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之止戈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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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四舍五入,沉沙是定情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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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郸的冬湿冷而刺骨,狂风肆虐,冰霜挂檐,万物显得萧条而落寞,枯死的草的尸体随寒风中颤抖着,唯有零零散散几棵松树挺直着身板同寒冬抗衡,但想来,那些松树也坚持不了多久,今年的雪不同往年,下起来就不停,洋洋洒洒的,像是上天在发脾气。

昨日白天停了一会,傍晚却又开始下起了雪,那雪一阵一阵的翻滚腃腾,渺渺茫茫,一夜未停,几乎覆盖了附近所有的茅草屋。

就连后山的溪水都结了冰,脆脆的并不厚重,轻轻一踩,便碎了。

若是在过去,成蛟是最兴奋的,趁着仆人不注意就偷偷跑去院子后山玩耍,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放进嘴里,甜甜的,凉凉的,能惹的少年人开心许久。

清澈如一潭湖水的少年欢快的在纯净的雪地里跳跃着玩耍着,似乎与这世间的恩怨情仇都已分割开来。

不需要操心衣食住行,不需要操心七国政务,倍受宠爱却不自知的少年无忧无虑,一心想着要带些冰凉的好看的雪花送给自己的哥哥。

而那些美好的时光已随着时间逝去,一去不返,徒留记忆铭刻在心底,曾经有多美好,现在就有多残忍。

太湿了,太冷了,深入骨髓,侵入心脾。

一向生活无忧的成蛟自是无法习惯的,好在自小就跟随哥哥习武练剑,有些许内功庇护才堪堪熬得过去。

“王兄,阿蛟好冷啊!”

软软糯糯的红衣少年披着厚重的裘袄恨不得把自己裹进里面再也不出来,他吸了吸鼻涕,鼻尖冻的通红。

成蛟小碎步一路跑到自家哥哥的房间里,不满意的撅着嘴巴嘟囔着‘又下雪啦,好冷啊,需要王兄抱抱’之类的话,本以为哥哥会端坐在桌前喝着茶水看着书,可没想到那人竟躺在床上,书卷随意的被丢到了地上。

哎?原来哥哥也会这般不顾形象吗?

自认为抓到了哥哥的黑历史的成蛟偷偷笑着,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想要逗弄一下那人,可等看到那人脸的时候,成蛟被吓的愣在了原地。

床上的少年因为长时间营养不足而身形消瘦,身上的衣服也是经过了多次缝补,明明是冬装,却不怎么保暖,他的脸色苍白的可怕,似乎随时都会死过去,双手紧紧搂着自己的身体,一直不停的打着哆嗦,破旧的已经不起什么作用的被褥就堆在一旁,可几乎失去了意识的少年连伸手去够都做不到,又潮又重的寒气一个劲儿的往他骨缝里钻,好像与这少年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记忆中的哥哥从来都是神袛般的存在,成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看到那人这副模样。

“王兄!你,你别睡!我去给你找大夫!”

手忙脚乱的把床上的被子放在哥哥身上,成蛟咬了咬牙,把披在自己身上的厚重裘袄也盖了上去。

脱下裘袄的一瞬间,刀子一样锋利的寒冷立刻刺入骨髓,红衣少年打着哆嗦咬着牙,满意的看着床上那人的脸上稍稍好转。

现在已是下午,雪还是下个不停,苍穹的暮色与雪花混合在一起使空气变的混沌,遮蔽了行人的眼,盖住了路人的身,就连地上的杂草和街边店铺匾额上的字都也看不太清了。

大雪纷飞,各家店铺早早关门,路上也已经没有了行人。

在这一片白茫茫中,一抹鲜艳的红游荡其中。

只穿着单薄衣装的红衣少年一步一踏一脚印的踩在厚重的积雪上,每走几步便抬眼看看身边的店铺是做什么以及有没有人在。

等到天已经快黑了,成蛟才找到了一家还未关门的医馆,屋里靠在暖和熏炉边坐着一个昏昏欲睡的矮胖男人,从那人的衣着上看,应当就是大夫了。

成蛟松了一口气,几乎是小跑进屋,但在雪中待了许久,他瘦弱的身体早已冻僵,脚下一软竟绊在门边,脸朝下直直的摔倒了地上。

这声音在空旷的屋子很响,惊的半睡不睡的矮胖男人立刻坐了起来。

他揉了揉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才注意到门口那缩成了一团的红衣少年。

矮胖男人皱起了眉头,不满的咂了咂嘴,抄起身边的鸡毛掸子慢悠悠的走了过去。

“喂!哪来的穷酸乞丐,去去去!别在这待着!要是耽误了我刘神医的生意,看我打不打死你!”

