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
寒玉城一如既往的平静。
笼罩整座城池的阵法,弥散出云絮般的雾气,缭绕在这本就缥缈的古城之中,似是一片仙境。
寒玉城如今,算得上是西北盟最大的散修城池之一了。
三十年前剿灭妖鬼宗之后,西北诸国正式成立西北盟,从那之后国家的概念渐渐消失。
当时整片大陆上都在流传,说是西北盟有意并入大周。
只是三十载匆匆而去。
西北盟依旧是西北盟,并没有任何并入大周的征兆。
关于这一点。
寒玉城散修吴勇有些自己的看法。
虽然他只是一个练气三层的低阶修士,但自认对于这些西北盟与大周之间的猫腻看的清清楚楚。
“很明显,这是大周帝君与覆海元君的相互猜忌,西北盟早就已经在暗中归顺大周帝君......”
这不。
今日他喝了点小酒,就又开始滔滔不绝发表自己的高见。
这郊外无名酒馆里的满堂醉客,自然就是他的忠实听众,时不时附和几句,便引得吴勇手舞足蹈。
斑驳阳光洒入酒馆。
快活气氛被几个白衣如雪的身影打破,这几个带着斗笠的白衣身影,令热闹的酒馆瞬间鸦雀无声。
平日里这些练气低阶散修们,在这郊外酒馆中消磨时光,却从来没见过这种浑身仙气飘飘的家伙,此时众人目光俱是转了过去。
“客官......”
酒馆的小二刚刚迎上去,就被白衣身影举起的腰牌镇住了。
斗笠之下凌厉的目光扫视全场,修长细嫩的手掌中,正掐着一块温润玉色的腰牌。
腰牌上金色缭绕,乍一看杂乱无章,细看方觉是只雄鹰。
“神鹰卫办案。”
鸦雀无声的酒馆内,那白衣如雪的几道身影,其中一个上前几步朗声开口,简洁的吐出五个字。
萧忆坐在左侧酒桌上。
他此时脸上还带着恍惚。
当日那香燃尽,周身的一切变得虚幻,那死寂的墓园在眼前化作幻影,转眼间他已身处一片虚空。
虚空中的空间乱流当场将他扯碎,没有丝毫抵抗的余地。
而后金色的造化神符之力笼罩下,被几乎搅碎成齑粉的他便出现在了当初从「元界」离开的地方。
也就是那寒潭之下。
不过如今的寒潭已经化作了一处深深的坑洞,如同一口十分宽敞的井一般,地下巨大的洞穴也与岭南道的地下暗河联结在一起。
沧海桑田。
虽然依旧够不上这个词万一,但萧忆已经足够震撼。
当他的身形从地底凝聚,第一时间就遁入了六欲行宫之中,那江涟和小狐娘苏念已经成了白骨。
不论哪种时间流速之下,她们两个都没有存活下来的可能。
六欲仙宫的三条微型灵脉已经枯竭,就连红菱都陷入了沉睡,她与江涟开辟的菜园颗粒无收,十二柄灵宝飞剑俱是黯淡无光。
水婉儿的尸体也化作了白骨。
超级无敌火爆龙兽的蛋却依旧在微微跳动,吞噬者六欲行宫内所剩无几的天地元气。
足足半个月。
萧忆就穿行在六欲行宫内,反复的看着这一切。
他发誓。
他绝不会再将任何鲜活的生灵,收入这六欲行宫内,也绝不会再与任何生灵产生哪怕一点感情。
这一切都要归咎于他。
其实他早该想到。
这又不是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讲的话本,自然不会有什么圆满的结局,在封锁的六欲行宫中呆了这么久,她们两个必死无疑。
酒杯中的酒清澈透亮,远远地映彻着他颓废的面容。
三十年如一梦。
他的梦却不止这三十年。
酒杯里的酒微微荡漾起波纹,萧忆好像在上面看着自己荒唐的半生,不知过了多久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仰头饮尽了杯中之酒。
啪!
手中的酒杯被打落。
萧忆微微抬起眼眸,看到了一个斗笠微微掀起,目光中尽是阴狠的少年,在滔滔不绝的说些什么。
他的头有些晕。
眼前一黑。
就醉倒在了酒桌上。
目光阴狠的少年脚踩着凳子,鄙夷的看着身前醉鬼,挥挥手招来两个手下将萧忆架起来。
“这家伙贼眉鼠眼的,一看就是坑蒙拐骗的无耻之徒,一起带回去待大人一一过堂审问!”
他义正严词的开口道。
而后把斗笠重新戴好,最后在酒馆内转了一圈,带着几个神鹰卫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地狼藉。
良久。
酒馆内才再次热闹起来。
只是余下的众多酒客对刚刚的事却闭口不提,大声议论着刚刚没有讲完之事,好像无事发生。
“这些个狗腿子,就会耀武扬威!”
“是极,要不是寒玉城变了天,轮得到他们几个放肆?”
两个沉默饮酒的散修正互相传音,他们作为这小酒馆中修为最高的修士,足有练气八层的境界。
此时相对而坐。
年纪相仿的他们志趣相投,便在这寒玉城郊外开了个小酒馆。
本来每日饮酒作乐好不快活,哪想到这西北盟派到寒玉城的新任城主,是个急功近利的草包。
不过半年的功夫,他们本来的闲适心境已然被消磨殆尽。
这阵子就在研究着跑路了,不过心中这口气却有些难咽下去,是以二人捉摸着临走前,给这位新任城主大人送上一份厚礼。
“老三,那几位大人当真说这几日晚上就动手?”
