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的太阳落的很快,转眼之间已是晚上,天又飘起了小雪,小侍女在门前撑起了黑色大伞,坐在板凳之上烤着火炉,在等着他的少爷到来。
远处一个少年提着两只老母鸡,左手提着一个砂锅,腰间还寄有两壶酒,嘴里哼着曲,像是在避开他人的眼线,从远处翻墙而入。
“咳咳咳~”
连续三声的咳嗽,让少年的脚步慢了下来,看向那一片黑暗的地方,黑暗之中又一小石子踢到他的脚下,少年微微一怔,然后露出难以压抑的笑声,站在墙底下那名气势逼人的男子更是连连摇头,看着宁缺的目光不免带了几分善意。
慢慢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马士襄还未开口,便听到那小子阿谀奉承的说道:“将军,你回来了,可想死你了。”
马士襄双手踹在腰间,看着他脸上似乎在憋笑,但还是严肃的说道:“少给我装不知道,你比谁都清楚我什么时候来的,还给我装糊涂?”
宁缺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说着就走到他的身边,拿着刚从酒窖里买来,上好的家酿,就往马士襄手里塞,像是好友重别,在一起喝喝闹闹,实则是在贿赂。
马士襄打开酒壶闻了一下,又给递了回去,说道:“以前你买的酒最贵也不过是几钱银子给我们,现在都买好几两了。这些年的钱,你也攒了很长的时间,不容易,再说我买的酒比你好。”
宁缺看着他,更多的是微笑,随后便说道:“将军,你还给我客气起来,不过我还是谢将军你,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马士襄笑了笑,日子过的真是快啊,从曾经的小屁孩,也这般样子了,在他快走出去的时候。
马士襄又说道:“那个修行者,是怎么一回事。”
宁缺愣了愣,恭敬行礼,言辞恳切解释道:“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你,前几天小年的时候,我和着他们一起出去砍柴,走着走着就不对劲了,地上的雪被踩的到处都是,我就寻思着可能是埋伏,结果还真是,我们几个人一起走,一起骑着快马,快速突围,但还是被那群蛮子给围上来了,一番打斗之下,我真的感觉自己快要死了,正在自己恍惚之间,突然想起来将军你了,这些年在将军麾下虽谈不上突飞猛进,但总被您教诲的像了个人样儿,回想将军你的话,哪怕是现在的一句闲话,我都愿意听,听你的教诲。”
马士襄看着面前的少年,又弹了肩膀上的雪,不知是被大风吹坏了头疼还是其他的原因,没好气说道:“少给我绕话,那个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今天你不说清楚,咱们就在这大雪天里站着,什么时候倒下了,在进屋。”
见马士襄的神情冷淡下来,表情严肃说,宁缺才认真的说道:“就是我们快要死的时候,那个人站在我们旁边,随手一挥,五十几个蛮子全部倒在地上,再回首看她时,想感谢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倒在地上了,于是我就把顺手带了回来,这两天我就把她安置在那房,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一直没有醒,今天上午刚醒了,就寻思着伙食不行,就去了一趟城里,给她补一补。”
小时候赶集买的太上感应篇,一本随处可见的大路货色,不知道被翻烂了多少,棉线密密缝住书脊,缝缝补补又一年,书页已翻烂,上面的内容早已熟烂,但他却依然不得其门而入,怎么感应,什么感知之初境,似乎都错过了他。
