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鬼入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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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坐看雨亭笑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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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笼罩整座巷子的云雾开始下垂。王景略明显感受到气机流转的滞缓不畅和杀机。

……

“谁画的这个符!”

“谁画的这个符啊!”

叶红鱼抱着剑,斜靠在红木柱子旁,略带些戏虐看着雨中的那个看上去异常狼狈的胖子,凄惨到坐在身下仅存的那块车板上,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雨水丝毫不留情面的从额前湿发上淌下,湿漉漉的衣服,早没了刚初那股高人风范,也没了那居高临下,俯视苍生的优越感,胖子失魂落魄转动头颅,想寻找敌人的踪迹,只是找到又如何呢?

一个神符师,还是在杀阵之中,想取你这个胖子的命,太过容易。

只是这胖子能在神符师的井字符下,还能支撑片刻,也不枉天才之命!

叶红鱼透过屋檐下由春雨织成的雨帘,遥看那个知命之下无敌王景略,也想着洞玄以下不败的她,这些年来的流言蜚语,终究太多了,其中有一大半都来自王景略和她的对比!

大唐宣府人士王景略,一名被宣府鼓噪出的修行道中的天才,是不是天才,显然是的,四岁初识,六岁能感知,十一岁便不惑,十六岁进入洞玄,又用了十来年的时间入洞玄上境,用连续的胜利打下知命以下无敌的名头,无论怎么看,这个天才都名至实归,甚至可能在接下来的岁月里破五境,成为大唐可用的栋梁之才。

而顾言呢?一个不知道从那里来的人,被光明大神官收为徒弟,和燕国封了爵位,也有了光明的旁身,但哪些出自山川名门的人始终瞧不上她,不仅仅是因为出身,更是她的实力,九年不惑,似乎所有人都看到了光明圣殿的没落和光明大神官后继无人的结果,但顾言总是心平气和,并不在意,说着知行合一,让她听不懂的话。

叶红鱼听不懂归听不懂,但总是能在她言语发现新的感悟,如果说柳白感悟是一条小溪大河,那么叶红鱼在顾言身旁就是看见那无边无际的大海和满是深尘星空的苍穹,就像昊天在自己身旁,让自己的感悟无穷无尽。

看着失魂落魄的王景略,全然没了平日里的骄傲自信,看着早已变成了绝望和恐惧的他,叶红鱼心里有些怅然,多少年因为这些流言蜚语,顾言背负这么多的压力,也在这一刻叶红鱼心里感觉到暖暖的。

叶红鱼回过神来,又看着那个天才,但这样的天才每一次都出现在她耳朵里,不为其他,只是师伯单纯的拿他和西陵的一些才俊比较,尤其这些年来光明大神官天天拿他和顾言说道,以至于顾言搁着七八里都能嗅到他天才的气息。

胖子在歇底嘶吼,叶红鱼淡然看着趴在雨中的胖子,沉默不语,如果不是颜瑟师叔出手,自己也不在这里,那接下来春风亭又会怎样的尸山血海,想到顾言可能会受伤,会死去,叶红鱼眼就慢慢淡出不同于颜瑟眼里的眼神。

王景略感受到了远处的杀意,也望着那个躲在亭子后,斜靠着那里有着雨帘相庇不是很明显的红衣,又看了看天上井字符,便直摇头。

叶红鱼似乎感受到了目光,将头上红巾,原本打算遮住自己容颜的红巾,摘了下来,微微抬头还不留情面讽刺道:“知命之下无敌,终究还是知命之下!”

走出巷口的那个瘦高老人穿着一件肮脏的道袍,王景略望着那个人,心中已经明白,大唐符道大家不过十数人,穿道袍的自然是昊天道南门四位神符师之一,至于是那位?如此没有世外高人该有的样子,也只有那位了。

王景略惨然一笑,那个女说的也不错,知命无敌王景略,终究是知命以下,但他并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为何初见,恶语相向。

颜瑟并没有管叶红鱼小师侄哪些讽言刺语,对着趴在前面的王景略细心说道,又好言相劝。

直到最后,井字符消失。

春风亭一切也都在此结束。

还在一旁默默看着的叶红鱼微微蹙眉,向着天空中那个似乎像井字符的符文,挥了挥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字,但似乎又不像井字符,叶红鱼看着手中的雨水,又是一愣,随后便看像那颜瑟师叔所画的井字符,想将它铭记在心。

叶红鱼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停。

看着井字符,好不容易从脑海中迸出几个字,却又忽然中断,头一下子胀大了许多,随即带出一个发颤的、走了调的符文,“轰”的一声,似乎是火红色鸟儿压倒了一切,冲出了叶红鱼的脑海,冲向云层,冲破苍穹!

