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那把蛋壳似的椅子里的是位岁数不小的男子，花白的头发略有些凌乱，穿一件几乎完全贴合着身体，犹如皮肤的铁灰色紧身衣，体格清瘦。

李彬一脸惊愕，半晌才镇定下来。

“快，快去推张轮床。”他转身朝几名同样表情惊愕的警卫喊道。

“啊，好好……”一名警卫应了声，叫了名同伴，跑了出去。

“这是？”柳琰看了看李彬，又看了看舱里那位仍处于沉睡状态的老人。

“我说过，这是台穿梭机。”李彬按捺住激动，扭头瞟了一眼柳琰，目光再次转向那位斜躺在椅子里的老人，“现在你们总没有任何怀疑了吧。”

“如果我没猜错，这情况你好像也没料到，对吗？”柳琰试探着问。

“唉，你说得没错，”李彬叹了口气，有些迟疑的说，“这本来只是一次数据传送，因为我们还没有，这个……”

“还没准备好。”柳琰替他说了。

“是的，还没到时间。”

“那么这位是？”柳琰惊疑未定的问。

“这位，这位便是当今最伟大，最了不起的时空探索领路者……”

“契星公司的人？”

“他的身份，回头我再告诉你们。”

李彬像是总算从震惊中平静下来，暂时中断了与柳琰的对话，回头招呼一旁那几名不知所措的警卫，让他们过来。他要让他们帮着把那人从里面弄出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令人匪夷所思的情况，罗凤常也看得二目发愣，一时间仿佛忘了自己还肩负着把这机器“毁掉”的使命，竟没有任何举动。他看着四名警卫走上控制台，一个个靠近舱体。这四名警卫中有一个他见过，还对其进行过身份排查。这人叫杨春，总跟基地餐厅主管康东尼一起出去采购。不知是不是因为打过交道，此时，罗凤常特别多看了他两眼。

杨春也顺眼看了看罗凤常。

罗凤常发现，跟其他三名警卫不同，此刻的杨春，眼神中除了惊讶，隐约还有掩饰不住的紧张。杨春跟另外三人上到控制台，期间一直在十分认真地打量着舱内那位老人。罗凤常还注意到，杨春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在微微发抖。

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罗凤常熟悉那种眼神。他意识到，必须有所行动。他想靠近杨春，但中间隔着另两名警卫的身体，狭窄的控制台上，很难直接过去。他拉开一名，却被另一名警惕地抓住了胳膊。王佳俊一直是站在另一侧，这时也试着往罗凤常身边靠。但他刚一动，就被最近那名已经反应过来的警卫给挡住了。他灵巧地一甩胳膊，错过半边身子，侧眼正看见李彬被人推了一把，竟从控制台上摔了下去。那一推的力量很大，很不友善。他看见罗凤常被两名警卫夹住，一时难以脱身，便再也不顾其它，猛地用手拨开抓着自己的警卫的手，同时下肢用力，双脚一蹬，肩膀顶在那人胸脯，将他顶了个趔趄。他身形不停，伸手勾住控制罗凤常的其中一名警卫，将他的胳膊反向扭过来，往背后一摔，那人大叫一声，被抛了下去。

就在此时，王佳俊看见杨春掏出手枪，把它举了起来。不过，他将枪口对准的并不是罗凤常，也不是自己，而是舱里那位尚未从沉睡中醒来的老人。

所谓说时迟那时快，此间几人相互一连串动作，包括杨春那令人难以理解的行为，其实都只发生在短短十几秒钟时间里。罗凤常摆脱另一名控制自己的警卫，继续扑向杨春。但为时已晚。杨春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枪响了。

但杨春也没料到，身旁那位女士会突然出现在他和舱里的老人之间。他连开两枪，两发子弹全都射入了柳琰的身体。这女人，你是疯了吗——杨春对此感到不解。虽然知道对方的初衷是想击中他持枪那只手，让他射偏。他还猜她甚至也不希望子弹击中舱体，所以想尽力把他那只手撞向上方。恐怕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才让她把自己暴露在了枪口前方。说起来，杨春出手也算快如闪电，才能躲开柳琰的攻击，同时还开了两枪。

