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一面劝架，一面指责他做事过分。

“虽然人家欠你钱，但你也不能这样做啊！”人们的指责令他愤怒到极致，他只觉得胸口闷得难受，终于一脚踹开窗子，飞身跳了下去。他最后的记忆是身体急速下坠，周围场景如同打翻的颜料混合在一起。尖叫中，他惊坐起来。

黑暗中，周围一片宁静，只有侍女在帘外瑟瑟发抖。好可怕的梦！好真实的梦！好在这只是一场梦。心中庆幸之余，他也感到奇怪。自己虽是一国之君，但从未见过梦中的那些事物。那灯、那学校、那床、那服饰……一切都不似梦幻，一切都是在某一个地方真实存在的。但梦就是梦，醒来了就没有意义了。身在梦中，不知道是梦。

知道是梦时，又已经醒来。所以梦中一切，都不值得回味，稳抓当下，及时行乐，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他荒淫的一天又开始了。一次次走进死亡，又一次次惊醒。林寒在一个个“梦”中流浪。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死亡与觉醒的轮回，不知贪嗔痴慢演绎出了多少悲欢离合，不知喜怒哀怨交织出多少爱恨情仇。

虽然梦境不断地重复，每一场梦的内容又各不相同，但每一次觉醒后，他心中执念都会减轻一分。最初的梦境中，强烈的情绪让他每每在梦中横死，但随着梦境的重复，他的情绪也逐渐平稳。终于在某一个梦境中，林寒觉醒了。

在经历了前几个寿终正寝的梦境后，这一场梦中，林寒的欲念达到了一个低谷极致。梦中他是一个苦修者，无情无欲，无牵无挂，无惧生死。早晨他迎着朝阳，在山顶静坐，吸风饮露，与天地同频。晚上他卧在崖边草庐中，心如星空平静深邃，体内生机伴随星移斗转，人身小宇宙与天地大宇宙同步共振。他脱离俗世烦扰，看淡七情六欲，无思无想，终日保持忘情之境。日升日落，潮起潮生，无穷岁月之后，他与天地同老，与日月同辉，终于大彻大悟，前世无穷劫数，海量记忆纷至沓来。

与此同时，天门开合，银河倒泻，无穷宇宙能量灌注到他身上。短暂的意识缺失过后，他再次醒来。此时，他躺在天空中，睁开眼看到身体被一团微弱的剑气托举着，周围尽是黄昏的微光；闭上眼，他无数记忆从他脑海中翻涌出来，万木岭出生，旭阳国乱战，谷中拜师，海上漂泊，剑洲传承，科技破境，天庭转生，直到一剑裂海，陷入幻境……还有无数的前世记忆，从一棵树，到一只虫，再到一头兽，一个人……久远的记忆让他看到了延绵无穷的因果线和如影随形的业力。“九千九百世，历五十四万劫。”林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前一世，他成为觉者。前前世，他结缘空门。又前世他是巨富首善……他已经轮回了九千九百次。从最初的草木到如今的天仙，他每一世都在努力克制欲念。无数次的三毒毁害，无数次的欲念荼毒，他始终心存正道，不向欲念屈服，终于在历经无数劫难后，修成此身。

他调整姿势，从躺在空中变为站在空中。一颗光泽暗淡的晶石从他额头悄然滑落。他顺手抓住晶石，感受到其中稀薄的时间法则。

“我神魂历经千年，而身体却只度过月余，都是因为你了！杨长老，你这一手，可让我和人族的牵绊更深了。唉……希望这一世能不负前世积累吧！”林寒长叹道。

如今的他看待这一世，与之前的九千九百世并无多少不同。幻境和现实，无法分清，也没有必要分清。如果他此刻死了，这眼前的现实就成了虚幻，就成了另一场现实中的梦境。而他此刻没有死，这一切便都是现实。此刻，人间因果在他眼里就像理顺的头发，虽然冗长复杂，但却清晰可见。这发丝把世间一切生灵串联在一起。

被越多的线串联，这生灵的灵性就越弱。而林寒身上，此刻正有一条粗大的线通向远方。林寒看向线的方向，道:“林白羽！这场因果是该画上句号了。”他顺着因果线，没有引起丝毫扰动，像清风一样跨过亿万里，从大陆最北边来到了大陆最东边。

因果线把他引向了一座高耸的巨峰，不，是一座巨门。它像高山一样耸立在阴暗的天地之间，一缕缕黑气从垒成巨门的每一块巨石上飘散出来。黑气汇集在一起，形成比巨门还壮观十倍的滚滚蒸气。如果把巨门看做一块河底的石头，那么这黑气就是附着在石头上的飘飘荡荡的水草。林寒站在巨门脚下，渺小的像一只蚂蚁，但他却又是那么醒目，因为他是这黑暗世界中唯一的一点白色。