叶红鱼头往下一低,脸紫得怕人,抿着厚厚的嘴唇,带着一丝痛苦在微笑。

那火红色的鸟儿像影片一样,在她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重演,直到叶红鱼慢慢恢复平静。

叶红鱼突然抬头,看着天空,嘴角上扬,又重新围上红色巾衣,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便转身向幽黑的巷中走去,喃喃说道:“井字符,原来如此!”

颜瑟看着叶红鱼离开,目光感慨,没有说话也没有挽留,刚才的那种意识,让他隐隐看见了一条新的路在逐渐成型,一条独属于叶红鱼的路。

真是后生可畏啊,他想着,不由看向了趴在地上,衣衫褴褛,且神情恍惚的王景略,于是便忍不住摇了摇头,终究差了些。

……

……

春风亭里,战斗已经结束。

青色剑影从天空划过,落入朝小树手上,朝小树低头看了一眼剑,便将剑插入剑鞘中,抱在怀里,又回头望了望还在四处奔波捡着箭矢的宁缺,和从朝府慢慢出来的撑着油纸伞的顾言。

点了点头,确定没有大问题后,向街巷前方走去。

走到春风亭横一街口,朝小树停下脚步,望着雨帘后方那处,宁缺抬臂擦掉额头上的雨水,看着四周的箭矢和能证明调查他身份的东西,已经被捡得差不多后,又厚着脸皮的去顾言伞下躲雨,但被顾言一把推开。

宁缺看着她自己去寻了一个位置,不要她的,宁缺哼了一声,顺着不远处的人影子看了去,沉默很长时间后,他问道:“他还在等人?”

“等人。”顾言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不像是等同伴,像是等敌人”

朝小树右手按在剑柄上不断摩擦,看着迟迟不出现的他,心中多少已经明白了,转头说道:“一个叫王景略的人,估计……不会来了。”

“年纪轻轻的修道天才,大唐就算是人多地广,数不尽的人杰,也不会如此挥霍,可能是有些人不想看着他死在我们手里。”

宁缺惊讶的看着他,显然没有他这么大的魄力。

朝小树看着在宁缺的左边有一位秀丽端庄的少女,拿着伞斜倚在一旁。

她一头乌黑的头发,散着头发一直拖到背部。

一条白衫更衬托出她白净柔美的脸庞,秀美的嘴唇微微张着,嘴角略向下撇,流露出忧虑的神情。

朝小树看着她忽然开口说道:“小宁媳妇儿,我想让他陪我逛逛?”

从这张嘴巴说出的话,有时能气得别人火冒三丈,抽泣不止,有时却让人忍俊不禁,大笑不已。

宁缺眼看着不好,想拉住朝小树,却看见顾言淡然一笑。

宁缺望着顾言,要是谁惹她生气了,她就会瞪大眼睛,小嘴一翘,能挂起一个大油瓶。

不过,她很少生气。

雨比先前小了些,淅淅沥沥落在春风亭四周的街巷里。

朝小树的手离开了剑柄,负到身后,行走在安静的街道上,身上那件青衫依旧笔挺,面容依然平静,一旁的宁缺也默默跟着。

顾言目送两个人后,也缓缓走了回去。

顾言撑着油纸伞漫步在雨中,走过刚才惊心动魄的春风亭,看着刚才被血水浸满地,但又被雨水冲刷下,冲刷那岁月有痕的青石板后的干干净净。

走到街口,顾言停下脚步,望着雨帘后方栏杆处的地方,看着大红木柱后依旧有那么一丝红衣角显露,顾言微微一笑,叶红鱼还是习惯悄悄出现在人的身后,只是那一身红衣也太明显了。

顾言目光望过了去,沉默很长时间后,问道:“等我吗?”

“对,这位爷,等你!”

