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风暖花开,西子湖畔,一名女子正沿着蜿蜒曲折的小道朝前行走,三步一桃,五步一柳。女子身形修长,穿着藏青色的男装短褐,腰间佩着软剑,头发随意地盘成了一束,插着一根桃木簪子。年纪莫约二十六七,翘唇挺鼻,容貌精致清冷。细长的剑眉之下,一双温柔含情水杏眼,为她平添了几分温婉宜人感。
女子名叫郭时非,江湖人称“流星女侠”。一来因她时常出没于江湖各处聚集地,倏忽跳荡,行事诡秘,见首不见尾;二来因她所使的软剑上镶嵌着夜光石碎片,在夜间使剑时,剑影摆动有如流星飞舞;这么一来二去的,坊间便传起了这么个名号。
她此番正前往浮翠山庄,参加南武林盟会举办的“风华大会”。风华大会每三年一次,每回有四十人受邀参加,如今是第二次举办。据说三年前那场中选拔出了不少武林新秀来,如今一个个在武林中皆是大放异彩。郭时非无门无派,原本没有直接受邀,但一受邀好友临时变卦,不去参加,转而将英雄帖给了郭时非,让她顶替自己。
郭时非从袖中取出英雄帖,打开来看,上面写着:“南武林盟会盟主向全真,恭请青年英雄才俊,于春分之际,驾临杭州浮翠山庄,参加风华大会。”她喃喃自语道:“风华大会,南北武盟……后起之秀,真的会有吗?”她长叹了一口气,不自觉摇了摇头,收起了帖子。她双眉微蹙,低头前行,对湖畔两侧抬眼可见的美景视若无睹,似是心事重重。纵使花香鸟鸣,微风拂面,杨柳摇曳,都难给她半分慰藉。
这时,不远处传来悠悠的竹笛声,郭时非回过神来,闻声望去,只见沿湖几丈开外站着三个人。吹笛的是个年纪三十岁左右的书生,身材消瘦,大眼歪嘴,布衣长袍。他身侧站着个眉骨高挺的青年,腰间挂着一枚清透如凝脂的白玉,神态里颇有几分桀骜之气,一瞧便是个富家公子哥的模样。
在他二人面前的大石上,坐着一个身着鹅黄丝衣的少女,容貌绝美,丝缎般的浓黑长发从肩头垂落至腰,举手投足间皆是仙姿玉色。虽穿得素净,但身上所装饰的金钗、耳坠、玉镯、珍珠项链,样样价值不菲。她轻摇着一柄纹龙团扇,眯眼聆听着那书生的吹奏。
这时,又有两人携手朝此走来,来者一男一女,均身穿紫衣,绑着云锦披风。二人腰间各自佩戴着双鲤玉佩的其中一枚,看模样打扮,像是对新婚不久的少年夫妻。
少女忽然指尖一松,团扇滑落水中。她“呀”的轻声惊叫,身旁那书生急忙停止吹奏,柔声问道:“龙姑娘,怎么了?”
少女道:“我的扇子掉水里了。”说着,她身子微倾,脖子向湖面探去。那团扇飘在湖中,在水面上一摇一摆,半浮半沉。
阳光散落在少女白皙若雪的脸庞上,那姓刘的书生不由得看痴了。少女见他在瞧着自己,垂下脸庞,叹声道:“刘相公的笛声宛若天籁,我听得痴醉入迷,这才一时不慎……”
一旁那公子哥忙道:“龙姑娘莫慌,我这就替你捞起。”说罢,他上前一步,弯腰伸手朝着湖面捞取团扇,但拨了几下水,非但没捞着,反倒掀起水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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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扇子推得更远了。
那公子哥见湖面水波向前,索性反方向拨了几下水,想着让扇子往回飘。殊不知湖面水流原本便是自上而下,只是在做无用功罢了。少女摇头道:“边公子,你还是别捡了。赶紧想些别的办法才是。”说着,转头看向了那个书生。
书生见少女这眼神,显然是更信任自己,心中暗喜,对那公子哥道:“还是莫要费力了。伸手够不到,不如寻个东西来打捞。”他左右看了看,自己手中是一根竹笛,而眼前的公子哥腰间恰好挂着长剑。他说道:“边贤弟,可否借你身上的宝剑一用。”
公子哥退了一步,伸手扶住剑鞘,赔笑道:“刘兄,我这把长剑虽不算多么贵重,却也娇弱得很,不大能沾得这些浑水。你要想逞英雄,还是寻些别的劳什子来捞吧。”
那书生见他不肯借剑,心觉他小气,倒也不好说些什么,左顾右看,见一旁柳树茂密,伸手扯下了几根柳枝。那书生举起柳枝,准备甩出去卷那团扇,旁边忽有一人冷笑道:“哪捡来的脏东西,也不怕污了龙三小姐的扇子。”
一名凤眼细眉的白衣男子走来,伸手就把书生手中的柳枝扔入水中,随后跃上水面,用了一招蹬萍渡水的轻功,脚尖踏着柳枝,将扇子迅速捞起,回身跳回岸上。
白衣男子抓着那柄团扇,一脸得意地递给姓龙的少女。那龙姑娘反倒更着急地看向水面,惊道:“我的扇坠!”
