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九九五年二月的一天。
这天,天阴得很沉。
晚饭后,起风了。
足有五六级的风,带着野性的粗蛮和混横,呜呜地嚎叫着,那咆哮声音似猛兽的吼叫,又似破玻璃碴子一样地往人胸口上搓,令人一阵阵恐惧和惊骇。冷瑟的夜空中,大块大块黑糊糊的浓云怪兽似的在冲撞,时隐时现的灰白灰白的月亮,好像被吓呆的小女孩的脸,可怜巴巴地东躲西藏,眼泪洗面,一派凄恻。
风的恐怖,云的狰狞,严寒的肆虐,使往日璀璨耀目的布达佩斯一时间陷入惊悸之中。
“爸,我妈让您马上回去!”正在“华联会”办公室埋头看材料的张曼新听到喊声,猛一抬头,见长女欢欢和三子乐乐急匆匆地走进来,表情显得很紧张。
“出什么事啦?”张曼新霍地站起,双眉直插鬓角。
“没出什么事。”欢欢答。
“没出什么事,你们这么慌慌张张地来叫我急忙回家干什么?”张曼新脸一沉,两眼冒着不悦。
“是我妈派我们来的。”乐乐抢着回答。
“我知道是你妈派你们来的,我是说她派你们来的时候说过因为什么事儿没有?”张曼新的话连珠炮似的,显然他的心情很不平静,似乎预感到什么不测。
“咣当”一声爆炸似的巨响,接着一股巨浪般的狂风,把张曼新和欢欢及乐乐同时吓了一跳。
是紧挨着张曼新办公桌面前的一扇玻璃窗不知怎么被肆虐的狂风刮开了。
“我妈什么也没说,就说马上让您回家。”机灵的乐乐急忙上前关好窗户,转过身来如实地说。
“好。我们马上回家。”张曼新为了弄明实情,收拾了一下办公桌上的材料,急匆匆往家里赶。
张曼新一进寝室,见妻子朱宝莲伏在被子上哭得好伤心,肩胛一耸一耸的,似乎受到了什么欺辱。
“宝莲,怎么啦?”张曼新见状,眉毛一耸,急切地问道。
“还不是因为你总跟人家过不去?”宝莲猛地挺起身来,一脸的怨艾。
“怎么,他们又打恐吓电话啦?”张曼新目喷烈焰。
宝莲讷讷地“嗯”了一声,接着强忍伤感地告诉张曼新,今天发现有几个陌生的人鬼鬼祟祟地在他们的住宅周围转悠,联系到前几天有人扬言要杀张曼新一家的恐吓电话,她担心小女儿菲菲遭绑架。因为,在他们一家人中,朱宝莲和张曼新都有自己的事业,每天早出晚归;蹦蹦、彤彤和欢欢也都在搞贸易,并成立了自己的兄弟公司,整天忙得不行;乐乐虽然年岁小一点,但也是十六岁的小伙子了,最近又给“华联会”开车,不会出问题;惟有八岁的菲菲,放学后常常一个人回家,既没有反抗能力,也不懂得自卫。华人社会中的恶势力,要报复张曼新,最容易得手的是在菲菲身上打主意。所以,朱宝莲很怕,而且越想越怕,便急忙派欢欢和乐乐把张曼新叫回来,商量一下怎么办。
“要是菲菲有个好歹,我也就不活了!”朱宝莲说完又哭了起来。
“这些流氓!”张曼新如狮般怒吼。
看来,华人社会中一些恶贯满盈的歹徒真想拿张曼新和他的家人开刀了!
应该说,张曼新对这种后果是有充分思想准备的。
就在去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华联会”主办的《欧洲之声》报发表《关于惩治邪恶,维护安定团结》的紧急呼吁书后,实际上身为“华联会”会长暨《欧洲之声》报社社长的张曼新,就与华人社会中的恶势力公开宣战了,彼此将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你想,在这生死存亡的问题上,惩处者与被惩处者能“和平共处”么?
