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茶舍那边来了位客人,说是要见您。”
眼见着天色将黑,正是该洗漱一番,替当爹的做完苦力,便早些歇下的时候,丽岚并没有出宫去的打算。
只是竟然有人上茶舍找自己,这不对劲的很。虽说对于朝廷里那些高官大员来讲,这茶舍的归属已然是个心照不宣的事,却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这茶舍背后的主人是自己。
如今被人点名道姓的找上门来,丽岚知道,此番不去不可……
星月映灯明,夜市往来行。京兆城依旧是非一般的热闹,来往的百姓在各处寻乐子,一顶朴实无华的小轿根本不似宫里的东西。
可这轿子上坐的,确确实实是丽岚。若是大摇大摆的出宫,顶你果然爱要影响老百姓的正常生活,更是要叫街上一阵骚动。左右那茶舍是自家产业,丽岚便也不怕能有什么事儿发生。
“殿下,当真不需要同陛下说一声么?”陛下有多宝贝自家这位殿下,众人皆是看在眼里,若是丽出了半点差错……便是皇帝不会牵连旁人,朝野之上也会是好一番大震动。
“我们这一路出来,瞒的是寻常百姓,又不是父皇。”
虽说皇帝丽璟并不监视自己一双儿女,但若是连丽岚从寝宫出去,一直都走到宫门口之时还能不知道,方才是件奇怪事。
属臣怕的是公主出事,叫皇帝因为未曾上报受到牵连。而丽岚的意思则是皇帝已然默许,不消忧心便是。
对于对方的意思二人皆是没有挑破,说话间,这轿子便已然到了茶舍附近。轿内外的人心照不宣,路过茶舍门口,轿子并没有停,绕到巷子里头,顺茶舍后门进了去。
“殿下……”茶舍里头负责的已然早早等在后门候着,见丽岚轿子一停,便作揖问好,“那人被我请进了雅间,不知殿下的意思是?”
“备些好茶送到三楼来。”今日这人必然不是善茬,虽是要了解个清楚,丽岚却也不想与之浪费太久的时间。
下得轿子,丽岚一面往前走着,顺口便吩咐道:“茶舍对外谢客,就说今日要提前清点一番。”
“是,殿下。”
领了命的皆下去做事了,丽岚径自到了三楼,底下的人也算着时候将人带了上来,敲响了门:“殿下,人带来了。”
这屋里头应当是有机关在的,不同于当年青洛上来时的布置,虽是那一桌一椅之间依旧尽显主人的品味同风格,平磨螺钿、细凋木椅,典雅大方一者不缺。
只是这每一个摆件的位置都有了明显的变化,一左一右的柜子,就同那侍卫相对而立。若是有人行差踏错,恐怕就能掉进那提前准备好的陷阱当中……
“嗯,下去休息罢。”丽岚没有起身,只在屏风后面应了一句,继而只能听见一声茶盏落在木桌上,瓷器与木器相碰撞的细微声音。
丽岚没有任何动作,摆明了便是不欢迎来人,可来人却是不在乎,绕过那仿佛能将整个儿屋子都遮盖起来的屏风,直往丽岚身边那椅子的方向而去。
出入头一次到访之地,却是能够丝毫不担心被下了绊子,丽岚低垂着的眸子微微往斜下方顿了顿,直接开门见山:“来这茶舍寻本公主,你是何人?”
“公主殿下应该不认识小的。”
这声音一出,丽岚便对这人有了个大概的认识——常年生活在南方,虽然操着一口京兆话,可骨子里变不了那份口音,若是说随家人来京城经商才学了京兆话,便是寻常老百姓也不会信。
没有受到邀请,来人却是直接大摇大摆的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只是公主殿下往后便应该认识小的了。”
“这茶果然不错,要不是大丽最叫皇帝在意的子侄呢!”
丽岚没有应声儿,端起茶来抿了一口,便没有再放下,只等着这人继续说下去。
“只可惜,公主殿下往后便不是这大丽顶尊贵的人了……试想一下,若是谁人被压了这么多年,一朝得势,也不会放过压在自己头上之人罢?”
