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幻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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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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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要比来时更凶险一些。因为天已擦黑,路上的坑洼已有些看不清。四周仿佛暗藏着猛兽,潜伏着准备向我袭来。

但我已顾不得许多,骑上自行车拼命前行。如果太阳的余晖也消失了,就更难辨别方向了。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地冷,刺骨的寒风冲击着我的脸,远处似乎有狼的嚎叫。

然而没骑多久四周便一片漆黑,我只能靠着月亮辨别方位。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走对了路,周围越来越冷,头上传来鹰凄厉的叫声。我不敢回头,怕发现后边有狼在追赶我。也不敢左右观看,怕对视上黑暗中猛兽的眼睛。

我只能一路向前,途中被横在路上的枝条绊倒了两次。左边的手肘和膝盖擦破了皮,蹭着衣服阴阴地疼,四周是不可名状的黑暗。

曾经首都的繁华一去不回,谁能想到一座屹立了3000多年的文化古城,如今变成了这幅荒凉的样子?我一面骑一面想。不知骑了多久,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我怀疑自己走错了路,自行车越转越慢,斗志被一点点磨灭。在我又一次被绊倒后,自行车的前轮被摔变了形。下巴磕出一股暖流,用手一摸,满是血。左膝盖疼得厉害,应该也是磕出了血。我绝望地躺在地上,想象着我的血吸引野兽过来,从此成为它们的食物。

可不知为何,母亲那一缕不听话的头发钻入我脑海。它给了我一点温度,让我艰难地扶起车,继续踉跄地推着前行。自行车吱呀作响,仿佛它也疼得哭了起来。

就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远处传来一点光亮。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幻觉,又向前推行一点,光亮更加明显。那是人类收容所的灯光,我终于幸免于难。

两年过去了,回忆起这段夜路,我还是心有余悸,当时没遇见野兽简直是奇迹。这也是我没有再去虚拟天堂的原因。而如今野兽数量少了,我又萌生了进入天堂的念头。然而在此之前,我要先去魏哲家里找他。

“来得还挺准时。”魏哲打开门后,把我让进他的家里。他前一天临下班的时候来超市找我,让我第二天早上7点去他家找他。

“是啊。我好久没这么早起了,困死了。”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陈叶走后不久,魏哲就从他俩的两居室搬出,被换到了这套一居室内。

这间只有一面转角窗的客厅本就光线不足,加上他当时颓废的状态,曾一度混乱不堪。垃圾到处都是,房间内充斥着腐烂的味道。

我开导了他不知多少次,和他的同事一起帮忙收拾了好几次卫生,他才渐渐缓过神来。家里也终于干净起来,有了生活的气息。

“还擦窗户了,真不错。”我望着干净的转角窗,像是欣赏一件自己完成的艺术品,满意地说。

“一个人住也得像样点嘛,这不是你教育我的?”他给我递了杯水,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虽然转到了护卫队,可近两年的农耕工作已使他皮肤晒得黝黑,人看起来壮实了不少。“我本来想去找你,可想想还是在这说好。”

“什么事?”

“你看这个,”魏哲从裤兜里掏出了陈叶留下的那张会动的照片,“照片里我左边站着的这个穿黑衣服的男人,其实是不对的。那天我明明记得我左边站着的是一个穿灰色大衣的女人。”

又来了。我无奈地想。自从陈叶走后,他无数次地拿出这张照片,像找不同一样细数上边的错误。

“我知道啊,而且照片里双胞胎的爸爸穿的是运动鞋,可实际上他穿的是皮鞋;挤在人群右边的那3个女孩实际上并没有出现。这些你已经跟我说了无数遍了,可这些能说明什么呢?”

魏哲最初告诉我的时候,我也像他一样兴奋。我以为我们像福尔摩斯一样发现了隐秘的线索,下一步就能推导出救陈叶的巧妙计策。

这照片有错误,原来超智人也是会失误的。而且它可能根本不是超智人留下的,而是哪个居民的恶作剧。

可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们再也推测不出谁会做这样的恶作剧。就算在属于人类的日子里,我们所能做到的最先进的产品还只是折叠手机。一张纸一样薄、可以随意弯折的会动的照片,这种技术在收容所里实现不了。这里的设备条件实在有限。虽然整个办公区有数千台电脑,可由于电量不足,能正常运行的只有3台,以及一台小型打印机。其余的电脑只是静静地待在办公桌上,落满灰尘。

更别提陈叶看到时,照片显示的还是未来发生的事。这种预知未来的能力我们更是望尘莫及。

如果这是超智人的失误,那又能怎么样呢?他们预知的未来和现实相差无几。就算有些微小的失误,可对救出陈叶有什么帮助吗?顶多能让我们涨涨士气,再无其他。

于是这些发现,以及随后的兴奋心情,就像秋后的树叶般渐渐从我心中剥离,最后一片不剩。

“你是不是还想说,这是居民的恶作剧?”我叹了口气问他。

“不,咱们讨论过的,这里达不到这样的技术。这确实是超智人干的。”魏哲一脸严肃地说:“但咱们之前的推测错了,这不是他们的失误,而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什么意思?”

“这些很可能都是基于大数据算出来的。他们掌握了双胞胎妈妈的预产期,又掌握了每个人的性格特征。于是描绘出了可能会发生的场景。谁会站出来,谁会躲在人群最后一排,都是他们根据每个人的性格推测出来的。只不过现实会发生许多偶然事件,这种算法不可能分毫不差,所以出现了一些微小的不同。”

“为什么这么说?有什么依据吗?”

