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症结在哪里，也意识到了这次普普通通的安排背后的波诡云翳。

要是一般运动员一边挂着两个副主席，一边以专家身份参与全国同行的科技成果评审，真的不算委屈。这个专家身份可大可小，按照王艾的履历，即便拿不到最后签字权，那也一定是备受尊重的。比如他对某个成果有意见，不管是处长还是副处长绝对不敢硬来。哪怕说所有专家都同意，就王艾一个人不同意，他不同意在组织程序上更没用，也不敢。

这份隐形的权力，对王艾来说真不小，舞台是更大，王艾完全跳出了足球和田径两个圈子，对全国体育界都有重要影响了。以后王艾再去哪个地方体育局，都算是“上级领导”了。

何况，内聘专家未来极可能转正，从人民团体到体制内，从事业编到公务员，这又是一个跳跃。

奈何，王艾的情况特殊，接受不了这个对其他运动员是的这个安排。

“组织是按照正常的流程安排，都是这样。”黄欣听说了以后安慰王艾：“我不觉得上级是故意给你挖坑，何必呢？为什么呢？没有道理嘛。”

康丝也道：“可能是国内没有过你这么高成就、这么大影响的运动员，管理上没这方面经验。”

王艾拿着手机没说什么呢，雷奥妮的发言就上来了：“组织肯定不会挖坑，真看不上你不安排就是了，但个别人可不一定。我在图宾根听说，你那一个月可是得罪了一些人的，话都传出来了，说你刚愎自用、独断专行，不接受群众意见和舆论监督，大搞一言堂。”

王艾皱了皱眉，发了句：“我问一下。”

然后一个电话打给老高，老高沉默了一会儿：“你还记得连番上门找你的那个女企业家吗？”

“嗯？”

“你指着人家鼻子说‘你没本事想拽着我飞？不行’，你还记得吗？”

“嗯，是有这事儿，有什么问题吗？她不想走程序就想走关系，三番五次干扰工作秩序，我警告她有问题吗？”

老高叹口气：“原则上当然没问题，但工作不只是原则。”

“我也有灵活啊，要不然她一个无关人员，凭什么跑我办公室门口？”

老高又叹气：“可人家有嘴啊，当着那么多人你一点情面不给留，人家怎么能咽下这口气？你又不能不让人说话不是？人家也有亲朋好友，门生故旧。”

王艾强压心中恶气，老高反而轻松了：“如果你还在位置上，你想怎么办？”

“她企业的投标过了吗？”

“你打算给否了？”

“在自由空间里，对她的企业我会按顶格要求，招标、施工都是。”

“啧，果然还是你啊，勇猛刚强。不过，你只考虑了手段是否合法合规，却没考虑冤家宜解不宜结。人际社会能不结仇就不结仇，非原则问题不结仇，能化解就化解，化解不了……”

“就干掉对方。”

“……问题是你省略了此前步骤，直接到最后一步了。”

这次，王艾沉默了好一会儿：“体制内不是没有我这种风格的干部吧？”

“有，还不少，但每个都难免被人说是独断专行、一言堂，这几乎是标配了。”

“呵呵，那就行了，我道不孤！”

“如果你坚持的是错的呢？你越顽固、越坚持，造成的损失就越大。所以，才需要灵活性，提供一个容错空间，降低错误成本，就像这次韦主任和你的谈话，如果上级一言堂、光讲原则，你不听也不行，那最后真的造成损失和影响，怎么办？”

王艾思量良久，长叹一声：“姐夫，你用心良苦了，说起来，我都忘了我上一次委曲求全是什么时候了。从小就是尖子，各方面都是，长大了当领导，各方面都是，唉！不过我不后悔，过去不、那一个月不、和韦主任谈话也不。不过，我会多一些灵活性的考虑，给坚持原则可能造成的损失一些空间，多准备一手。不过，姐夫你的用心，可能有些错付了，我不可能进体制内的。”

这次换成老高沉默了，半晌道：“本来你很有前途的，比我们所有人都有前途，哪怕你原则性太强也无所谓，当领导哪有不得罪人的，体制内也是需要个性刚强的领导干部的，分什么地方用。可你……少年意气啊！”

“不止呢。”王艾轻声道：“我家的阶级成分，你觉得可能吗？”

老高愕然：“这我倒是没想到。”

“所以你才不是体制内人士，缺乏这个敏感性啊。”王艾叹息：“不是说资产阶级的孩子就不能干革命了，这是血统论。但资产阶级的孩子如果不脱离这个家庭，谁知道当年一心要当焦裕禄的孩子什么时候变成刘青山了？血统论是不客观的，但家庭影响是客观的，阶级地位更会潜移默化的影响人的思维。再说，行政干部又不缺，都说当官最好干么，上边有带着的，下边有帮着的，这么简单了，何必冒这个风险呢？”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是不是内聘专家太接近体制内？”

“是啊，这是第二个坑啊，比上一个更深。我如果接了这个位置，就会触发这个敏感性，所有人都会开始审视我、一轮一轮考验我，可这种事儿谁能做到万全？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我距离体制一步之遥，却一辈子也跨不过去。我越着急进去，往外推我的力量就越强。”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是啊，骂我什么一言堂都不算什么，工作作风问题。可拿体制内诱惑我，是真的要我死啊。”

“行，我知道了，我会和韦头儿沟通的。另外，你也小心点吧，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危险呢。”

“形势不同了，虽然背后到底是什么原因我还猜不到，毕竟我这个情况，被动的就不知道得罪多少人了，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王艾顿了顿：“国际形势变了，往日游走在两边的群体要选边站了，打我，可比打华为容易多了。这个坑我一旦踩进去，我和体制的良好关系就会变化，那结果无论什么，他们都是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