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杨玉并未追根问底,好似遗忘,未曾听到其师这两字一般。
杨延寿松了口气,心中有些感动,他收敛心神。继续问起心中不解之处。
“那田起,虫捷,与主君......”
他接连提到三人,认为三者之间必有某种关联,却又有些不确定。
杨玉却明白了,他笑了笑,颔首道:“你没猜错,虫捷确实对田起其人有图谋之心,且误以为我亦有此想法,他多半没有成功,但在得知吾成功后,便想以博戏手段从吾手中将田起赢走。”
杨延寿恍然大悟,当日城门处他就隐约察觉出了点什么,但囿于见识,且杨玉与虫捷两人又全程都在打机锋,所以他看的不甚明白。
“那主君......”杨延寿不解。
他是想说为何杨玉一开始拒绝,后来又同意,且故意将田起输给那虫捷。
那两日杨玉先是与韩孺,后与田起博戏,他深知杨玉善察人心,博戏技能奇高,能随意控制输赢,他可不认为杨玉赢不了虫捷。
杨玉指了指耳朵,为对方解惑:“吾曾与当路于山中隐居三年,远离人烟喧嚣,故练就一双聪耳。”
“初时,我确实不在意那虫捷是何想法,反正都打定主意晚间便与你一同离开,他虫捷纵是彻侯,又能耐我何。其还敢光天化日之下纵凶杀人不成?所以拒绝与其博戏。”
“但后来,吾听到城中动静,霎时便知天子将至。天子既至,我等也就走不成了,恐怕会久留长安。
既然要在长安待下去,就没必要与一位彻侯结怨,既然如此,将田起输给他又如何。”
“主君真的这般想的?”杨延寿有些迟疑,主君说起自己审时度势,似乎很有道理。但以他对主君的了解,主君似不是这般......容易退让之人。
“当然......不是。”杨玉话音一转,哈哈大笑:“汝见吾何时受人胁迫过?”
“其想要田起,焉能不付出代价。”杨玉面色平静,语气随意,但话音中却透着一股冷意。
杨延寿若有所思:“主君是说?”
“不错,田起背后好歹也站着一位侯。这侯爵啊,数遍天下也不过百来位,凡为侯者,岂有易与之辈。
虫捷想虎口夺食,呵呵......”
杨延寿明白了,主君是以退为进,抽身出来,避免自己成为虫捷的针对对象。毕竟当时田起将自己输给了主君,严格来说其所有权属于主君。
主君有意将田起丢出去,避免成为靶子。所以,便顺水推舟的输给了虫捷。
虫捷要想夺得田起,就要与田起背后那位侯去直面交涉了。
“那主君后来让人为虫捷送去千金是为何?”杨延寿分外不解。
杨玉遥遥头,叹息道:“吾是担心田起背后那位侯,轻易就将田起给卖了出去啊,毕竟驱使一位先登之人做好勇斗狠游侠之用,只视作敛财打手,多半也是有目无珠,见钱眼开之人。观那虫捷图谋田起怕是已久,多半是愿付出些代价的。”
“故,我以千金为田起加些份量,增加些筹码。田起背后之侯见有人如此看重田起,竟值千金之多,心中多半会思量一二。不管是大开口也好,还是漫天要价也罢,如此一来,虫捷若想虎口夺食,就必须割肉饲虎。”
杨延寿明白了,主君是为了给虫捷添堵,但虽是添堵,能随手丢出千金做饵,恐怕这天下也没几人能做到。
杨延寿感叹,主君是真的视钱财如粪土啊。
“那为何一定要那田起亲自送去?”杨延寿又问道,他相信主君肯定有用意。
“哈哈,吾当日可是曾亲口说过田起值千金的。既然说了此话,自然要兑现了,毕竟人无信不立呀。”杨玉说着说着,发现杨延寿不吭声了,便戛然而止。
好吧,别说杨延寿了,他自己都不信。
杨玉干咳一声,正色道:“一来,确实是欲田起明白,吾没有诓骗他,既然说了其在吾心中值千金,那吾便真的舍千金去为其赎身。”
“田起会明白吗?”
杨延寿皱眉,毕竟当日田起送去的名义可是奉御史大夫晁错之命,为主君送去输给虫捷的千金赌债,而不是什么赎身之金啊。
主君欲为田起赎一个自由身,但田起本人却不一定明白啊。毕竟他现在还好好的,还颇受他那位君侯看重,不需要谁为他赎身。
“以后会明白的。”杨玉淡淡道。
不经意间的一步棋,往往会在关键时候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杨延寿怔了一下,总觉得主君说此话时表情有些冷酷。
“二来,自然是激起虫捷之心。”杨玉说道。
此话,杨延寿不甚明了。
杨玉看了他一眼,耐心引导道:“千岁且说,那田起该归属于谁?”