“你这家伙怎么回事?我许老三与你这么多年交情,还会拿这种事来骗你不成?”
许老三把酒杯掷在桌上。
嘭的一声吓得周围几桌频频侧目,对面的汉子也是连连陪笑。
酒馆内再次充满快活的气氛。
寒玉城。
水牢之中。
萧忆还有些发懵。
他再睁开眼时已经不在酒馆之中,下半身站在污水之中,周围弥漫着惊人的恶臭,灰黑墙壁上蠕动着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虫。
他的神色不变。
神识缓缓铺散开。
这才发觉自己的处境,竟然是类似于凡俗中的牢狱,不过建造的更加结实,外面还布下了阵法。
虽然是不入流的阵法。
随着萧忆的神识笼罩周围百余里,和离开「元界」前截然不同的一切被他尽数洞悉。
这里是一处衙门般的府邸,不过所有官差都有了一定的修为境界,此时隔壁水牢中还关押着上百个神色萎靡,奄奄一息之人。
大半个寒玉城出现在神识中。
一处处被屏蔽神识的禁制笼罩之地,呈现乌黑絮状,如同一处处霉斑不规则的分布着。
萧忆周身金光一闪。
洞玄真解轰然运转,他周身荡漾着一股无形的气势,仿佛凌空踏步一般走出水牢。
几道洗尘术丢在身上。
这神识笼罩的陌生城池极有秩序,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各类商贩所售琳琅满目,青楼勾栏则被禁阵笼罩。
“哎!你怎么.......”
看顾水牢的练气低阶衙役高喊一声,只是还没有喊完,就被萧忆的眼神扫过,软倒在地。
此为摄魂。
是洞玄真解「眼窍」的妙用之一。
他自然没有直接杀死衙役,只是巧妙的控制力道,令其昏迷。
闲庭信步般走在府衙中。
周身的衣物是他从六欲行宫中随意摄出的灰色长衣,朴素的制式麻衣映衬他浑身冰冷的气势。
长发垂肩。
轻柔的风卷起发尾,拂过他的脸颊,走出府衙水牢所在便是一处杨柳依依的宽大庭院。
此时正是初夏。
湿润温热的气息被他吸入鼻翼。
他只有在修炼的时候,才会采用体呼吸,平日里还是保留着凡俗之时的习惯。
很多人发现了他。
他们叫着嚷着,却难以吸引萧忆的注意,他只觉得有些聒噪。
扑通!
阴狠少年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述说着什么,萧忆漠然的扫了他一眼,而后缓步走出庭院。
府邸的前端只有一座大堂。
平日里练气圆满的崔四就在这里审理犯人,今日却颤颤巍巍的跪在两扇大门的阴影下。
夕阳西下。
金丹境界的前辈被关在肮脏不堪水牢一天,按照崔四所想,今日他定然已经难逃一死。
他之所以在这儿跪着只是为了给家人求个活命,这一点还是身后的西北盟弟子告诉他的。
先是卑微至极的哀求。
而后滔滔不绝的恭维。
萧忆却只是有些不解的看了他一眼,而后挥手打开大门,一步迈了出去,淡淡的扫了一眼四周。
出了府衙。
就是寒玉城最僻静的街道之一。
萧忆静静的站在街道上。
「元界」变了很多。
这种改变。
是往有规则的方向改变。
萧忆无意打破这种规则。
纵然这种规则可能不太讲道理,但比起之前那种人命如草芥,动辄生灵涂炭无意好了很多。
地下的火脉已然沉寂。
萧忆猜测这和来往散修偶尔谈论的西北盟有关,他辨别一番方向,朝着城门的方向去了。
这寒玉城有禁空法阵。
虽然这法阵的品阶仅仅是一阶,萧忆想要破开不过在须臾而已,但他没有任何破阵的想法。
规则在「元界」相当重要。
之前的西北道就是因为没有规则,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在不受控制的力量之下无辜丧命。
萧忆愿意遵守这种规则。
他慢悠悠的走在街道上,看着寒玉城中的生机勃勃,如同一阵清风般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来往的行人很少注意到他。
就算偶尔有筑基期注意到他,也是看一眼就赶紧扭头避让。
府衙后堂。
崔四有些发愣。
他坐在华美的榻上,手指不自觉的敲击桌子,桌对面是一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男子。
“金丹期的前辈的脾气都这么好吗?还是我崔四行善积德,撞了什么大运?”崔四百思不得其解。
他悄然探查过萧忆的修为,那深不可测的气息令他心肝发颤。
“依我看,这位金丹期的前辈可能闭关太久,木讷了。”
不修边幅的中年男子开口。
陈榆作为西北盟驻守寒玉城的管事,境界虽然才筑基初期,但自认为一身实力不下于筑基中期。
而且。
他是对自己的眼力尤为自信。
不过远远的看了一眼,但陈瑜对萧忆的推测已经几乎接近了真相,不得不说这家伙真有两下子。
“大人!雷六带到。”
这时一旁传来了衙役的声音。
府衙后堂的中间是一个屏风,其上绣着的龙飞凤舞栩栩如生。
仰头看了眼屏风。
雷六双股战战。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崔大人!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金丹期的前辈,致使大人差点落入险境,真是罪该万死!”
啪啪啪啪——
他声泪俱下的自抽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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