叶红鱼微微有些调侃的说道,从一旁缓缓而出,在大红木柱旁的左边有一位秀丽端庄的少女,斜倚在那里。

叶红鱼微微皱眉,看着顾言孤身一人过来,便开口,只是这一开口,便让他人心惊。

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一身红衫,笑靥如花、那小姐相貌娇美,肤色白腻,别说北地罕有如此佳丽,即令江南也极为少有,没想到说起话来,如此的让人害怕。

叶红鱼右手将剑侧靠在墙角,伸手整理红色衣巾,取下后看着那上面红巾看着上面的雨啧,紧皱眉头,问道:“他们两个人死了吗?”

顾言回头看着叶红鱼已经把脸上的红色口罩摘下来后,微笑说道:“你觉得呢。”

叶红鱼没有回话,顾言也没了下文,沉默了很久,顾言决定要去屋檐下避雨。

顾言缓缓走了过去,看着叶红鱼已经将头巾收拾好,放入怀里,又看着额头上那不多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顾言抬臂擦掉额头上的雨水,叶红鱼娇躯一震,顺着她的目光望过了去,沉默很长时间后,柔声说道:“以前总是觉得雨下的闷人,心里也燥热,可是淋过雨后,就想给旁人撑伞了。”

叶红鱼慢慢说着,任由顾言擦试着额头脖颈,闭眼说道:“我终于到了,我小时候最羡慕的年龄,可是没有成为,小时候想成为的人。”

顾言点了点头,像以前一样细心听祷,听着曾经几岁的孩子,当年修道时的疑惑,哭着抱着她的腿倾诉这世界的不公,也像着以前初入裁决司,被人欺负,顾言像是妈妈,手持木棍,连打四十个人,直到裁决大神官出面,事情才结束的英勇。

叶红鱼看着面前和当时没入燕国不一样的顾言:“你心里就没有感觉吗?”

叶红鱼突然一说,顾言疑惑的看着叶红鱼坚定的目光,问道:“什么感觉?”

叶红鱼沉默,但更多是皱了皱眉,把将剑拿回手上后,刻意与顾言拉开了一段距离,看着雨亭问道:“你为什么满身黑暗还想着给别人一点温暖,就是因为如此吗?”

顾言沉默,不知从何处说起,看着叶红鱼,手上的手绢在她的十芊芊十指下,折成豆腐状,又给恢复平常,又折五花八门的样子,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叶红鱼略一沉默,看着顾言说道:“你曾经离开过西陵!”

“不多不长,三个月!”

“你回来之后有明显的变化,但变化我也不曾而知,但自那之后,你在光明殿所有的薪银几乎如数的捐给了南晋,宋国,越国,还是部分燕国的光明殿,还有一些跟着你一起捐银的人,让他们捐助世人和哪些活不下去的人……你的想法很好,可一些人血是红的,心是黑的。”

“嗯。”顾言右手轻轻俺扶在红木柱上,点了点头,算是承认这些,又望着应道:“你为什么想说这个?”

“我从西陵出来,去过越国,南晋,越国有个贪了那里半个光明殿的薪金的家伙,是你们的光明殿的,被我砍了。”

叶红鱼轻描淡写的说,顾言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叶红鱼沉默半刻,又继续说道:“我在南晋也看过异于西陵的信道场景,是真正的信奉的哪一种,信奉光明,信奉昊天,南晋长公主和那里的光明殿陈庚长老,在水患齐集的南晋四郡时,又是便地灾民情况下,让四郡百万灾民能够吃上饭且不饿死一人,听说就是你给他们的建议,即能建水坝,又能让灾民吃饭。”

“南晋四郡,还是其他南晋的郡,都奉你为光明之女的存在,认为你就是昊天下凡,南晋这些年来民间遍地都是昊天信徒,比起西陵光明殿这些年来的传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言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疲惫之色,她揉了揉眉心,不想因为这些事情而让自己名传天下,因为自己是一个普通人,可又有谁信呢?顾言一掀白衫襟摆,就在这样坐在了地上,背靠在墙上。

目光看着远方,双手放在胸前,悠悠说道:“我出去三个月,是因为我和老师吵了起来,因为永夜,我去了一趟荒原极北之地,那里很漂亮,但路上不漂亮,哪些钱就是我回来的路上看着那满山遍野的灾民,捐的,微薄之力而已,都说我长在光明,没有见过黑暗,可每当我回首,自己饿了三天倒在地上,被人当吃的吃掉时,现在还是在害怕,看着这么多灾民,那么多的农民颗粒无收时,心里也就会变了,南晋四郡水患,万里无人水中坐,燕国饿殍遍野。”