眼看着柳琰的身体缓缓倾斜，他抬起手，准备再次射击。

不过，这一次还没轮到他扣下扳机，一柄寒光闪闪的尖刀就已经到了。那是把餐刀，握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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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罗凤常。餐刀来得极快，势大力沉。罗凤常甩开身边不知所措的警卫，将餐刀准确插入了杨春的颈椎。必须一击毙命，才能令其无法继续射击。

颈椎被瞬间截断的杨春就像断电的机器，吭也没吭一声，就“咕咚”栽倒在地。

罗凤常夺得杨春那把枪，将其对准另一名警卫时，王佳俊也已制服身边那名警卫，夺下了他的配枪。不过他俩也已发现，两名警卫，包括刚才被摔下台去那位老兄，此刻都已傻眼，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抵抗意愿。

显然，他们跟杨春并非同伙。

“柳琰，你这是干什么！”罗凤常脸色铁青，怒目看着已被揽在怀中的柳琰，“他要攻击的人又不是张俞宁。你到底在干什么呀！”

“不，那人不能有事，”柳琰十分费力的说。子弹击中了她的肺部，缕缕血丝已顺着嘴角往外流淌，“还没看出来吗，只有他，才能让张俞宁从另一个世界回来。”

“那也不该这样做！”

“救他回来……”

第二十九级宇宙第三区，华国粤城，圣纳菲荠堂，亚曼电子地下仓库。

警报声中，伪装成地下仓库的空间实验室大灯已全部熄灭，只有屋顶和墙头各处暗红色应急照明灯在不停闪烁。撤离行动已持续了一阵，工作人员也已全部离开。

但中心大厅旁的玻璃屋里，两个男人却无动于衷地站在窗前，看着人去屋空，光线逐渐暗淡的圆形大厅，看着那台设计独特，犹如太空舱的设备。

“经过你都看见了，还有什么疑问吗？”牟光驹问。

“疑问，当然有，不过总得先认真想想。”张俞宁回答道。

“好，你是该好好想想所看到的这一切。不过，咱们的任务也得接着完成。”

“我以为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不，还有最后一件事，得让你帮忙。”

“什么事？”

“摧毁这处秘密空间瞬移传送设施。”

“摧毁这地方？让我？”

“没错，这也是‘八足公’计划的一部分。”

“如果摧毁这地方，那么我该如何回去？”

“你真认为，国家对此没有任何准备？没有更好的安排？”

“可端木先生还没回来。”

“我想，他也不需要用到这设施了。”

“你们那计划，莫非真正目标是针对端木先生？”

“你已经开始信任他了？”牟光驹好奇的问。

“也谈不上信任吧。不过，他讲的那些话，的确令人印象深刻。”

“嗯，他说的话总是振聋发聩，令人难忘。”

“一定要这么做？”

“是的。”

“还有谁跟我一起做这件事？”

“没有别人了，就你和你那位新朋友。”

“为什么非要拖上他？”

“因为这样才合理。噢，对了，”牟光驹忽然举起右手，朝天伸出一根手指，“这件事情的经过，还刚好会被一家媒体发现，并把它曝光出去。”

“是那位梅女士吧。”

“没错，是她。咱们粤州的新媒体先锋。”

“又一位‘真相英雄’。”

“不，‘真相英雄’这名头还是你的。不过嘛，我们也需要新的可信赖的媒体代言人。”

“明白了。”张俞宁点了点头，“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炸了这地方。”

“就我和孟霄欢？咱们可没炸药。”

“兄弟，在圣纳菲荠堂，可是什么都能买到。你此刻正在这里。”

“我想，炸药你大概都已帮我准备好了吧？”

“是你那位朋友，”牟光驹忽然笑了笑，“是以他的名义购置的。”

