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只买一根，王志却也不在意，上前两步，取了他手中的铜钱。汗津津的，显然攥了不短的时候。

抽一根木条放他手里，王志就退到一边。

那大汉捏着木条，在手里颠了颠，接着就仔细瞄着最远那个瓦罐。

大汉就这么一直瞄，但迟迟没有动作，开始大家还屏息盯着，但很快就不耐烦起来，连声催促。

那大汉有些恼火，甩了甩手，终于投了出去。

在众人的注视下，木条重重的落入陶罐，但立刻又弹了出来。

人群中嘘声再起，那大汉眼巴巴的看着地上的木条，满眼不甘。

王志把木条拾了起来，摊手道：“好汉，这次没套中。还是回去练练吧，下次准能中的。”

那大汉抬袖子抹了抹额头，却不愿挪步，惹得旁人数落起来。

大汉仔细摸摸衣兜，挤了个笑脸，说道：“这位……这位小郎，我还想再试试。”

他攥着拳头又伸过来，手心朝王志微微张开一半，不过……这次却是一枚铁五铢。

可问题是，这铁五铢购买力低下，根本值不到一文，半文都不值，而且还很难花出去。

大汉只是尴尬的笑，王志也同样苦笑。

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王志正犹豫时，有眼尖的人却喊道：“那汉子，你拿的怎么看着像铁五铢？没钱就让开啊，莫要糊弄这位小郎。”

大汉叹了口气，正要把手收回去，王志却突然伸手把他手里的铁钱拿了过来。

接着不知怎的，那钱在他手里再展开，却成了一枚铜钱。

铜钱在手里抛了抛，王志笑道：“这哪里是铁钱，那位郎君怕是眼花了。……接着！”

不等人搭话，王志朝那大汉又抛了一个木条，站到一边。

大汉接过那木条，有些惊讶。

“多谢郎君。”朝王志拱了拱手，大汉用手猛地搓了搓脸。

手又抬起，他呼呼的吐了两口气，这次却还执拗的瞄着那个甲等奖的罐子。

屏息，凝气，那大汉这次手上倒是稳了许多。

一抖手，木条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度，飘了过去。

嘘！

人群中起了刺耳的嘘声，地上又多了根木条，大汉恼得砰砰直拍脑袋。

又没中！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王志摇了摇头，还投不中那就没辙了。

有人催着大汉让开，那大汉耷拉着脑袋，转身就要钻入人群中。

“好汉，稍等！”王志突然喊了一声。

“……还有事？”大汉迟疑的转过脸来。

“我这还缺个帮手，你可愿意帮忙？一日五十文钱。”王志笑道。

大汉眼睛一亮，随即却又瞥了眼店门口坐着的冯二羊，迟疑道：“这里是你说的算？”

他刚才看了一会，王志年纪虽小，但举止却大方，这买卖也全凭他一人张罗。

倒是那冯二羊低眉顺眼，不像是能使唤人的。

“是我。”王志点了点头。

大汉没多想，就走到王志跟前道：“我要做什么？“

“若有人投中了，你就去兑现跟更换奖品。“

“好。”

不知不觉中，天空的云层正在变的浓厚低沉，太阳只剩下了淡淡的一团光晕。

一大群蜻蜓正在屋檐边舞动，追着蚊虫，不断俯冲又拉升。

天气实在闷热，王志有些心不在焉，干脆提前结束了今日的生意。

跟冯二羊分了今日的利钱。王志再走出店门，正看到那大汉坐在门外胡床上发呆。

王志走过去，说道：“在下王志，还不知好汉怎么称呼？“

“张选。“那大汉忙站起来，拱手道：”郎君今日的情义，我记下了，今后若能闯出名堂来，定当厚报。”

王志拱手回礼，又取了一串钱递过去，说道：“听你的口音，似乎是北地来的？刚渡江的侨人吗？”

“是。”大汉接过钱塞到兜里，说道：“我是青州北海郡人，原本在魏军中做弓手，去年跟着大都督窦泰去讨伐宇文泰，未曾想大军在小关（潼关左边）遭袭大败，窦泰也战死了。我正好不愿再在魏军效力，就趁机南下，来了大梁，打算重新寻个出路。“[1

每次遭逢战乱、灾害，或者不顺心的，都有北方汉人南下投奔南朝。而像张选这般出自北魏军中，南逃的也不在少数。最近的例子就是徐文盛，天监初年，徐氏父子率千余人投奔梁朝，至今受到武帝器重。对普通侨人，南朝朝廷一般也都好生安置，还专门设置了大量侨郡、侨县。（从南向北奔逃的也有，有的甚至反复横跳。）[2

“原来如此。“王志又有些奇怪道：”可，你为何会来此？“

瞧对方这模样，显然不像有钱买东西的，那来这干嘛？

“说来惭愧！“张选叹气道：“我今日刚到建康，在朱雀航过河时，钱财被人窃了。一路追到市门外，我以为那贼躲到了市肆里，就跟了过来。结果贼没找到，后来……后来的事郎君都知道了。”

原来是钱被偷了。这事倒也不奇怪，建康的治安状况确实稀烂，官府不管，人又多，盗窃抢钱数不胜数。尤其张选这样的外地人，正是理想目标。

”你今后有何打算？“王志问道。

“我有意在大梁从军，等到明日，我就去台坊打听此事。“张选忙说道。

“哦！”王志笑了一声。

咚咚咚！

旗亭上，罢市的鼓声突然提前响了，一个市吏沿街走来，喊道：“市令有令！今日提前罢市，各店速速关门歇业，不得逗留。市令有令……”

张选往市门方向望了望，说道：“郎君，时候不早了，我今晚还要找个落脚的地方，咱们有缘再会！”

“那，好吧，保重！”王志只得拱了拱手。

张选笑着拱手回礼。

他正要离开，王志却突然道：“稍等！”

王志折回店里，很快又取了一个钱袋出来，说道：“你既然有意从军，我也没什么帮得上的，这些钱你拿着吧！”

那钱袋都是分好的，一袋至少两三百文，够支撑几日了。

拿着这钱，张选一时百感交集，只得郑重行了一礼：“多谢郎君！”

“我这些日子都在这，若有难处，尽管来找我！”王志拍了拍他的胳膊，笑道。

张选更觉得羞惭，只是点头。

又想起这趟南下的过程，他更觉得心酸，在北地时，他也算有些地位，可南渡后却事事不顺，如今竟然流落到要一个少年接济。

英雄气短，说的大概就是如此。

目送着张选走远了，王志坐在门槛上，一阵长吁短叹。

瞧瞧，几百文送出去想拉拢人家，结果人家一句谢谢就完了。为啥？还不是看你是做买卖的，没什么前途。

感谢是有的，但谈别的大可不必。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啊。

整理好东西，王志他们关了门，就匆匆赶车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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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1]《北齐书》第2章，“十二月丁丑，……大都督窦泰入自潼关。四年正月癸丑，窦泰军败自杀。”

[2]《梁书》45章。“徐文盛，字道茂，彭城人也。世仕魏为将。父庆之，天监初，率千余人自北归款，未至道卒。文盛仍统其众，稍立功绩，高祖甚优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