马襄生看着他的神情,想起这少年平日里最令人恼火的那些怪脾气,每一次看着宁缺脸上尤自挂着淡淡的失落与不甘时,马士襄心都会疼一下,头发已然花白马士襄,想着这些年的事情,这小子学的那些世外法,对全渭城人甚至是整个七城寨,都没办法给你找一个老师,那本太上感应篇翻的又破又烂,谁都没什么主意,如今一个机会来了,这个机会他自然不能放弃。
马士襄揉了揉宁缺的脑袋,就像看着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说道:“这是一个机会,回头明天我们备些礼物,送给他,如果他愿意接的话,你就踏踏实实的跟他的学,还有不要再说一些没着调的话。”
听到这句话,宁缺霍然抬头,便说道:“我怎么说一些没有着调的话。”
“现在你说话就不着调,怎么跟上司说话呢。”马士襄瞬间严肃地说道。
宁缺低着头,默默不语,马士襄又继续道:“左金帐那里刚死了个单于,转眼间就打了起来,战火连绵千里,所以这些天会有这么多蛮子出现,但都是个别的不堪一击,燕国那里也出了大事,死不少人,听说死的都是修行者,到了现在也不安宁。”
见马士襄在说着别的事,就一直低头看着军靴,马士襄拿这个少年无可奈何,就知道他有别的想法,又叹息说道:“让你备礼又不是害你,你那一本太上感应篇,都翻烂了,也没什么用,这几年来蛮子被打怕了不敢进攻,这些年的军功积的也慢,我们这群人没一个大概,一辈子都是这样了,你不一样,军部的回执已经来了半年,大好前途在等着你,你应该抓住这个机会,等事情成了,你去看一看长安,我相信等你去了长安必是青云直上,整个渭城后来还得靠您对掩面沾光呢。”
宁缺抬起头来,神情极为认真说道:“以前我相信,可是现在我没有底,我不知道那个修行者,能不能答应我,以前我也被人拒绝过,说我什么不通,我害怕那个人再一次说道。”
马士襄看着他,说道:“事情还没做呢,就这么放弃,不像是你的风格。”
宁缺很无奈地摊开双手,望向夜色下飘着大雪的军营的一边,说道:“以前,总觉自己厉害,不像其他人那样废柴,可是现在却发现,渭城太小了。”
“据说长安大到没边,而渭城站在高处抬头望去,能看到西面的梳碧湖,在往东看就能看见二婶家的小丫头在卖炊饼,太小了,最后连一个修行者路过,我逃了半天挨了十几下的军棍都想跑过去看,最后理都没有理我,就走了。”宁缺用脚跟碾了碾雪浸透了微湿的泥地,低声说道:“我一直都在想着,天地有元气,但自己摸不到,最后也没有什么用,我也想着让她教我,可是她,好像有什么心事,就在坐床上面无表情地说着,我都快要到家了,为什么把我拉回来了。”
马士襄有些沉默,揉着脑袋闷声差开话题的说道:“一下午净想着别的事了,我倒是很好奇,他是男的是女的?”
“女的。”
“漂不漂亮。”
宁缺听完嘿嘿笑了两声,一旁的马士襄也跟着笑了起来,看着他那笑的样子,宁缺总感觉哪里不对,脸色严肃,正视着马士襄的说道:“不知道。”
马士襄没有继续笑,沉默片刻后皱眉说道:“说正事,你这些年一直呆在渭城边塞,就算听过一些书院的传说,可你真正的了解吗,抓住这一次机会。”
宁缺挠挠头,说道:“您放心吧,我买这些东西就是为了这些。”
马士襄微笑望着他,右手指向身后宁缺身后的东西,说道:“我看你这样子不像是煲鸡汤,好像是伺候自家的媳妇坐月子。”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她估计该饿了,吃个鸡,喝点酒,借着酒意做个顺水人情……”
宁缺沉默很长时间,低着头轻轻说道。
刚才眼中还带柔情的马士襄,在听完宁缺说完了这一句话,目光骤然变得凌厉起来,“赶紧给我滚。”