所以,被“华联会”惩处的华人社会中的罪恶势力一定会首先把张曼新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故而,张曼新的一家人整日里为他提心吊胆。儿子们轮流放下生意,当他的司机和贴身护卫。
彤彤发表在《欧洲之声》报上的一篇文章这样写道:
我的烦恼
张彤彤
我的烦恼最近一段时间特别多,缘由是我父亲引起的。
我的父亲张曼新是匈牙利华人联合总会会长。为人正直、仗义,嫉恶如仇,已被此地的华胞所公认。虽说为华人做公益的事情,我作为儿子应该支持,但是,人总是食人间烟火的。特别是在国外这个特殊的环境里,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生意事业,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生命安全,这应该是非常要紧的。
可我的父亲,将这一切都没有放在眼里,每天都在为“华联会”及在匈华人的事业而无昼无夜地奔波。
——华人公司被黑社会抢劫了,找他投诉;
——公派公司的几十万美元的货物被人骗了,要他出面与有关人员协商;
——华胞的身份无故被警察局弄黑了,向他反映、诉苦。
——甚至,个别华人被警察驱逐出境没路费,也找到我爸,要求解决。
每天家里从早上至深夜,来访者、电话铃络绎不绝,极少有空闲,除非我爸不在家。所有作为一个家庭而应该具备的环境气氛,全被破坏。
他做生意没时间了,可每年还得往“华联会”搭进一大笔钱。
这些事情,我都忍了,反正我们家人多,不缺我爸花的钱,但要命的是,从去年冬天开始,“华联会”协助匈警察局打击在匈华人犯罪活动后,我们全家人都跟着他过不好日子了。在华人里出头露面的都是他,可他要打击的都是些手里持枪、杀人越货的老手啊。
为此事,我们几个兄弟日夜提心吊胆地护卫着有严重心脏病已五十岁开外的疲惫不堪的父亲。……
爸爸为在匈华人的公共事业积了这么多的怨,如果有人要报复……我们几个兄妹为此苦苦哀求爸,要花我们自己的钱给他雇几个保镖,但遭到他的拒绝。
没办法,我们兄弟只得自己日夜跟着他。虽然他很不乐意,可我们跟着他并不是要沾他什么光,而想到的是他的安全。万一有事,同其他人都没有太大关系,可我们的家就要塌了天了!
我爸没日没夜地为“华联会”工作,这我们没意见。他在“华联会”工作中廉洁奉公,有时竟然到了“迂腐”的程度,我有时候都感到不可理解。我无偿地给他这个“华联会”会长当保镖,可每当他以“华联会”会长的名义请客吃饭的时候,却让我饿着肚子在外面等着。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对他说:
“爸,我也是为公家办事,工资不但没人发,莫非连顿饭都不管吗!”可我爸却说:“你是我儿子,儿子为老子服务,天经地义,可饭钱是公家的,是大伙的,你吃了,不了解情况的会说我利用会长职务搞特殊。”这是什么逻辑?但又不能与他较真儿。
我挺不情愿这种局面可又不得不忍受。不能有自己的正常生活,不能做自己的生意,没有节假日,真烦死了!
时隔几个月,张曼新的三子乐乐也以《我的烦恼》为题,写了一篇文章,登载在《欧洲之声》报上。张曼新的儿子们是这样写的,那么他的女儿们又是怎样说的呢?
