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旧京接连下了三四日雨,天气骤然寒冷起来。
司桃与司柳正在翻找箱柜,收拾秋日要穿的厚衣裳。
兰萱姑姑坐在窗下明亮处,手持针线给祝丽华做几副厚棉的护膝。
整日学规矩跪来拜去,奉仪的膝盖已经不成样子,到处青红紫绿没有一处好地方。
虽然每夜都用安大夫拿来的药油搓揉,好歹未曾伤了筋骨。
可是如今天气寒冷,动辄便在冰凉的地上跪着实在痛苦。做几副护膝带上藏在裙下燕嬷嬷也看不见,多少要好些。
湖州的水患越发严重了,今年各处都不太平。湖州闹水患,北方起旱情,宫中圣人偏偏得了风寒,数日不曾上朝。
朝堂的事都是几位阁老协助太子处置,北堂焕也跟着忙得脚打后脑勺。
若是湖州那边再起汛情,便要派皇子与重臣去巡视了。
北堂昭一心想去湖州立下些功劳,好让圣人看在眼里对他加以重用,也每日忙得不可开交,陈妃身子日益沉重也无暇顾及。
王府里罗文樱却不知是染了风寒还是如何,渐渐的有些头昏目眩,身体疼痛。
请了安杞去诊脉又没有大事,韩嬷嬷又特意遣人拿了帖子去太医院宣了两三个太医来瞧,都看不出病因。
北堂焕每日忙的很,有时来正院也是深夜才归。匆匆睡了早上起来便走,或是干脆在前院书房休息。
罗文樱这一病,他大略知道也没在意。
绮梨居倒是轻松了许多。
燕嬷嬷没工夫天天过来教导规矩了,和韩嬷嬷每日在正院守着罗文樱,指使小厨房炖汤炖羹的调养。
黄鸟自从到了绮梨居管事,对兰萱姑姑和司桃她们倒是很客气,并没有仗着王妃的势横行霸道。
祝丽华也早嘱咐过她们,但凡有事让她去管,轻易不触犯她便是了,只当一个摆设在院里。
这天北堂焕下朝回府,一进正院便听见里面乱哄哄的。
赶紧进了正房一看,才知道是罗文樱昏黄时晕倒了刚刚苏醒。
蒹葭抹着眼泪道。“王妃这些日子一直昏昏沉沉,头疼嗜睡。王爷事情多,王妃又不让咱们搅扰王爷。
请了安大夫和几个太医来看,都说虽然脉象有些弱,但总归瞧不出病来。开了些滋补调养的方子吃着。”
北堂焕伸着头看了看罗帐里的罗文樱,小脸雪白气息低微,无精打采的靠着软枕躺着,身上盖了厚厚的锦被。
罗文樱勉强向他露出一个笑容来。“王爷公事繁忙,妾身子本来就弱,怎么能给王爷添乱。
既然安大夫和太医们都说没事,那可能是妾不耐时气,估计过一阵子......。”
话还没说完,一阵剧烈头痛袭来,顿时捂着头呻吟起来。
白露飞快地端了痰盂来,扶着罗文樱的头在床边呕吐。
北堂焕心里一阵着急,毕竟是自己的妻子,虽然与罗氏没有对小梨儿那样的满心喜爱,但也是圆了房的夫妻。
罗氏自从嫁进王府,一向温柔体贴,也从未为难过小梨儿她们,就连碧云和碧芝都留在正院伺候,可算是贤惠得体。
现在病成这个样子,自己做丈夫的多少要付些责任。
他坐到床边,也不避忌呕吐的味道难闻,细心给罗文樱擦了嘴扶着她躺下。
罗文樱用手揉着额头不断叫疼,北堂焕大声吩咐人。
“火速派人去前院叫何伴伴遣人拿名帖去太医院,请陈院使来看看。”
碧云两个应了一声,赶紧跑出去吩咐小内侍往前院传话。
正院这边乱哄哄的,绮梨居一墙之隔自然知道。
祝丽华坐在房里边揉搓膝盖便问司柳,“那边乱哄哄的在做什么呢?”