刘神医手中的鸡毛掸子高高举起,眼看就要打下去,趴在地上的少年手忙角落的爬了起来,冻僵了的双腿已经没有了知觉,他抬起头看向那个自称是刘神医的人。

“大,大夫,我是来找大夫看,看病的!”

哆哆嗦嗦的说完自己的来意,成蛟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鼻子不停的流淌着鲜血滴落在地上,而刘神医正盯着那摊血迹死死地皱着眉头,嫌弃之情尽显无疑。

“找大夫?你得什么病了啊!”

刘神医上上下下打量了那红衣少年一番,发现那人虽然穿着单薄但衣服的料子却是上成佳品,整个人因为摔倒在地而狼狈不堪,但露出来的皮肤和双手都白皙细嫩,一看就没吃过什么苦。

想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一时调皮跑了出来。

想到这里,刘神医收敛了不屑,转而带上一副虚假至极的笑。

“不,不是我,是我王……哥哥!”

情况紧急,一时不注意差点把王兄这两个字说了出来,成蛟连忙改口成哥哥,轻瞥一眼刘神医,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注意到那个停顿,脸上的肥肉凑成一堆,笑的实在令人不适。

“你哥哥在哪啊?”

“他病的很严重,下不了床,所以……”

“哦哦哦!要我出诊啊?你住在哪座府邸啊?”

“不……”

成蛟尴尬的笑笑,眼神不自觉的躲避了对方。

“就……外城附近的小茅屋……”

“什么?!”

听到这话,刘神医立刻变了脸色,笑容消失不见的同时一双眉毛也纠结成了川字,他握紧手中的鸡毛掸子狠狠地挥了两下,抽打在风中发出啪啪的响声,吓的成蛟跌坐在地。

“没钱还敢来治病!还好意思叫我出诊?!你看看这冻死人的鬼天气,居然想让我跑那么远给一个穷鬼看病?!没救了!等死吧!快给我滚!”

刘神医骂骂咧咧个不停,一双细长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成蛟,警告着对方如果再不走他就要下手打人了。

“宝贝!我有宝贝!”

成蛟用尽自己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喊出了这几个字,而听到‘宝贝’这两个字的刘神医眼前一亮,颇有兴趣的低下身子看着瘫坐在地上的红衣少年,似乎是在思考他话中的准确性。

成蛟猜到了对方在想什么,他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冻的通红的纤细左手伸入衣服最里面的口袋,摸到了一直藏在那里,有着冰冰凉凉触感,陪伴了自己许久的‘宝贝’。

“什么宝贝?我跟你说,我刘神医的出诊费可不便宜!如果不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我可看不——”

刘神医的话在成蛟拿出来的东西时戛然而止。

刘神医虽然人品不好,但医术颇为精湛,在赵国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大夫了,平时给不少达官贵族看过病开过药,而在那些有钱人堆中混的久了,他看待宝物也是越发的毒,成色不好的不要,质量不过关的不要,保存不好的不要。

这赵国各个府邸里的名贵珍宝,刘神医也算是看过无数了,可今天眼前这少年拿出的宝贝,他还真真的是第一次看到。

那是一只通体翠绿的玉质茶杯,在屋内昏暗的烛光下泛着点点白青,抬手抚摸,只感觉温润细腻,如脂如膏,向里看去,杯内细腻剔透的棉絮状纹路浑然天成却精妙无比,若仔细去看,会发现那纹路竟勾勒出一条蛟龙的形状。

触之温凉,视之流光,感之绵润。

这这这!这可真是绝世珍宝啊!若是献给哪位喜欢这东西的王侯贵族,想要什么赏赐不还都是张口既来!

刘神医两眼放光,直勾勾的盯着那玉杯,连忙伸手去够,成蛟却在对方马上要碰到的瞬间收回了手。

“小子!你这东西哪来的?不会是偷的吧!”

刘神医咳嗽两声,双手掐腰,大张着眼睛满是恶意的瞪着成蛟,成蛟只是冷笑,毫不畏惧的抬起头直视对方的眼睛。

“这是我母亲赠予我的东西,亦是我最珍视之物,你若是认为这是偷的看不上眼,那就算了,我另寻他人!”

成蛟锤了捶算恢复了些许知觉的双腿,咬着牙忍着痛扶住门框站了起来,眼角的肌肉都疼的抽搐,他却低着头一言不发,将所有痛楚呻吟都咬碎了咽进肚里。

“等等!”

刘神医眯起双眼,目光久久停留在红衣少年身上。

虽然还只是个少年,虽然头发散乱衣服凌乱,虽然饱受寒冷之苦,虽然受了伤狼狈不堪,但那少年的眸子里却炙热如火又深邃似海,瞪起人来也是不由得叫人胆寒。

那气场,那眼神,那高傲挺起的胸膛,比起自己之前见过的那些名门贵族子弟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如果对方真是贵族甚至是王族的人,又怎会沦落至此?