一次,张曼新的长女欢欢直率地对他说:“爸,我看您是一个自私的人。为了追求自己的事业和精神支柱,您根本不顾家,不管家。家里人都理解您,可您理解家里人吗?您也不能太过分了,无论干什么事情都是先‘华联会’,后才轮到家。‘华联会’、‘华联会’,‘华联会’又不能当饭吃。妈妈背后不知哭了多少次,您知道吗?您也应该为我们家人考虑考虑了!每天为您提心吊胆不说,还把辛辛苦苦挣的钱给您交‘华联会’的费用。小菲菲也哭了好几回,说人家的爸爸都带自己的女儿去逛公园,惟独您不带她到公园去玩。人不光有事业,还有家庭,有天伦之乐。有一回您见了我哥的儿子,问这是谁的孩子,结果弄得我二嫂听了很不是滋味。您一年到头有过星期六、有过星期天吗?父亲节那天,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想得好好的,要给您好好过个节,可您却没有时间,整天泡在‘华联会’,整天见不到您的影子。爸,您知道吗?大哥、二哥为您的身体和安全担心,可又不敢说您,一说您就吼,其实一家人都是为您好。他们的事业您从来不过问,他们很需要您的帮助和支持。您认识那么多人,国内的关系又多,应该介绍一点给他们,他们挣了钱,你怎么贡献给‘华联会’、办《欧洲之声》报,我们都没有意见。另外,您的心脏病要注意,安全也得注意,您如果有个一差二错,‘华联会’还会在,可我们全家就别想活了……”
张曼新深深感到,为支持自己“华联会”的事业、为维护华胞利益的工作,妻子和儿女们为自己付出的太多太多,可自己为妻子和儿女们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又太少太少了。为此,他时常感到不安,感到有愧,感到对不起妻子,对不起儿女,甚至他认为自己的确在个人与家庭的关系上是一个自私的人。特别是自从“华联会”发动广大旅匈华胞打击犯罪分子后,给全家人带来了深深的不安,更叫他感到愧对家人。
张曼新在这个问题上大伤脑筋。自己既然已经投身于“华联会”的事业,甘愿为了广大华胞的利益牺牲个人的利益,那么就存在一个为“大家”舍“小家”的问题。虽然理论上“大家”与“小家”并不矛盾,俗话说“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无水小河干”,意思是指有“大家”才有“小家”,“小家”要融入“大家”之中。但是,到具体问题上,矛盾就突出了。你要为“大家”,必须顾不了“小家”;你要为“大家”牺牲,“小家”必然随着你一起牺牲或者是为了你而牺牲。
现实情况不正是这样的么?
既然“华联会”是广大旅匈华胞“文化的、保护利益的代表”,那么对于分割广大华胞利益的犯罪分子,“华联会”能不下定决心挖掉这些痈疽么?
而“华联会”一旦与犯罪分子宣战,那么作为“华联会”会长的张曼新能不身先士卒、一马当先么?
乐于奉献,是张曼新的情操。
不怕牺牲,是张曼新的胸襟。
可是,张曼新站在与犯罪分子斗争的前沿阵地,而他的全家无形中则成了“敢死队”的成员。因此,他的全家也就成了犯罪分子要报复的目标。
然而,难道由于家人要承担风险,自己就患得患失,退避三舍么?