林寒面对这巨大的石门，眼前只有一片空寂，耳边呼呼的风声没有丝毫生命的气息。林寒看得出，这巨门之后似乎牵连着另一个世界，这门就像一个传送阵，但究竟会传送些什么，林寒却不知道。他不知道这门的作用，他也不想知道。他来这里只是为了了结一场因果。而所谓的了结，用凡人的话讲，就是让自己心安。有仇报仇，有怨解怨，如果有的是爱，那就永远的在一起，直到爱消失。他挥手劈出一道剑气，白光耀目，如长虹经天，明如白昼。

剑气甫一出现，一瞬间大地颤抖，巨门摇晃，周围百里所有的鬼物纷纷溃散消失。而当剑气劈在巨门上时，却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就那么平静的消失了。林寒并不惊讶，他只是看着半空中，仿佛在等待什么。果不其然，那黑气之中，突然喷出一口鲜血，一个黑纱黑裙的女子全身肉体崩裂，从半空坠落下来。女子即将掉在地上时，一个背生双翅的青年从门中飞出，将其抱住。

林寒看向受伤的女子，道:“你只是灌顶的天仙修为，为何要来我剑下送死。”女子咕嘟嘟吐着血泡，还是强说道:“我要让孩子看到你是一个怎样的魔头！我们的今天，都是你害的。”林寒道:“当年你谋害万法城大长老张希谷，又嫁祸到我头上，害得我被三族追杀了这么多年，怎么你却说是我害了你？”

女子冷笑道:“我对你做的一切，真正伤害到你了吗？你不是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吗？可是我呢？我现在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要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破坏了圣者的计划，我又怎么会被困在阵中！”林寒笑道：“曾经你一心想要成为一方至尊，如今你不正是得偿所愿了吗？现在你贵为大陆十神之一，是真正的一方主宰，又谈何被困阵中？”

女子道：“你我夫妻一场，没想到你竟真的如此无情无义。看来我完全不必对你手下留情了！白羽，拖住他！我召唤圣者。”背生双翅的少年眼中寒光一闪，双翅挥动，数百道剑气像羽毛一样直奔林寒袭来。林寒平和的看着少年的身姿，对袭来的百道剑气竟视而不见。剑气如疾风暴雨射向林寒，但却在林寒身前三尺的地方接连溃散消失。

林寒伸手夹住一道剑气，感受着剑气上凌厉的杀意，他仿佛又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看来在我和我师父都逃出他的计划之后，他就让你来修炼这门神通了。不错！如果我没有走，而是留下来接受他安排给我的命运，那么确实能让你免于陷在这里。既然是我有愧于你，今天我便带你们母子离开这里吧！”

说话间，林寒挥手打出数百道细小的剑气，像狂风吹起的雪花卷起了旋风，将对面的母女二人分别环绕起来。剑气反复冲刷涤荡，两人身上的魔道修为飞速降低。同时，在林寒眼中，缠绕在两人身上的无数因果之丝，也就此被斩断，但断掉的因果之丝并没有消失，而是全部沾连到了林寒身上。这无异让两人所犯下的罪孽全部都转移到了林寒的身上。

所有仙人都希望斩断因果，但林寒却在增加自己的因果，这种不智的行为在别人看来是可笑的，但对林寒来说，却是心甘情愿的。但就在林寒的剑气旋风洗刷两人的罪孽之时，一声如炸雷般的怒喝从天空传来。“放肆！给我住手！”

与此同时，一条红色闪电从高空直劈下来。闪电分出无数枝叉，笼罩了林寒周围百丈区域。闪电劈在地上，使大地裂开数道深深的沟壑。缠绕母女二人的剑气旋风被劈得消失不见，林寒也被一道闪电击中，他后退了一步。“你的无之法则，已经达突破无外，达到了无我之境。一般的金仙确实奈何不得你。但你如果觉得这样的修为就能在老夫面前放肆，恐怕你就要用命来为你的轻狂买单了！”佘世考从高空悠悠落下，同时对林寒说道。

林寒道:“前辈在谋划什么大计，在下并不想多管。我也无意为三族死去的族人报仇。我只想救走我的孩子。这不算过分吧！”“你的妻儿乃是我的疑慢二神。我这贪、嗔、痴、慢、疑、喜、怒、哀、乐、怨十门缺一不可。你的私情乃是与我的大义为敌，我劝你有点自知之明，不要坏我大事！”老者俯视林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