车的巡天司高常在想些什么,但是他并不在意。
因为站的高度不同,思考的问题自然也就不同。
“走吧,去云老的府邸喝杯茶。”
李修远揉了揉眉头,虽然这两个月的青州之行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但是最后的结果令他非常满意。
想要和自己哪位哥哥抗衡,他手里就必须要掌握着相对的力量。
作为整个唐国的二殿下,身份和地位摆在那里,即使不能修行,只要自己想,稍稍的给一些允诺和好处,也不乏有着追随者。
这对于李修远来说,是一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代价,他付出的,远比想象的要昂贵许多。
所以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在这个以拳头大小来衡量生存价值的世界里,想要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生存下去,那自己手里就必须要有数量庞大的筹码。
……
……
白色的辇车停在了正阳街一座幽静府邸的门前,马棚下的左丘翻身而下,从一侧拿出一把白纸伞。
“殿下,云老的府邸到了。”左丘手里拿着白纸伞静立在雨中,对着车厢轻声道。
须臾之后,车厢内传来一阵微弱的吐气声,李修远伸出手将车帘掀开走了出来。
见男子走出,静立在雨中的左丘将手中握着的白纸伞“蓬”的一声撑开。
伞面由内而外膨胀开来,然后在半空开出一朵白色的花朵,天空砸落的密集雨水被伞面猛然弹开,然后无力的向地面坠去。
立于伞下的李修远紧了紧自己的领口,随即便和左丘迈步走向了宅邸。
看守宅邸的门童见到雨中缓缓走来的两人,先是一愣,随即目光投向了那辆停在雨中的白色辇车,
在看到白色辇车的一刹那,愣神中的门童瞬间清醒过来,而后神色慌张的小跑了出去。
对于雨中走来的两人,他起初还看得不太清楚,但是对于那辆停在雨中的白色辇车他在熟悉不过。
这是二殿下的辇车。
几乎每个月,这辆白色辇车都会在这座府邸前停留一次,久而久之,看守府邸的门童也就知道了这是二殿下的座驾,但是近来的两个月他都没有在看到这辆辇车的出现,所以他也没有去多想。
只是没想到今天这辆白色辇车突然就出现在了此处,所以一时之间他也没有回过神来。
“见过殿下。”
门童跑到男子身前,拱手作揖道,“今日春雨来的突然,寒气未散,殿下大可不必如此着急前来,还望殿下多以身体为重。”
门童说完,突然就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多余了。
关心则乱这句话一点也没有说错。
他虽说只是这座府邸的一介门童,但是他见到这位二殿下的次数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所以时间一长,他就发现这位二殿下的身子骨其实很不好。
刚才情急之下才会说出这番话,但是转念一想,二殿下人都到了门口了,自己又有什么理由让他原路返回呢?!
果不其然。
“无碍……”李修远淡笑道,“算来也有两月未曾前来云老府邸了,今日难得有空,便想着先来看看云老。”
李修远狭长的眸子中笑意不减,看着立在雨中的瘦小身影,柔声道,“你呀,下雨天便不用出来迎拜我了,要是生了病,那云老的府邸便显得更加冷落了。”
听着男子关心的话语,瘦小的门童只觉得心中一暖,看来二殿下也没有他们口中说的那么不近人情,反而是平易近人的多。
“那殿下请随我来。”
心暖之余,门童连忙领着两人朝着府邸而去。
在越过府邸的院落后,门童带着两人一路辗转,来到了位于院落西侧的正厅。
左丘在正厅的门前停下了脚步,静静的杵立在门口。
李修远在正厅门口停顿脚步,伸手弹了弹衣摆上沾黏的水珠,然后踏步走了进去。
进入正厅之中,视线从暗到明,李修远看到了那个坐在白玉案桌前的白发老者。
老者穿着一身素衣,两鬓的白发梳的一丝不苟,岁月在老人的脸上留下了或深或浅的沟壑,但是老者看起来却异常的精神矍铄。
素衣见到缓步走来的黑衣男子,苍老的容颜上并没有丝毫惊讶之色,仿佛是早就预料到李修远今日会来一样。
“云老两月未见,风采依旧不减分毫啊……”李修远看着一脸平静的素衣老者,朗声笑道。
李修远来到素衣老者案桌前,郑重的对着老者鞠了一躬,眼前之人,值得他李修远鞠上这躬。
因为眼前这个老者不仅仅是千羽书院的院首云中泰,更是他的授业恩师。
所以,在老者面前,他可以暂时放下所有的高傲和姿态。
“回来就好……”
云中泰示意李修远坐下,看着眼前这位两月未见的学生,云中泰慈笑道,“殿下一回天都便赶上了今年的第一场春雨,这是一个好兆头啊。”
“老师秒赞了。”
李修远正襟危坐,淡笑着摇了摇头,“如果自己的脚步不快一些,那以后学生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云中泰明白李修远的这句话代表了什么意思,所以他没有多问。
李修远将案桌前的白釉茶盏捧在手里,然后细细的抿了一口,感叹道,“每次来老师这里,总是能喝到不一样的茶,比在宫里喝的那些可是要好上数倍不止啊。”
“殿下说笑了,老朽陋室里的东西,可比不得宫里,只要殿下觉得好就行。”云中泰笑道。
“这茶叫什么名字?!”李修远将茶盏放下,平静的看着云中泰。
“竹叶青。”
云中泰拿起一旁的茶壶,将李修远的茶盏重新倒满,“前几日刚从蜀中那边送来的第一批春茶。”
“竹叶青……”
李修远默念了一遍名字。
看着檐下滴落的雨水,李修远神情隐晦,淡然道,“春雨配春茶,倒也挺不错的。”
衡州蜀中嘛……的确也是块难啃的骨头。
似是看出了李修远心中所想,云中泰幽幽道,“殿下不必操之过急,一切顺势而为就好。”
老者说完,微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有时候人定,也可胜天……”
李修远微微失神。
人定,真的可以胜天吗?!
那天,又有多高?!
是了,天不知其高,人在天的脚下犹如蝼蚁,活的久了,便产生了畏惧,不敢抬头直视,也不敢伸手去触碰。
这方天地,犹如枷锁,将这世间所有生灵圈养,出不得,也进不去。
天都亦是如此。
李修远望着阴沉的天空,缓缓闭上眼睛,又浅浅的吸了一口气,然后他睁开眸子,平静的问道,“老师,你有闻到空气中弥漫的味道吗?!”
云中泰不明所以,但还是抽动鼻子认真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道:“恕老朽年迈,并未闻到殿下所说的味道。”
听到看着的话,李修远嘴角微翘,收回眺望的目光,眸子平静的看着老者,轻笑道,“空气中满是一股腐朽的污秽味……这滩水平静了太久了,以至于都快让一些人忘记了这里是天都。”
“覆巢之下无完卵,届时人人自危,这份维持了千百年的基业便会毁于一旦。”
云中泰看着满脸笑意的李修远,微微一怔。随即笑着摇头道,“的确是平静的太久了……”
他如何不明白眼前这个笑意吟吟的男子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人族天下的太平,是寄于这座皇城的主人,如果这份维持了千百年的基业从内部开始瓦解,那么这一切便会不复存在。
人定或许真的可以胜天……
但是天如果要压垮人,不过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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