对于这个问题,张曼新心中虽然有矛盾,但是为了“华联会”的事业,他是不会打自己的小算盘的,也绝对不会成为达尔杜弗式的人物。
谨记“白刃交战之前,视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的张曼新,清楚地知道,只有勇者之无畏,才能威震敌胆,无往而不胜。
眼下,面对妻子朱宝莲的忧虑,张曼新思考再三,决定把八岁的爱女菲菲以过继的方法,托付给他已定居西班牙的挚友林明超夫妇帮助照管。
“你说什么?”朱宝莲听了张曼新的想法,惊讶地问道,从她的表情看似乎以为自己的耳朵有毛病。
当她证实自己没有听错时,气愤地向张曼新质问道:“亏你说得出来!你说,菲菲这几年失掉的父爱和母爱还少吗?这次又要把她过继给别人,你不觉得对孩子愧得慌吗?”说着又伤心地哭了。
张曼新听了朱宝莲的斥责,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他只觉得心里像被什么利物一下比一下猛烈地刺激着一样,痛苦得难以正常地思维和平缓地呼吸,意念中似乎一下子塌了什么,说疼痛难忍也不是,讲一切都被掏空了也不像,总之有一种酸酸的、热辣辣的又空落落的感觉,觉得特别不是滋味。
谁都知道,菲菲是张曼新与朱宝莲共同生育的惟一一个孩子,菲菲又是张曼新六个孩子中的老幺。张曼新将菲菲视为掌上明珠。
菲菲活泼可爱,聪明伶俐。
可是,张曼新的心尖子一样的菲菲,却没有一个在父母温暖的怀抱里生活的童年。
张曼新和朱宝莲夫妇带着三个儿子初闯匈牙利时,忍痛把菲菲留在国内。虽说不久菲菲也到匈牙利来了,却很少得到父母的照料。
那时,张曼新和朱宝莲正处于艰辛的创业阶段,整天忙得连轴转。小菲菲跟着父母,常常像个吉普赛人,没有安定的日子。一日三餐饥一顿饱一顿,有时还睡在“大篷车”上。后来,虽说有了个固定的家,可是由于张曼新忙于“华联会”的工作,朱宝莲忙于生意,只有晚上才能照看她。有相当一段时间,就将照料她的任务交给依然也是个孩子的乐乐。
有一回,朱宝莲的生意实在忙不开了就叫乐乐把菲菲锁在家里到市场帮把手儿。当一天的生意忙完了,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朱宝莲急忙赶回家,气喘吁吁地跑上楼,打开房门,见菲菲正发高烧,两个鼻翼像蛾子翅膀一样翕动着,小脸红得像火炭似的,朱宝莲用手一摸菲菲的额头,不禁“啊”地叫出了声,菲菲的额头热得烫手,少说也有三十八九度。
还有一回,朱宝莲回国内料理事情,菲菲由张曼新照管。那天,张曼新要在创办之初的《欧洲之声》报社加班,就把菲菲带在身边。当夜寒更深时,张曼新和跟着他通宵达旦加班的伙伴们感到疲备和凉意时,突然发现菲菲竟躺在地下铺的几张报纸上睡熟了。方才还说说笑笑的张曼新和他的伙伴们立刻都哑了,脸上的笑容顿时也刀刮似的不见了,赶忙拿过报纸,你一张我一张地盖在菲菲那瘦小的身体上。张曼新在给菲菲身上盖上报纸时,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心里酸酸的,暗暗地说:菲菲,千万可别着了凉呀!爸爸实在太忙了,顾不得照管你呀!
还有一回,张曼新和朱宝莲忙完一天的事情回到家,菲菲却不见了。一家人你问我、我问你,谁也不知道菲菲哪儿去了。于是,一家人急忙四处寻找,发现菲菲依在住宅楼群的一个墙根底下睡着了。
至于有多少次发生在菲菲身上的像这样的“有一回”,张曼新委实是记不清了。但是他在《我的一天》的一文中却这样写道:“多少个放学后的下午,她无钥匙开门,只好饿着肚子,数小时徘徊街头等待父母归来;多少次因为没有大人陪横穿马路险遭车祸;多少次半夜还不见她回来……”
张曼新每每想到这些,就觉得对不起爱女菲菲,心里有一道深深的难以愈合的创伤。为了防止菲菲万一受到不法之徒的伤害,为了自己更无后顾之忧地向犯罪分子做不调和的斗争,他不得不把菲菲过继给别人,心里怎么会不百感交集,痛苦不堪呢?
“宝莲,你应该理解我,我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张曼新向朱宝莲劝解道。
“我总理解你,可你理解我这个做母亲的多少?”朱宝莲伤心地说,“去年就因为华人社会总发生绑架事件,你想把菲菲送回国内,今年又要送到西班牙,还有完没完?孩子哪能像个足球似的,这么踢来踢去的!”