“很周全。”张俞宁点了点头说。

知道事实已不能改变，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有点替端木长河感到不值。

一个时辰前，张俞宁被带到端木长河面前，听他讲解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听他讲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那过程就像坐了趟凌霄飞车，听得他头晕目眩。

“我是一个被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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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上高速列车，不得不一路狂奔的老头。”老人开口便这样介绍自己。

作为这个世界最杰出的商业巨子之一，端木长河却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物理学家，是量子时空领域物理研究的带路人，也是时空探索项目科学实验主持者。但从他初次获得重大发现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迎来了改变——从暗处走到明处，身份也从科学家变成了企业家。这一切的变故只有一个原因：华国政府不希望如此重大的发现早早被世界分享，更不希望由于现行法律限制，而停止推进该项研究。

老人对张俞宁简单介绍了多维时空被发现的经过，并郑重承诺，他的选择是为了帮助各个宇宙并存的人民和平共处。

“你是我们拯救计划的一部分，是作为多维世界合作交流的信使而来。”老人接着对已听得难以置信的张俞宁说，“你的使命跟我的一样，是讲出真相，促进交流。”

“可是，我来这里，还没找到机会跟任何人介绍自己那个世界的情况。”

“还不到时候。这种事毕竟需要一个过程。你的这次旅程会被全程记录，但暂时不会为世人所知，要到适当时候才会解密，才会对外公布。到那时，真相就将大白于天下。”

“听起来还很漫长。”

“人类所走过的每一条道路，回头看都很漫长。”

“好吧，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当一名见证者，见证我的离开。”

两人谈话结束，张俞宁果然做了一名见证者。他目睹端木长河走进舱体，目睹了那台设备的整个运行过程。直至轻烟散去，眼看舱体缓缓打开，里面已空无一人，他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他随后还请牟光驹向他复述了端木长河当初在议会那场著名演讲。

“那是一段极具震撼力的讲话，”牟光驹告诉他，“我一个字也不会记错。”

“世界缤纷多彩，皆因造化各异。世界是多元的，也应该是多元的。我们应允许不同世界并存，尊重以不同形式，选择不同生活方式的人们。”据说，当时端木长河面对听得津津有味的议员们，态度诚恳，感情真挚，他继续讲道，“发现在多维宇宙中有无数平行世界共存的事实，如同打开了一扇窥探人类归属的窗口。我认为，正因为有不同世界的人类存在，我们才从此有了比较，有了更多选择。不同世界的人可以相互学习，相互促进，而不是相互敌视，相互攻击。我希望大家能认识到这点，并立法保护这种认识。”

“他讲得很好。”听完后，张俞宁表示。

“是的，我也认为是这个理。不过，并非所有人都这么看。尤其是军方。”

“你说，当时掌控金陵的南方系媒体代表也对此持反对立场？”

“没错，窗口一旦打开，很多人难免热血沸腾，先辈们早年征服世界的荣耀，似乎仍在刺激着他们，借此机会，那份称霸四海的欲望又重新在他们内心燃烧起来。而且这一次的目标更为宏伟，空间更为辽阔。他们是想征服整个宇宙啊。”

“关于这点，我想哪里的人都一样。”张俞宁认真想了想说。

“你也这么看？”

“不，我只是说，到处都有这样的人。”

“对，就这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也是端木长河最担心的事。”

“难道他是想阻止这种事情发生？”

“他到底怎么想，我可不知道。不过，他跟议会中两派意见相反的人都保持接洽，却让人不得不产生诸多联想。”

“可毕竟他讲过那段话。”

“一个人讲什么跟做什么，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所以，保守派并不信任他？”

“保守派从来不相信任何人，他们只相信事实。”

“对了，我想问个私人问题。你个人支持哪派意见？”

“我吗？我这种身份，还没资格谈意见。不过，我希望世界和平。”

“谢谢。”

“干嘛谢我？”

“在对待我们这些世界的国家和人民的态度上，你至少是友好的。”

“彼此彼此。”牟光驹笑了笑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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