丽岚也没想到,自己和父皇当年为了叫崇儿知道成长当年做的那段戏,竟真叫人信了去,明白了来人之意,心中冷笑:“哦?你如何知道我同丽崇之间不和?”
“公主殿下饱读史书,应当知道历代帝王家都是如何,想来也不用小的给公主殿下细数!”丽岚方才那话,在来人心里便是承认了二人之间的关系不好。
“所以呢?”丽岚笑笑,打算借着这两句就叫自己对丽崇不满,升起造反的心思,该不会太嫩了点儿……若是赶上那本有此意的,岂不更是要先杀之为快?
“如今陛下可是将丽崇当做未来储君培养,更是直接叫人去接触军营里头的青小将军,难道这意思在公主殿下眼里还不够明显么?”
“若是小的知道的不错,公主殿下的体弱想来是打娘胎里带的罢。”
“这些年来又一直为了这大丽操劳,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因为旁人的言语,就叫陛下选择了丽崇,难道公主殿下心中就不怨么?”
哦,这是把矛盾又牵到了父皇身上。丽岚如是想着,眸中却挂上一丝不满:“便是陛下叫丽崇做储君,难道本公主还能造反不成?”
一时间,屋内的二人皆是不再言语。等到杯中茶饮尽,丽岚笑着站起身来,“能找来这里,算是你有几分本事,只可惜这点儿本事属实还不够看。”
来人显然是感受到了丽岚的态度,也知道这屋子里不可能没有机关,却没有半分坐立不安的模样显露出来,若不是对这屋子极度了解,便是个亡命徒对待生命的态度。
“便是公主殿下念及情分不愿意造反,也总能趁着这丽崇没发展起来的时候……”丽岚虽是没看着,来人还是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做掉这个未来的祸害才是。”
似是为了证明来人对自己身子的形容,丽岚轻咳两声,端着手里的茶盏继续往前走着。
走到屏风面前,丽岚将茶盏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头也没回的应了那人的话::“今儿你若是能走出这屋子,我到底还是能高看你一眼的。”
等到丽岚出了这三层,屋里的摆设果然有所变化,至于那人能否活着走出这屋子,便是个未知的事儿了……
“所以,皇姐叫他活着走出来了?”听完自家父皇的描述,丽崇便知道,自家皇姐肯定是留了手的,一则是为了叫这人放松警惕,二则也是叫这人能回去继续同背后之人做打算。
“只可惜那茶里没给他做手脚,听说西南那边的苗人有追踪用的巫蛊之术,若是下进去……”
“且不提这巫蛊之术是否为真。”本以为自家儿子去了军营能够有所该观的丽璟发现儿子不过是改了个表面功夫,“你能想到的,那人背后之人也能想到。”
“到时候莫说什么抓到背后之人了,定然是要栽赃陷害到朝中重臣身上,谁来担这份责任?”皇帝丽璟絮叨了三两句,眼神就示意自家儿子去拿些茶水来。
转身去将茶盏去到手里,又奉给自家爹爹,便听见上手人说道:“嗯,坐到一旁去罢。”
“岚儿叫我同你讲这件事你应该也明白什么意思。”将茶盏放到一旁,丽璟看着儿子的方向叹了口气,“你也听出来她是刻意将那人放走了”
“往后一段时间,她恐怕要同这人背后人打交道。到时候你二人莫要因此生了嫌隙……”
这一儿一女都是自己心爱的妻生下来的,哪个不是自己的心头宝?无论是哪个叫人伤害了去,心疼的都是他和夜嘉芙。
因而,这处处事事丽璟都盘算的清楚,得叫一双儿女谁都不会被亏欠了去——也难怪皇家多薄情,一国之内的事儿就已经足够头疼,回到家中还要做平衡,有多少皇帝能有那份心思?
再者,这皇位本身就得是能者居之,自古以来的皇家薄情,又何尝不是养蛊式的选出一个能够有能力继承大统之人?