“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告诉我的。”

“是谁?”

“我……我不能告诉你。但他说得准没错。”

“好吧。”我耸了耸肩。是你为了让我相信,故意编造出的一个人吧?我暗暗地想。

“总之,超智人运用大数据算法,让我们误以为他们有预知未来的能力。”魏哲略带兴奋地说。

那又怎么样呢?要是他们能算到这种地步,不是和预知未来也差不多了吗?我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盯着我的眼睛说,“可两者的意义完全不一样。预知未来的前提是,未来已经注定了。可这种算法算出的未来却是不确定的。就像照片里显示的那样,不管他们的算法多么精确,都会有误差产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你是想说,未来并不可预测吗?”

“没错!我们当时都被这张照片给唬住了,以为陈叶注定要站出来,注定要被领养。可就是因为这张照片,暴露出了未来是不确定的信息。我们生活在一个谁也说不准的混沌世界里。所以那根本不是陈叶的命运。或者说,根本没有命运这个东西。”

“嗯,如果照片真的像你所说,是算法算出来的话,”我整理着思绪,“那超智人的算法应该很精确才对。毕竟他们的技术要比我们高超不少。而且他们又是一体化的文明,互相之间配合默契,出错的概率微乎其微。可这张照片却有好几处错误,确实不正常。”

我想起第一次参观虚拟天堂的场景。那么壮阔的虚拟世界,居然能连我的指纹都复刻出来。按照这种叹为观止的技术,制造区区一张照片,竟出现了几处失误,实在说不过去。

“所以也就揣测出,出错的可能并不是他们的技术,而是未来本身。因为未来本就是不确定的。是这个意思吗?”

“对!这个揣测,是最合理的,也是最大的一种可能性。”魏哲依旧很激动。

“好吧。那这对我们救出陈叶,有什么帮助吗?”当问出这句话后,我又一次泄了气,仿佛事情又回到了原点。未来不确定,那又能怎么样呢?

“这就说明,虚拟天堂的未来也是不可控的!超智人无法预知人类在那里的发展方向,也就是说,”魏哲兴奋地咽了咽口水,“虚拟天堂有可能也发明出了制造幻象的技术!”

“嗯……是有这种可能,”我小心地斟酌着字句,尽量避免打击到他,“但你要知道,这只是一种可能性。就像平行世界一样,虚拟天堂的未来有成千上万种可能。”

“是的,但这种可能概率最大。”魏哲的士气并没有丝毫的减弱,“你要知道,天堂里最初的一批人全都是和我们一样,见识过幻象技术,并且被打败的人。如果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你觉得他们最想研究什么?”

“那倒是。要是我,也会对幻象技术念念不忘的。”我点点头,“可超智人也会有所防备吧?他们难道不会在天堂里设置一些程序,避免我们掌握它吗?”

魏哲神秘地一笑:“这可就难了。因为虚拟世界的基础规则设置好了之后,必须完全执行。就像重力加速度设置好了数值是98,就不能因为害怕发明出飞机,随意改成980。那整个系统都会因为不自洽而崩溃的。”

“我懂了,就算他们不愿意,也没办法做什么,对吗?”

“对,他们创造出了虚拟世界之后,就靠它自主运行了。顶多加一些补丁之类的,如果想改基础数据,无异于摧毁之后再重建。”

“可这么庞大又完善的世界,包括了几十亿人类的意识,他们又怎么能轻易摧毁呢?”我接着他的话说道。

“所以,明天进入虚拟天堂后,我想拜托你一件事。”魏哲真诚地看向我。

“查一查它们有没有发明出幻象技术,对不对?”

“对,如果发明出来了,那么运用的是什么原理,咱们在现实世界能不能实现,也要麻烦你尽量弄清了。”

“可是……对我来说,这很难吧?”我有些为难,“我只是一个学珠宝鉴定的文科生。相比起来,你一个计算机系的理科生比我更能弄懂那些原理。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让你去?”魏哲接过我不好意思说出的话。

我点了点头,小声说:“明明你去更合适。”

“因为只有你去,才能获得线索。”魏哲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就算你查到他们实现了幻象技术,要弄懂其中的原理,也非常困难。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记住多少,就记多少。无论记住什么都行,回来之后我们再一起分析。因为除了你之外,我们恐怕再难有收获了。”

“你们?除了你,还有谁?”我听得一头雾水,“为什么只有我去,才能获得线索?”

“这……我还不能跟你说,但你要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魏哲躲闪着我询问的目光。

“可是,我怎么相信你呀?”我已有些急躁,“从刚才起你就莫名其妙的。照片为什么是大数据算出来的,你到现在都没能解释。只说是一个朋友告诉你的,可问你是谁,你又不说。现在又说只有我才能获得线索。这是不是也是你那位神秘朋友说的?”

魏哲皱着眉,神情低落地摇了摇头:“这些我真的不能说。但你要相信我,不告诉你,也是为你着想。”

“为什么是为我着想?你那位朋友到底是谁?是杀人犯吗?还是贩过毒?”我情绪已到失控的边缘。

“没什么不能说的。他的那位神秘朋友就是我。”魏哲右侧紧闭的卧室门突然被拉开,从阴影中走出一个人,站到我的面前。

“周未鸣?!”我惊讶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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