杨延寿不假思索道:“自然是虫捷的,毕竟当日主君与其博戏输了,将田起输给了他。”
在杨延寿潜意识中,田起最先依附背后那位君侯,后来将自己输给了杨玉,杨玉又输给了虫捷,自然该属于虫捷。
浑然忽视了田起自己,这可能就是小人物的悲哀了,由富由贵,唯独身不由己。
“可是后来吾送去千金了。”杨玉笑眯眯说道。
“......”杨延寿反应过来,惊讶道:“主君是想告诉虫捷,主君反悔了?”
毕竟当日两人看似赌的是田起,但明面上却是千金为注,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如今杨玉不承认此事,只论千金赌注,虫捷也无可奈何。
“不错”杨玉点头,意味深长道:“虫捷会如何反应?”
“......”杨延寿愣住了,彻侯之心恐难以揣摩,他也不敢妄加揣测。
杨玉自顾自说道:“自然是不肯的,一个庶人何时在他这位彻侯面前有了反悔的资格?”
“那他既然不肯,为何不将千金送还给主君?”杨延寿皱眉。
“哈哈,天下何时有这般通情达理的彻侯?”杨玉哈哈大笑,接着笑容一收,面无表情道:“其是要用这千金,告诉吾,惹怒一位彻侯的代价。毕竟庶民敢主动跟彻侯反悔,无异于羞辱也。其没有继续施予惩罚,只是没收了千金,在吾看来,便已是良善了。”
毕竟,他是在与虎谋食。
“那虫捷若是用主君那一千金,去向田起背后之侯,赎买田起呢?”杨延寿担忧道。
那样一来,主君岂不是成了最大的输家,人没有得到,还凭白损失了千金。
“哈哈,其不会的。”杨玉畅快大笑,坚定摇头道:“若是没有吾那一千金,说不定虫捷百金便能赎买回田起,但如今有了吾那一千金,虫捷再想赎买田起,千金都办不到了。”
“这个道理虫捷明白,田起背后那位侯爵也明白。”
没错,杨玉就是恶意抬价,把价抬到一个高的没谱的价位,纯粹的恶心对方,必然弄得双方不上不下。
“且,虫捷身为彻侯,自有彻侯之尊严,岂会效仿吾之庶民手段。不然效仿不成,岂不成了东施效颦,沦为笑柄?”杨玉嗤笑道。
“那虫捷多出些钱财呢,主君也说田起背后之人乃贪财之人,必然难抵诱惑。”杨延寿问道。
“哦,多出多少钱财?”杨玉好整以暇问道。
“多......”杨延寿顿住了。
杨玉叹口气,说道:“不管虫捷出一千一百金,一千两百金......还是一千五百金。在田起背后侯爵看来,虫捷也只是出了一百金,两百金......五百金,因为那一千金是我的,而不是虫捷的。虫捷若只出这些,那位侯爵岂会愿意?毕竟田起的价值是一千金啊。那位侯爵会生出一种被虫捷占了便宜的感觉,岂会甘愿?”
“虫捷更不会如此做,他一个彻侯若是出的比我一个庶民还少,这不是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庶民吗?若是比我一个庶民出的多,又有一种被宰割之感,毕竟田起原来的价格不过百金啊,如今凭空变成了千金。其岂会也甘愿?”
“如此一来,双方之间必然僵持不下,虫捷其人更会进退失据。”
“那虫捷岂不是恨极了主君?”杨延寿目瞪口呆,没想到主君随手丢出去的一千金,竟能起到如此奇效。
也幸亏杨延寿不知道搅屎棍子这个词。
杨延寿不禁有些担心,担心虫捷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迁怒于主君。
“千岁是想说,吾为何要如此做?为何主动树敌?”杨玉似知对方心中所想一般,问道。
“是”杨延寿点头。
“因为......田起那人......我也想要啊。”杨玉叹道:“其时,吾不过一白身,在彻侯眼中,更是一庶民,与蝼蚁何异?充其量不过是被天子看重,与天子同乘了一辆车,被天子拉回了未央宫罢了。”
“而虫捷其父,当年可是跟着高祖皇帝一同打天下,称兄道弟之人。吾些许经历,在其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此等情况之下,吾如何与虫捷去争?”
“故只有先将水搅浑,先坏了虫捷的好事,为吾自己争取些时间。”杨玉淡淡道,语气中充满着强烈的信心:“毕竟时间在吾,只要给吾充足时间,便是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爰及苗裔的开国功臣,世世勿绝与国同休的彻侯又如何?”
“吾通通可斩落马下。”杨玉斩钉截铁道,充斥着一股铁血味道。
杨延寿也被此豪壮之语激的心血起伏,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
“那主君......”杨延寿想说什么。
杨玉点头道:“会的,时间不会久远。”
“那田起......”杨延寿想问什么,却突然发现主君沉默了下来,杨玉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与无奈。
两人一时之间不再说话,一股微风吹来,虽无形无色,却压的枯黄草木尽皆伏首。
突然一声鹿鸣声吟起,两人同时被吸引,心神不觉随之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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