司柳低声道,“王妃今日头痛得厉害,这几日也没吩咐您过去服侍,只有胡奉仪每日早晚在那里伺候。
今天想是病的厉害,王爷刚才回来便去正院看视去了。”
司桃转着圆圆的眼睛寻思,王妃面恶心毒,这一下病了好几天只怕是报应。
最好一病不起才好呢,免得整天找奉仪的麻烦。
兰萱姑姑看着她那眼神就知道司桃在想什么,停下手里的针线抬起眼帘瞪了司桃一眼。
眼风向外扬了扬,黄鸟可是在院子里看着小喜子他们收拾院里的花草呢,若是被她瞧见,就要倒霉了。
祝丽华洁白莹润的脸庞比先前瘦了些,黑白分明的大眼中隐含愁绪,眼底下青青的两片阴影。
她继续揉搓着发热的膝盖,语声平板地说。“王妃说完规矩还没学好不用过去请安。
本来王妃病了是该过去的,既然王爷已经去了,那咱们就不必操心了。”
兰萱姑姑无奈地皱了皱眉头。
先前奉仪和王爷好得蜜里调油,自打王爷大婚以后被王妃牵制着,已经许久不曾陪过奉仪了。
偏偏奉仪又是个傲气的性子,既不肯用手段去请王爷过来,受了磋磨又不能向王爷诉苦。
每次王爷过来看她,不是推说身子不适,就是刚说了几句话便被正院那边的人用借口把王爷请回去了。
长此以往,只怕王妃牢牢攥住了王爷的心,奉仪却被王爷渐渐冷落了,日后若是落得像胡奉仪那样冷清,可如何是好。
她看着祝丽华,张口欲劝,可看她素白脸庞上清寒冷淡,又不知从何说起,何况还有黄鸟在外头。
太医院的车来得很快,何伴伴领着花白胡子的陈院使,带着药童背了药箱一路匆忙来到后宅。
陈院使先看了罗文樱的气色,再问了身边丫头嬷嬷们几句话,便道请王妃的手出来诊一诊脉。
罗文樱躺在帐幔后头,伸出一只纤瘦细白的手腕。
陈院使搭上指头,侧着头细细的诊了许久,又换了一只手诊。
皱着眉头道,“王妃虽然脉象有些弱,但并没有实证,恕老夫医术低微,并没有看出什么病来。”
燕嬷嬷行了礼道,“劳烦老大人,先前奴等也请安大夫和两位御医来瞧过,和您说得一样。
只是王妃日益沉重,今儿更是昏迷了过去,奴等实在着急,求老大人给仔细开个方子调养调养。”
北堂焕皱着眉头,黑脸上神情疑惑忧虑,“既然连陈院使也瞧不出来,那是怎么回事呢?”
陈院使沉吟了片刻,摇头道,“恕老臣实在浅薄,确实瞧不出来。
不过民间常有巫医一说,不如王爷请个有名的道医来瞧瞧,或许有用。”
燕嬷嬷的脸色顿时就白了,焦急地道,“老奴等是听说有道医瞧病,但那都是中了......”
她看了北堂焕一眼,不敢往下再说。
罗文樱在帐子里又呻吟起来,头痛得更加厉害。
陈院使提笔写了个方子,向北堂焕道。“王爷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到了外间,陈院使拱手道,“刚才老臣看王妃脸色青白,脉象虚浮又没有实证,或许是冲撞了什么。
王爷若是犯难,不妨请个观中高明些的道医来瞧瞧,或许有用。”
北堂焕一向是不信这些东西的,但连安杞和陈院使都瞧不出来的病,罗氏又病的这般沉重,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了。
吩咐何伴伴送了陈院使出去,自己回到内室眉头紧锁,耳边只听着罗文樱阵阵呻吟,终于下定决心。
“你且先吃着药,本王这便叫人去皇家的长青观请位道医来看看。”
韩嬷嬷和燕嬷嬷看着北堂焕大步流星的出了门,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一抹笑意。
罗文樱在床上也不呻吟了,皱着细眉连声抱怨。
“还不拿些蜂蜜水来给我漱口,阿容拿来的这个药也太苦了,苦得我一直想干呕。”
蒹葭连忙打起帐幔端过水来,罗文樱喝了半杯蜂蜜水才抚着胸口舒服起来。
“这装病也太累了,嚷得我连力气都没有了,还真头疼起来了呢。”
燕嬷嬷笑眯眯的道,“娘子辛苦一阵,等除了那个贱奴,这王爷和王府后宅从头到脚都是您的了,这点辛苦值当的。”
罗文樱笑了一笑,轻声问她。“那边的事情都准备妥当了?可别出了纰漏,那贱奴的运气一向好得很。”
“您就放心吧我的娘子,都打点得妥妥当当的了,保证她是掌心里的猴子翻不出天去。”
燕嬷嬷笑得意味深长。
掌灯时分,王府果然请来了长青观的道医。
是长青观有名的云虚子道医,老娘娘病重时也请他去看过,瞧了并不是邪祟作怪才放心。
云虚子五十余岁,满头乌黑的头发梳成一个道髻,头上簪着一支桃木莲花簪。
面色光洁红润,身材修长,穿着青色道袍,手持拂尘大袖飘飘,颇有仙风道骨之感。
进来先稽首向北堂焕问安,再向靠在枕上头痛不止的罗文樱打量了一番。
拂尘一甩,也不请脉,先在房里各处走了一遍。再拿出一个罗盘细细看了一阵,向北堂焕沉声道。
“小道不敢相瞒,王妃的病并非实疾,而是中了巫蛊之术。”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北堂焕皱起眉头,黑脸上不可置信。
“道长,我朝虽然不禁鬼神,但巫蛊之术不可妄言,何况是王府重地,王妃怎么会中巫蛊之术呢。”
云虚子拂尘一甩,面色庄严。“王爷,小道只据实而言,若有冒犯之处,还望王爷恕罪。
只是王妃中巫蛊之术只怕不是一两日的事,必然有人日日以邪术诅咒。
中咒之人先是头脑昏沉,渐渐嗜睡头痛,直到头痛欲裂,神思涣散。
现在王妃还只是嗜睡头痛,若是不及早寻出根源,只怕下一步便要重病不起了。”
蒹葭和白露等人顿时哭哭啼啼的跪了下来。
“求王爷请道长寻出根源,救救王妃。”
北堂焕眉头紧锁道。“你们先起来,便请道长在我府中寻找根源,免得耽搁救治王妃。”
云虚子点头,“还请王爷允许小道在王府内四处走走,也好查根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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