“从长远来说,这不还属于暂时的嘛。”
“你说得好听。一次暂时,两次暂时,把这些暂时加在一起不就成了长远了。”
“宝莲,我知道你这个做母亲的割舍不了菲菲,可我这个做父亲的心情也跟你一样。但是,为了与犯罪分子做斗争,我们先让菲菲躲一段时间,等风头一过,马上把菲菲接回来嘛。”张曼新耐心地给朱宝莲解释。
“你干什么事情往往都一厢情愿!你问过人家林明超夫妇没有?人家就不怕担责任?”
“我过去对他们有救命之恩,我想这点忙他们是会帮的,菲菲的一切费用又不用他们花。”张曼新说得很自信。
“话是那么说,但是什么事儿,都要多替对方想想。”
张曼新明白朱宝莲的话。因为在旅匈华人社会中的一些犯罪分子,身上有好几本护照,欧洲几乎所有的国家没有他们不能去的地方。如果把菲菲送到西班牙,人家林明超夫妇就不怕那些犯罪分子找上门来?于是,他告诉朱宝莲:“放心,到时候我会给他们说明白的。”
接着,张曼新宏观的微观的又给朱宝莲讲了不少“大道理”与“小道理”。
“要送,你自己去送。过两天,我回国去。”朱宝莲赌气似的说了一句。
张曼新理解,朱宝莲提出回国,除了有与他赌气的成分,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忍受不了送菲菲走时的场面。因此心想:她回国就回国吧,她要是在场,到时候母女两个来个你哭我嚎,想走也走不成了。所以,他没有劝阻。
这天晚饭后,夜色中的布达佩斯机场寒风吹面,白、红、黄等颜色的灯光在冷瑟中战栗。
张曼新步履沉重地拉着八岁的爱女菲菲的手,要登机飞往西班牙首都马德里。
陪同张曼新送菲菲的有他的长女张欢欢。
寒风中,张曼新拉着菲菲,步履蹒跚地走着,觉得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沉,每迈出一步似乎都要付出很大的气力。同时,随着他脖子上的喉结一起一伏,大团大团酸楚的流汁在胃里涌动。他死死咬着牙帮骨,上下嘴唇紧紧地闭着,似乎忍受着一种难以承受的重负。他知道,这种负疚和沉重感是来自身上带着的一份《声明》。
这个《声明》在张曼新心里造成的感觉是相当沉痛的。
《声明》如下:
声明
一九九五年一月二十日,我将八岁爱女张菲菲送给西班牙挚友林明超夫妇当养女,并于一月二十四在马德里通过律师和林明超夫妇签署了正式的过继手续,从而使这一行为在法律上成为事实。
我声明,本人之所以将掌珠割爱,非出于真心,纯系为更有力地打击匈牙利华人社会中一小撮流氓犯罪分子所采取的一种防范措施。我个人所做的奉献和牺牲,完全是为了使自己以后能更大胆地带头维护在匈华胞的安定团结,绝不是为了谋取个人的什么利益。至于张菲菲过继后实施法律程序过程中获得西班牙居留权,这是双方共同的愿望,也是签署张菲菲过继协议书的目的。除此再无其他动机。
我重申,本人和林明超夫妇是几十年的好朋友,这次张菲菲过继,本人万分的感谢,只会进一步促进我们之间的友谊。
这一切与幼小的张菲菲本人都毫无关系。她过继后无权享受和继承林明超夫妇的财产。若干年后,匈华社会趋于安全,本人将尽快将她领回抚养。
再次感谢林明超夫妇真诚的帮助和真诚的友谊。张菲菲在西班牙无论发生什么风险,甚至生命危险,出现一切意想不到的打击,均与林明超夫妇无关,一切后果都由我本人负责。
特此声明
声明人:张曼新(签字)
一九九五年五月二十五日
抄送:林明超夫妇备存
《声明》十分明确地讲明了三点:一,菲菲到西班牙林明超夫妇身边是过继,而不是临时照管;二,菲菲将来不享受和不继承林明超夫妇哪怕是一分钱的财产;三,不管天灾还是人祸,菲菲一旦有个好歹,概与林明超夫妇无关。
张曼新为了使这个《声明》具有法律效力,经中国驻匈牙利大使馆和中国驻西班牙大使馆作了公证。
不难看出,这个《声明》,字里行间浸泡着张曼新多少难以言表的辛酸、苦衷和无奈呀!