莫非……

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刘神医猛地睁大了眼睛,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哎呀!怎么就一直没发现呢!

挥了挥手示意对方过来,成蛟犹豫几下,最终还是听话的走了过去,他抬起头,手中的玉杯攥的紧紧的,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架势。

“你……是沈姬的儿子?”

浓密的睫毛,勾人的双眼,高挺的鼻梁,厚薄适中的唇,以及那头披散在周身的墨色长发和那身包裹住纤瘦单薄身体的艳丽红衣。

太像了,真的是,太像了。

虽然曾经只有幸见过一次沈姬,但那次惊艳也足以让他将秦国第一美人的绝世容颜刻进心里。

说来也可笑,秦国第一美人,居然是出名在赵国,亦是亡在赵国的。

“我没那么多时间耽误!你直接说救还是不救!”

成蛟也是等急了,少年清脆的嗓音拉扯回了刘神医的思绪,他一手放在桌子规矩的敲打着桌面,抬起头看了眼屋外还下的很大的雪。

“若我去给你哥哥看病,你就把这杯子给我?”

“你若把他治好了且不再有后遗症,我自当把‘沉沙’双手奉上!”

“沉沙?呵,还真是有趣的名字。”

沉于土,溺于沙,黄泉碧落,九天之下。

他所见过的那些宝物往往都有着高贵大气并且有着美好祝福的名字,而这精美的不似凡间之物的玉杯,居然名叫‘沉沙’。

不过,也是。

沉沙的上一任主人沈姬,倾国倾城,绝色容颜,最后却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可惜刘神医不信鬼神不信命,他只相信到手的钱和能够掌握在手中的利益。

“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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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入夜,但冽风未定,暴雪也未停,一辆马车自邯郸廓城的破旧茅草屋离去,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刚凝结的冰雪,也碾碎了这天地间的落寞。

落寞被碾碎,留下的,四散的,却是更多的落寞。

狭窄的破旧茅草屋内,糊在窗户上用以遮风的东西早已被吹破,冷风呜呜地叫着不停涌入,还裹挟着些许晶莹的雪花进了屋。

等到明日赵姨打工归来,要跟她商量一下这窗户怎么修补。

小小的脑袋中充斥着这些本不该由他操心的琐碎小事,红衣少年慢慢侧过身子,去看刚刚被刘神医诊疗完毕、身上披着盖着能找到的所有保暖的东西的王兄。

王兄背对着他,身子不再发抖,呼吸声也逐渐匀称,似乎睡得十分踏实。

哈,看来那个刘神医还真有两下子!

这么想着,成蛟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衣服深处,却发现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哦,对,差点忘记了。

名叫沉沙的玉杯啊,亦是自己母亲的遗物啊,已被当做诊疗费交给了刘神医。

翻来覆去,实在是冷的睡不着,成蛟仰壳躺着,怔怔望着破了一个洞的房顶发呆,透过洞能看见黑漆漆的夜、几颗闪着微弱的光的星、以及几片迎面飘下来的雪花。

雪花飘到膝盖上,很快就被暖和的身体融成了水渗入衣服和皮肉里。

早已冻的麻木的腿本不应有任何感觉,但偏偏,成蛟就是感觉自己身体里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骼都在被刀磨、被针扎、被钉刺。

看来,是落下一辈子的病根了啊……

成蛟咬牙忍住疼痛带来的声音,他又翻了个身子,蹑手蹑脚的紧贴着王兄躺下,汲取着对方带来的丝丝暖意,虽然缓解不了身体上的疼痛,但心上的疼痛却逐渐褪去。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成蛟都快要睡着了,他的王兄突然睁开了眼,一双清冷如月又凛冽桀骜的眼眸在看不见光的茅草屋中烁亮发光,犹如苍穹之上高不可攀的星辰。

“阿蛟。”

他穆然开口,因为疾病而有些嘶哑的声音回荡在这屋内,嘶哑却不像破锣,倒有种格外的冷冽威严之势。

“今日你为了我心甘情愿放弃自己最珍视的东西,我答应你,来日,我定会还给你一样我同样珍视之物。”

一字一顿,决然断然。

那是一位哥哥对弟弟的承诺,亦是一位君王对有恩之人的允诺。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大病未愈的少年撑着床转过身子,盯着不知道何时睡去却因做了噩梦而脸色不善的红衣少年。

他凑了过去,伸手把那人揽入自己怀里。

雪还在下,风还在刮,茅草屋内仍是那般寒冷,而床上的两人怀着各自的想法,做着各自的梦,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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