公子哥道:“是了,方才龙姑娘这柄扇子下面挂着个玛瑙扇坠,怎么着,这位兄台在捞起时该不是偷偷藏起来了吧?”白衣男子白了这公子哥一眼,说道:“我捞起时便没有,阁下没本事捞扇子,说风凉话的本事却不小啊。”
龙姑娘道:“你们别吵嘴了,谁能帮我捡回我的扇坠呀?”她说话虽是轻轻柔柔的,却已急得眼眶泛红,肩膀颤抖。
不远处那对少年夫妻在观望,其中那男子眉眼棱角分明,唇红齿白。妻子体态丰腴,双目炯炯。那丈夫见少女急得要哭,心中恻隐,忍不住想要上前,被妻子拽住了手臂,说道:“水哥哥,咱们是这次大会的座上嘉宾,宜早不宜晚,还是赶路要紧。”
丈夫苦笑道:“看他们这群草包饭桶,左右折腾也没将东西捞上来,我实在是忍不了。”妻子笑道:“他们草包饭桶,关你何事?只怕……你是忍不了美人儿落泪,又生了怜香惜玉之情吧?”丈夫无奈道:“怎么又说这话?”见妻子紧紧抓着自己不肯放手,犹豫了片刻,便也作罢,随着妻子一同离去。
河畔处,那公子哥已和白衣男子斗起了嘴,书生则弯身忙着安慰龙姑娘道:“龙姑娘,你的扇坠必定已经沉下去了,要不回头我买一个更好的赔给你?”说话时,他将手轻轻搭上那龙姑娘肩头。龙姑娘侧身避开,一脸着急地盯着湖面。
突然,一个年轻和尚跑了过来,还未等众人看清模样,便噗通一声跳入水中。众人只见一个浑圆的秃脑袋在水上奋力地划了几下,深吸一口气,一个猛扎子钻入了水里。众人屏息凝神,只见湖面上冒出了几个气泡,等了好一会儿却都不见有人出来。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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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秃脑袋突然浮出了水面,手中握着一根细绳,上面吊着一个小小的玛瑙玉坠。
那和尚大声问道:“女施主,你丢的可是这个?”龙姑娘喜出望外,连连点头道:“是了是了,正是此物!”那和尚点点头,又朝着岸边划了几下,兀自爬上岸来。其他人见他浑身淌水,都只在一旁嬉笑观望。
龙姑娘走到一处矮堤旁,伸出手柔声道:“小师父,多谢你啦,快快上来吧。”和尚便抓住她的手,借力上岸。旁人眼睁睁看着他一双黝黑粗糙的手,就那么不避不讳地搭在龙姑娘雪白细腻的腕子上,将少女的衣袖都沾湿了不少,实在碍眼。
白衣男子鼻中一哼:“我还以为出家人都是六根清净,不问世俗的,今儿个开了眼。”那公子哥跟着假笑:“我回回看那些寺庙里,来来去去尽是富家夫人小姐们,原还奇怪,不是说佛渡有缘人,怎么有缘的,全是女人?今儿见了这小和尚倒明白了,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这香火能不旺么?”
这话说得阴险,旁观人都心领神会,哄笑起来。偏那和尚没有听懂,憨憨笑道:“施主,出家人皆以慈悲为怀,肩负普度众生之任,这有缘人,倒也不分男女老幼、走兽飞禽、花草树木。力所能及之处,都是要帮一帮的。”
龙姑娘在旁皱眉:“这群人无礼,小师父你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那白衣男子似是忌惮龙姑娘的身份,见佳人不悦,忙道:“龙三小姐勿恼,只是这小和尚一身都脏了,何需你亲自拉他上来。”说完就把和尚拉到一边,从他手里取过扇坠,又抽出一方雪白喷香的帕子,仔仔细细擦了几遍,这才双手奉上给龙姑娘。
他这一番作态后,龙姑娘脸色好了些,那和尚无可无不可,自低眉走到一边,将僧袍上的水拧干。突地鼻端飘来一阵香风,只见龙姑娘轻移莲步,走到自己跟前,行了个万福礼,说道:“多谢小师父,这块玛瑙坠子乃是我娘生前所赠,于我而言极为贵重。小师父的大恩,我铭记在心,日后定要斋宴酬谢。”
和尚灿然一笑,露出一排白牙:“小僧只是顺道经过,举手之劳,不必客气。”说着,继续低头拧干身上的水。
龙姑娘又上前一步,柔声道:“小女子龙诗雨,不知……小师父怎么称呼?”
和尚忽然想到自己正在一个姑娘面前摆弄僧袍,似乎不大合礼数,急忙双手合十道:“小僧法号净石,少林派罗汉堂弟子。”
龙诗雨喜道:“净石师父是少林弟子?也是来杭州参加风华大会的么?”净石道:“正是。”龙诗雨还待再问,净石指着远处道:“我师父、师叔祖先行了我一步,小僧要去追他们了。”说罢,小跑着离开了。
郭时非在远处双手环胸,默默观察,甚觉有趣。那三名男子围着那龙诗雨各显身手,争风吃醋,却无人真正关心她的扇坠,反倒是一个路过的少林和尚替她淌水捡了回来。而另外那对少年夫妻手牵着手,相依相偎,寸步不离,丈夫的眼珠子却牢牢黏在龙诗雨身上。若非妻子紧紧挽着他,只怕他早就加入战局了。她摇了摇头,刻意绕开了那几人,沿着大路方向离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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