同时,在这个《声明》里,也不难看出,张曼新为了维护旅匈华胞的利益所做出的是多么巨大的牺牲啊!
而这个牺牲,既是张曼新的,也是菲菲的。
因为,年仅八岁的菲菲是无辜的呀!
“爸爸,我们到哪儿去?”菲菲瞪着一对黑葡萄似的眼睛,问张曼新。
“你欢欢姐姐不是告诉你了吗,送你去西班牙林明超叔叔那里读书。”
“我不是已经在匈牙利读书了吗,为什么还要去西班牙?”
张曼新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回答为好。
欢欢见张曼新一时哑然,急忙回答:“菲菲,西班牙的学校比匈牙利的好呀。”
“那妈妈为什么不来送我?”菲菲突然站住不走了,聪慧的目光盯着张曼新的脸。
张曼新急忙掩饰地将朱宝莲给菲菲买的巧克力放在她手里,支吾道:“你妈不是回国了吗,还怎么来送你?”
“您骗人!”菲菲嘴一噘。
张曼新一惊,急忙说:“菲菲,爸爸怎么会骗你呢?”
菲菲说:“妈妈回国的时候,我看到她哭了!”
“咦,你看到了,我怎么没看到呢?”张曼新蹲下身子给菲菲掩了掩衣领,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便一再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因为失态叫机灵的菲菲看出破绽,她要一哭,自己本来就要碎裂的心就真的要崩溃了,那样一来还怎么能走得成呢?
他以极大的抑制力抵御着负疚的心理,忍受着对纯洁无瑕的菲菲不得不采取欺骗的办法而遭受的无情的鞭笞,左哄右骗,才消除了菲菲的怀疑。
“那咱们就走吧!”懂事的菲菲脆声亮嗓地说一声,但是,朱宝莲给她买的巧克力,她却一口都没有吃!
张曼新虽然应了一声:“好,咱们走!”但每迈动一步,都像重重踩在自己时刻都会碎成齑粉的胸口上。他感到心里疼痛极了,一抽一抽的,似在凄楚地呜咽。
菲菲,爸爸的心肝宝贝。爸爸今天将你过继给林明超叔叔,实在是出于万般无奈呀!你知道吗,你一天不离开布达佩斯,爸爸就担心那些犯罪分子会伤害到你。你要是万一有个好歹,不要说你妈活不成,爸爸也会经受不住这个打击呀!因此,爸爸才不得不忍受巨大的父女离别的悲痛,将你送到西班牙。菲菲,爸爸的乖女儿,你千万不要怪罪爸爸,其中有些情由,现在还不能如实告诉你。以后等你长大了,懂事儿了,就会理解爸爸的一片苦心了。爸爸为了维护广大旅匈华胞的利益,几乎什么都舍弃了,生意、家庭、个人的安危,其中也包括你呀!菲菲,原谅你狠心的爸爸吧!原谅不得不以这种形式爱你的爸爸吧!……
起风了,骤然而起的风在呜咽。
下雨了,骤然而落的稀疏的雨点在啜泣。
张曼新拉着爱女菲菲,一步一步地沿着飞机的舷梯往上攀登着。
此刻,钢铁般坚强的汉子张曼新扬着头颅,几颗豆粒大的不可抑制的泪珠顺着坚实的面颊,扑簌簌滚落,在迷蒙的灯光下,灿灿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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