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是朱盛庸的招牌回答。
“为什么吵?”
“……”这也是朱盛庸的招牌回答。
“我看肯定是你不好!冯嫣漂亮,随和,心地善良,倒是你,倔是倔得来!”
妈妈式啰嗦。
朱盛庸忍着。
好在朱妈妈会见好就收。
朱盛庸一直觉得这个周日的傍晚有些异常,方桌前坐了一会儿,才猛然意识到:晚饭饭点到了,爸爸没有在厨房里忙碌!
“爸爸呢?”
“上表演课,参加街道夕阳红时装模特队训练去了。训练后要聚餐,为其中一个队友庆生。”
朱盛庸弯唇笑了笑。
他家前面隔不几幢楼,就是一所老年大学。
创办于1985年的上海老年大学,在上海有众多分校区。从书法系、外语系、钢琴系到计算机系、文史系、保健系,开了几十上百门课。估计没少为提高上海老年人素质和生活,生命质量做贡献。
朱妈妈“啪”地按下台灯开关。灯,亮了。坏掉的台灯还真被妈妈修好了!
妈妈嘴角泛起淡淡的笑:“他回来得意地跟我说,模特队里好几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抢着要跟他做搭档。”
朱盛庸赶紧收拢嘴角的笑:“爸爸模样是挺出众的。”
“可惜是浆糊脑子。”
朱盛庸自觉不该评论爸爸,至少不该在妈妈面前评论爸爸。
朱妈妈兀自又开口道:“早在你在金山读书的时候,你爸爸就悄悄交了一个女朋友,叫粉黛。
粉黛离过一次婚,带着儿子嫁给第二个老公,又养了一个儿子。
第一个老公生病死了。第二个老公赌bo,为了躲债,老早逃去日本了。
她一个人,拖着两个儿子,四处租房,不停搬家,也是个可怜女人。
你爸爸这个人,本事没有,心倒挺软。听了粉黛的故事后,向粉黛打包票,以后搬家,随时叫他。”
朱盛庸听得有些尴尬:“这,这只是交了个朋友,恰巧对方是个女的,算不得女朋友。”
话说爸爸活到退休,跟人打交道时热络得不得了,其实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交下。
朱妈妈望向朱盛庸,目光却聚焦在虚空处:“他吃到什么好吃的,会想着给粉黛买一份;我们都去上班的时候,他就去粉黛打工的饭店,免费当帮手;粉黛值晚班的时候,他会晚上9点溜出去,把粉黛从饭店接送回家再回来。
今天庆生,就是为粉黛庆生的。我特意去银行查了一下账,存折里少了500块。我打印了流水,是他昨天下午取走的。”
朱盛庸尴尬得用脚抠地。
他想,要是妈妈讲给哥哥听,哥哥肯定能花式出言安慰妈妈。可,他听完后的第一感觉竟然是:我能怎么办?
“你,你们,你……”朱盛庸几次开口,也没能说出囫囵话。
想问妈妈你生爸爸的气吗?这不是废话嘛。
想问妈妈你会跟爸爸离婚吗?这不是煽风点火嘛。
朱妈妈一眼看穿朱盛庸问不出口的话,笑道:“我不生气。我早就不在乎他了。我也不会提离婚,懒得折腾。
我就是感觉挺荒诞。
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憨头憨脑的直肠子,脾气火爆,一点就着。一直在包容、忍让他。原来他也会温柔,也会放下身段,花心思讨好。”
朱妈妈喟叹一声,摇摇头。
朱盛庸默默想了一会儿,悟出了点跟婚姻有关的道理。
妈妈自知她聪慧、博识、理智、能干,言谈举止之间对爸爸多有不屑。日积月累,爸爸内心郁闷气恼,又无法说出口,只能发火。
妈妈不仅能辅导小学中学的作业,讨论高中物理化学问题;还能站在街边低价收国库券,修台灯家电。妈妈,就像别人家的爸爸。
而爸爸,虽然嗓门响,脾气暴,除了发脾气的时候,他在这个家里的存在感很弱。也许他正是意识到自己不断被边缘化,才耐着性子承担做饭的家务。
粉黛肯定学识、能力不如妈妈,但她柔弱、可怜,社会地位比爸爸更低,正好迎合爸爸被压抑了几十年的男子气概。
“你打算——”朱盛庸试探性问。
打算让他找爸爸谈一谈?
恕他目前还没有这个胆。
哥哥一定敢。
“我打算什么都不做,假当什么都不知道。我本来没想跟你说的,不知怎么就说出来了。你也假当什么都不知道吧,也不要告诉你哥哥。”
朱盛庸点头。
晚餐妈妈胡乱下了点面条,两个人凑合一顿。
接下来的一周,朱盛庸留心观察,果然发现爸爸做的晚餐顿顿都很敷衍,每逢晚上9点,外面房门会响。结合妈妈的话,应该是爸爸溜出去了。
周六,哥哥带着兰婷来吃午饭。
朱盛庸仔细观察哥哥,他对待爸爸很平和,确凿是不知内情的样子。
那一刻,母子关系在朱盛庸心里得到极大修复。再也没有比保守共同的秘密,更让人觉得是同盟的了。
爸爸妈妈在厨房间忙碌,兰婷歪在朱盛中的怀里看琼瑶的小说,朱盛中则拿了支笔,在一张白纸上画着什么。
坐在方桌这边的朱盛庸向哥哥说道:“我上周见马骏,他看上去奇惨无比。”
“那可不关我的事。”
朱盛中上来就推卸责任的做派让朱盛庸心生不爽:“你们最近不是一直混一起的吗?”
“确实是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是我有求于他。我让他帮我找可靠的开广告公司的熟人。他也确实帮我找到了两家。
作为中间人,他陪我去见那两家老板,我们私下合作谈了点生意。仅此而已。”
朱盛中没有明说是什么生意,朱盛庸心知肚明,肯定是“飞单”的事。
“只不过,”朱盛中话风一转,“去的路上,或者回来的时候,闲来无事,我跟他聊了我股市投资的事情,他超级感兴趣。非要认我当师傅。
我想着我家没电脑,他家有电脑,可以合作一把。
谁知道他妈妈已经退休,天天在家,他不方便回家用电脑操作。他要去证券公司看大屏幕,盯盘,嫌工作拖累,就跟谁也没商量,自作主张将工作辞了。
我觉得他此举太冲动了。
不过,我跟他非亲非故,借着你的关系认识他,劝也不能太深劝,只能在他跟他妈妈赌气的时候尽我所能地收留一下他。”
朱盛庸望着他哥哥,心里无法确定他说的是全部实情,还是修饰过的谎言。但无乱是哪个,都不重要。毕竟马骏动辄辞职,早已成性。
“他不是跟他妈妈赌气离家出走,而是在期货市场亏钱,不敢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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