站起身来揖了一礼,丽崇琢磨着怎么将自己今早遇上的事儿同自家父皇说明:“父皇,儿臣知道的。”
“嗯,知道便好,回去歇歇,继续去京郊大营罢……左右是你自己求的。”
丽璟对待自家儿子多少是有点儿记仇在的,三言两语之间,半句都不离自家儿子擅作主张的行为,临将人轰走,还要提上一句。
脑子里没想明白,丽崇湖里湖涂的正打算往出走,还没来的及想起自己要如何说明今日这事儿,就又被当爹的叫住:“折子待会儿我叫人给你送过去,记得给我批好了再送回来。”
知道自家父皇这是哄自己干活去了,丽崇也不管自己这话捋没捋清楚,转过身来作揖开口:“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嗯?”丽璟心里勐地一揪,难不成这死孩子还做了点儿什么比瞒着自己去军营还欠骂的事儿,“又要说什么?”
“你爹我尚且累着,有话便快说,若是说出来的无用,便是闲的,到时候……”
“今晨有人来寻了儿臣。”丽崇这一开口,就直接叫皇帝愣了,方才说完一半儿的话,直接噎了回去,“那人到儿臣的帐中,说了些同和皇姐说的类似的话。”
也不消问今晨都发生了些什么,皇帝丽璟也能猜个差不离,只是问道:“那人你认识么?”
“认识。”没有丝毫犹豫,丽崇知道自家父亲不会怀疑自己,“那人当初在赌坊做过工,只是当时完全没有显现出这般城府来。”
“那人是怎么进的你赌坊?”想起自家儿子那赌坊经营的,皇帝只觉得想笑。就这样还指望做个闲散王爷游山玩水呢?半路上不给饿回家来,都是件稀奇事儿。
“说是同燕家兄弟一道来的京兆城,想要寻个差事过活。”
丽崇说着,复又想起晨起那人说的话:“不过那人今日说了燕家兄弟不少坏话,想是打算借此脱开那份桎梏,免得受到牵连罢……”
“他说什么你就听,指不定是不是要叫你收了他,将来给燕家那位解救出来呢!”一听自家儿子这么说,丽璟就觉得不知沉稳,“人家说什么便信什么,你也真是有几分本事。”
由着自家父皇念叨半晌儿,丽崇没说话,只等着当爹的下一步指示:“所以,你还答应他什么了?”
“我说若是他能展现出更多的本事来,就留在身边做个‘近臣’。”丽崇如实说着,“左右是不会叫他真个骗了我去的。”
“倒是和岚儿处理的方式差不多,是你爹、你娘的儿子。”有问题就是儿子不争气,做的好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怎么,觉得你爹我说的不对?”自家儿子一副不屑的样子,皇帝丽璟心道:我这个当爹的还没嫌弃你不争气呢,你倒是先嫌弃上为父了!
“儿臣不敢。”
不敢就是不满,又不敢说呗,还和你爹我玩儿上这套了,还好意思说看不上文官那劲儿,自己还不是用的顺手的很?
丽璟一阵腹诽,白了儿子一眼:既然已经有了打算,那我也不管你姐弟二人如何处理,只是这事儿我同你二人都知会了,若是到时候谁敢真给我做出伤害手足的事儿,休怪我无情。”
“父皇,儿臣明白。”对于自家父皇为什么要如此说,丽崇是理解的。自家父皇见识过皇家夺权,心中便是再相信自家儿女,也要将丑话说在前面。
“明白就好。”丽璟抿了口茶,喟叹一声,又道:“此事你同岚儿自己去处理,我不会干涉,但你这边的事,我也是要同岚儿去说的,免得到时候岚儿还当你有什么不满。”
同儿子交待清楚了,丽璟也免不了好一阵头疼,放下茶杯就开始了新一轮轰人:“去罢去罢,你娘应当是想你了。”
“不过如今方才过了晌午不久,你娘也合该是要休息的,莫要打扰她太久。”
“早早会自己殿里把折子给朕批好了,明早就随着洛儿一道回京郊军营去罢!”
遇上儿女的事儿,丽璟同明堂上那位少言寡语却不减威严的皇帝好像完全不是一个人,话密的紧……复又嘱咐了三两句,这才将人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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