说着轻轻踢了他屁股一下,马士襄瞅着这少年远去的身影,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掏出的花生,夹了一颗放在嘴里,喃喃说道:“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媳妇儿……”
……
……
这年的刚刚出头,就遭到了如此之大事,对于西陵来说,不仅仅是对其实力的一种重伤,更是给天下无数昊天道门的信徒,精神上的一种打击,裁决司一方面对整个魔宗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和杀戮的同时,把所有的事情几乎不留片刻的推给了燕国南宁王,但人已经身死,就算是能活着,在西陵裁决司的威压之下,也说不上什么话。
西陵裁决司长期拿着南宁王十几年来的钱粮,吞食着一切可以为它所用的东西,但每一次在重要时刻,总是能以各种理由将东西推出去,不让任何污点沾染身上半刻。
天启十三年,再过两天就要过年了,但对于西陵来说,就算这个年能过,也绝对过的不会是那么的坦荡且安静。
左金帐王庭之中,随着老单于的去世,新单于继位而带来的血雨腥风之外,伴随着更大的危险而来,一个部落短时间之内起兵,攻打除王庭之外几乎所有的部落,而且竟然有了起势,短时间之内,左金帐之中自顾不暇,一方面向着金账王求援,一方面向着西陵求救,但西陵裁决司对于这种出力且不讨好的事情,似乎一翻页就过。
深山之中远望的那一座山,叫桃山,在桃山之上除了桃花之外,便是坐落在崖坪之上风格各异,又辉煌庄严的由无数道观组成在一起的殿宇群,这里就是西陵神殿。
往东面数百里就是让世人恐怖的风暴海,而深山之中就是那不可知之地的知守观。
在神殿之上,有无限接近于天穹之下有着四座的道观,而靠近崖坪旁,由黑色大石砌成不规则的道观,既让漠视世人,又让人望着他的同时心惊胆战。
黑色道观大殿空大宏观,里面的内饰更是华丽,珠玉织成的风帘,南海墨玉雕楼成的神座,西陵神殿三大神官之一的裁决大神官,就坐在上面处理着平常事物。
裁决大神官穿着一身红色的道袍,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面,听着自己的下属汇报着工作,作为西陵裁决司,执掌昊天道门最可怕的暴力机构,可以说是让世人所恐惧。
恐惧归恐惧,裁决大神官除了处理裁决司事务外,这些天心中总是有一种错觉,那个关在幽阁之中的光明神座卫光明,随时有能力突破樊笼大阵,那个樊笼大阵与自己的本命相连,裁决大神官不相信,他久居幽阁还能有这样的实力,可能是前几天自己心跳加快,加上幽阁确实有异动,他突然慌了,在确定他没有逃跑之后,最后只好用自己没有好的睡眠,可能正是这些天来失眠所产生的幻觉来当做借口。
一裁决司神官站在面前汇报事情,但裁决大神官心不在焉,随后便挥手打断道:“幽阁,就真的没有其他的事情了吗?”
“是的神座,你所说的那一晚,除了无名神官在一旁侍候之外,再无其他的人,光明大神官也还在里面。”神官平静的说道。
“秉裁决神座,裁决司司座叶红鱼请见!”一神官缓缓走了过来在帘外,小声的说道。
裁决大神官先是揉了揉眼睛,点了点头,对着下面一众属的神官,后轻轻挥手,以示退下。
“让她进来。”
神官应了一个“是”,便转身走了出去,过了许久后,穿着裁决司的道袍女子,缓缓走进入里面,裁决神座低头处理事务,只能透过余光看见那殷红且绣着几个小鱼的鞋,和那道袍之下宽松的红色裙裤。
裁决大神官缓缓抬头,想着之前她向自己的建议,微微有些脑子疼,如今见她一来,便大致知道了什么事情。
裁决大神官问道:“还是为了她的事情嘛?”
