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状疱疹加剧了朱爸爸的躁动,卧床加心情不好,导致他免疫力更差,恶性循环,最终,坏习惯和坏脾气,要了他的命。
那是2013年的12月发生的事。
这一年的这一个月,正好实施单独二胎政策。
龙华殡仪馆永安厅里,朱爸爸的告别仪式简单朴素。朱妈妈神情尚可,在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和两个孙辈分的簇拥下,朱妈妈显得很有依靠。
粉黛是为数不多的来参加朱爸爸葬礼的外人。她和朱妈妈相视的时候,朱妈妈直接转过脸,走了。
所有朱爸爸方的人际关系,她都不必勉强自己去面对了。人死灯灭,说的就是这个吧。
从殡仪馆回到家后,朱妈妈坐在朱盛庸曾睡了好多年的沙发床上,自己静静的环顾这个家。总觉得一不留神,朱爸爸会大着嗓门骂骂咧咧走进她的视线内。
左等右等,只等到一片儿孙辈的聒噪。
朱妈妈用手盖住了脸。
“奶奶,奶奶,你怎么哭了?”小成稚嫩的小手抓住奶奶的手指头,关切地问道。这一年,小成已经5岁半,是个幼儿园中班的小朋友。
朱妈妈抱住小成,哽咽难言。
周画白怕吓到小成,连忙跑过去,将婆婆和儿子都搂在怀里。小成很安静地抬头看着妈妈,还体贴地笑了一下。
“爷爷什么时候回来?”
“爷爷以后不回来了。”
“爷爷就睡在我们今天去的地方不回来了吗?晚上就爷爷一个人,爷爷会害怕吗?”
周画白揉了揉小成的头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朱盛庸站在几步开外,两手揣在胸前,默默注视着妻子、儿子和老母亲。
朱盛中一家三口都在。朱古力虽然很胖很圆润,眉宇间却生出一股意气风发。那神态,颇有几分当年朱盛中刚从第二工业大的美术专业毕业,开启独立挣钱的时代的风韵。
时光从指间匆匆过,眨眼那个英俊有才的美术毕业生,变成了颓废多年的宅家中年男。
朱盛中在朱妈妈面前蹲下来,那时候朱妈妈已经松开了小成。她虽然没有哭出声,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擦也擦不断。
“妈妈,请您节哀。不要伤了身体。”朱盛中情深意切道。
“我不要去养老院。”朱妈妈开口道。答非所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妈,你瞎说什么呢。谁也没说要你去住养老院啊。”朱盛中有些尴尬。
“好!谁都不许打房子的主意。我要住在里面!”
朱盛中眼睛不由睁大一圈,说不出话来。
“我手里也没有多少钱,留着我自给自足。你们不需要给我养老钱。等我生病的时候……到时候再说吧。”
朱盛中睁大的眼睛又眯起来。他站起身,两手叉腰,低头看妈妈。看了快一分钟,抬脚往外走:“我去倒杯水。”
陈静静在卧室通厨房的门口站着,朱盛中走出去的时候顺便拉了她一把。两人在厨房耳语一番。耳语之后,陈静静借口还有事,带着朱古力先走一步。
陈静静母子离开后,朱盛中靠窗坐在方凳上,一眼一眼地看着周画白。
周画白被看得很不自在,终于意识到,她这个外人也应该带着孩子离场,好让他们娘仨摊开了说私房话。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周画白便带着小成回家了。
朱盛庸目送妻儿离开后,去厨房尝试着给妈妈做点吃的。朱妈妈摆了摆手:“不用了。我们把事情说清楚,你们也好早点回去。”
“以前将南市蓬莱路上的房子分给中中的时候,就说过,现在住的这套房子留给阿庸头。为了避免更改房产证的麻烦,这套房子的房产证上,只写阿庸头一个人的名字。这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朱盛中想说什么,被朱妈妈制止:“你们爸爸说,这房子最终是小成的。小成是朱家唯一的后代,这件事上,中中就让一步,不要计较谁占便宜谁吃亏了。”
朱盛中似有不平,朱妈妈继续道:“万一有一天,你人老了,没用了,你继子不要你了,小成这里就是你的退路。”
朱盛中张着的嘴巴立刻闭牢。知子莫若母,朱妈妈深知大儿子喜欢多条退路。
“我手上还有一些钱,不多,十四万。我手上还有3万的欠条。”说到这里,朱妈妈抬眼看一眼大儿子,“欠条就作废了。阿庸头也不要往心里去。
这十四万,你们俩谁都别惦记,我也不乱花。以后保健品是不买了,就老老实实拿来生活。以后我看病的钱就先从这里出。倘若我死之后有剩余的,就你们兄弟俩平分。要是不够……不够我也认了。”
朱盛庸飞快地望一眼妈妈,想劝她大可不必这么悲观。转念又想,来日方长,他可以做的比说的好。
“以后我还去阿庸头家里帮忙接送小成,可以让小成妈妈去上班。先说好,我不负责做晚饭。”
朱盛庸赶紧点头。
“我要说的说完了,关于钱财,你们想说什么就尽管说。要是没有要说的,就回去吧。我今天太累了,想睡了。”
兄弟俩默默彼此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今晚我们陪你吧?”
“不用。”朱妈妈一口回绝。
兄弟俩一前一后走出父母家——以后,要改称妈妈家了。下楼梯的时候,楼梯间的灯忽明忽暗,显出几分诡异。
在忽明忽暗中,在一步步下楼梯时,朱盛中道:“妈妈一定早就想好了一切。”
朱盛庸“嗯”了一声。
朱盛中又道:“爸爸生病这半年多,基本没有麻烦到我们。妈妈一个人承受了所有,把麻烦挡在了我们的生活外面。”
朱盛庸又“嗯”了一声。
朱盛中继续说道:“爸爸脾气那么暴躁,生病的日子肯定更加难伺候。陪爸爸走完生命的最后艰难时光,一定消耗了妈妈所有的耐心和爱。不然,妈妈不会这么平静就接受了爸爸的离开。”
朱盛庸想“嗯”,突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我很后悔,总是想着偷懒,没有替妈妈多分担一些。”哥哥的声音充满懊悔。
两人走到楼下,打开铁保险门。
朱盛庸觉得脸颊一凉。
一摸,不知道什么时候,脸颊湿了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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