“自己淋过雨,才知道那种感觉不好受。不想让别人也经历,所以就算自己曾经受过伤害,也不曾想过要去伤害别人。”

“因为穷过,所以更觉帮助的可贵,因为饿过,所以觉得吃饭是大事,因为快死过,又觉得生命如此渺小,世人信奉昊天,可他们吃不了饭了,他们又会干什么?”

叶红鱼坐在那里背靠墙,倾听着一切,又看着眼前这幕,眼眸里的亮色越来越浓,她早已看出顾言的沉稳甚至简拙,但又如不可知之地的神秘,但她始终禀持着一个原则,自己受过的不好,也不会让别人来过。

叶红鱼看着如曾经那般的她,回想这些年来,一切安好,顾言表现出来的强大意志心性和利于他人的想法,还是曾经那个让自己喜欢仰望的人,再想到她现在,叶红鱼不由在心中默默感慨道:“要是男的,那该有多好,或者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

看着远处前被雨水冲刷着的青石板,看着还在那低头沉默的少女,叶红鱼微微一笑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和长公主发什么了事情,但她寻问我,我还是如实告知了,她说因为替你撑过伞,我才知道这世界可以如此美好。”

顾言问道:“是吗?她会说那样的话……对,她会说这样的话!”

她看着石阶上的红衣女子,指着从天而降的夜雨,颇有微词但欲言又止。

叶红鱼打了打身上的灰尘,看着顾言说道:“你的梦想是什么?”

顾言想了想道:“一把锤子,一把镰刀,全大陆的人联合起来。”

叶红鱼看着她,把手里的干毛巾递给她,重重点了点头,抬头一看屋檐的说道:“想法挺……独特的,能成功吗?”

顾言接过毛巾,点了点头,说道:“能,有人成功过。”

叶红鱼也点了点头,又回望了她一眼,眼神连眨了几下,不确定的说道:“联合在一起了,那昊天怎么办?”

……

……

草原上来了辆牛车。

车是普通木板车,牛是普通的老黄牛,行过万里路的车轮也不过轻微变形,在微硬的草原上行走着,只留下微微两道车痕。

驾牛车的是位眉直眼阔的书生,他身上穿着得旧棉袍,脸上神情却显得愈发朴实可亲,腰间的水瓢随着牛车起伏微微摆荡,手上的书籍也被拿在手上看的入迷。

牛车里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是所谓春风有雨知时节,坐看雨亭笑长安,也不风流。”

牛车里的声音稍微停顿,又言。

“一把锤子,一把镰刀,想法不错,只是可惜不是我的弟子。”

驾车的书生笑了笑,伸出手掌轻拍大黄牛后背示意它停下来,然后转身对身后车厢说道:“夫子,是想家了还是想收徒了?”

车帘掀起。头发花白的老人探出头,看着莽莽无边的草原,缓声说道:“既想家,也想收徒,只是这些年前就定下的事情也不宜更改,全凭她的意思吧,但我感觉她不会。”

大师兄微微一笑,伸出手来扶着夫子的胳膊,然后从牛车里拿出一个木櫈放在下面,看着远处长安的景象,安慰说道:“做夫子的徒弟,谁能拒绝。”

“夫子徒弟谁都可以拒绝。”

夫子在大师兄的相扶下,看着远处开春的草原,轻捋下颌长须,连连点头表示同意,说道:“小时候不理解老人晒太阳,一坐就是半天。长大了才明白,目之所及皆是回忆,心之所想皆是过往,眼之所看皆是遗憾。”

“不信昊天,还能大放光明,卫光明有此徒弟,是祸还是福呢?”

夫子正端着个小酒壶慢慢啜着,看着远处的场景笑了笑,又余光里忽然看到更远的一幕,不由一愣,说道:“天冷了!”

夫子说完这句话,大师兄也感觉到了那里,忽然站了起来,看着草原北方,脸上流露出极震惊,虽然知道会发生这些事情,但没有想到这么快。

“永夜快要来了。”

“不,是天变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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