叶红鱼说道:“是的。”
裁决大神官眼帘微垂,见她如此直言不讳,说道:“裁决司有裁决司的事情,再说已经答应过光明殿派出相应的人手去寻找了,还有各地的道门和心系光明的人也一起去了,有没有个结果,还需要多等一点时间。”
“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恳求裁决神座,允许我带一些人去寻找。”
清脆的声音在裁决大殿缓缓说道,这颇恳求的语气,但在他的耳中却有这么的不真切。
裁决大神官眼里出现一丝异样,那异样在眼里也转瞬即逝,随后面无表情的说道:“所有的人都已成京城为中心,以五里为一段,一段接一段的地毯式搜索,不可能,更不应该,出现在他国,也不可能如你所说,出现在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可是,我还是想去看看……”
还未说完,又被裁决大神官给打断说道:“你身为裁决司司座,西陵裁决司寄以厚望的人,应该为了隔壁光明殿这么……虽然也应该为他们做些事情,可事情要有一个度。”
叶红鱼沉默,裁决大神官又望着外面站在那里的红衣女子,淡然说道:“你不是说过现在没有人有资格让你分心吗?我知道你和她是好友,但是这些年来我们和光明殿的关系,其中出现了一点小插曲,但并不影响我们帮助他们,还有你曾经在天书之上看到的君陌,只是这么一眼,你便认定了他,你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样的天才,所以你想超越这个你没有见过的天才。”
“超越他是其中的一回事,但是当下之急,尽可能得去寻找她,毕竟都同属西陵神殿的一员。”叶红鱼说着这些不可能让裁决神座心动的话,毕竟从一开始也不占着理,裁决司和光明殿的矛盾似乎是与生俱来,两者都占着一处不放。
“不管结果如何,你现在是在分心,本座和你师兄都无法妄言能战胜他,不管以后能不能胜过君陌,你要记住如今的事情,你还像今天这样话,你是没有任何资格能成为他的对手。”裁决大神官依旧平静的说道。
风吹了进来,吹动两边卷起上的珠帘,轻轻作响,摇摆不定的珠帘,让裁决大神官头昏的脑袋也渐渐清晰了一些。
叶红鱼面无表情,一句话未说,裁决大神官轻轻地翻动着桌子上的书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或许当她被誉为天下三痴之一的道痴时,从一开始就是吧,以为她能潜心修道,可没有想到出现了现在的事情,能让她有些心不在焉,当年本座和掌教一同挡下那一剑似乎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叶红鱼对于这种说辞并没有感到意外,在微微停顿之后,便说道:“我虽然没有得到你的批准,能够大规模调动裁决司的人马,但是如果我只身一人,那请令告假的权利还是有的。”
裁决大神官听完她说的这些话,轻轻点了点头,但并不代表着他同意,之能代表着她说的这些规章没有问题。
裁决大神官冷漠的说道:“你很优秀,神殿承认你修行还是毅力方面,都非常优秀,本座也认为如此,但我还是希望您想明白这一切,不管是你的师兄,还是那个君陌,都是青年一代的巅峰,现在的你还有顾言,还有那个在天谕院尚在修行的隆庆,你们都是在擅长的领域,有这不被别人打败的骄傲,只要有人能击败你,你的骄傲就会被打破,你的心境就会大打折扣……”
答非所问。
“师叔,告辞!”
裙摆微摇,叶红鱼行礼说完,便转身离开,最后只留下裁决大神官一人坐在那里。
一侧的裁决神官,看着叶红鱼走出殿外,看着那摇摆的红衣,直摇头,如此放肆的话,也只有她敢说了,神官转头正想恭敬行礼时,却听到了一声雷鸣的震怒,紧接就是物品落地的响声。
……
……
“来喝一口鸡汤嘛。”
看着面前在床脚依旧死皮赖脸的少年,顾言面无表情的翻了一个身,刚才已经喝了四碗的汤,实在是喝不下了,只在下一刻,那个少年又再次凑了上来。
“能不能教我修炼。”
从刚才他一直在说,顾言已经有了明确的回答,但宁缺依旧不放弃的说道。
顾言看着他,看着他那无比坚定的眼神,又看着一旁的小侍女桑桑,长叹一声的说道:“你身上的气海雪山有十三处堵塞,我只能说一句话,一窍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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