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安把情况都与尹舒说了一遍,连同他希望尹舒做的事。
太傅循循善诱,“作为有权势的臣子,总会免不了帝王的猜疑,你若是无欲无求,倒会引来上位者的猜忌,而适当向他提出要求,才会让他放心,以为自己掌握了御下之道。”
“你明白吗?”太傅一本正经。
我站在张子安的身边,瞧着尹舒,看到后者愣了一下,而后低头默不作声了许久。
啊尹舒这是不是抹不开面子?毕竟人前几日才被放出来。
我不由低头看了张子安一眼,想说他出的什么主意?
小孩子的自尊不重要了吗?
我这样想着,低头撞进张子安略带愉悦的眸光里,他趁着尹舒低头,也在看我,弯了眉眼露出一丝笑意。
若是方才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眼,此刻离他这么近,又想到自己的腹诽,我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张子安这明明就是在考验尹舒嘛!
后者见我明白过来,眨了一下眼睛,示意我不要出卖他。
我骑虎难下。
我望着面前懵懂天真的小孩子,又看了看身边阴险狡诈的老狐狸,觉得自己饱受良心的深深谴责。
张子安看我一眼。
我:“……”
我:“唉尹舒你就听你父亲的话吧,他也是一路这么走过来的,要听听他的道理。”
张子安满意一笑,正色对尹舒。
少年抬起头来。
他眸光坚定,蹙了眉。
尹舒:“父亲,儿子不愿意。”
我一颗心放了下来。
我想:孩子,你保住了身上的一层皮。
尹舒继续说道:“搬出去住,我是同意的,但是因为没有钱财置办房屋,便向陛下诉苦,希望得到赏赐,恕儿子万万做不到。”
张子安挑了眉,有些被不认同的薄怒,沉声问尹舒为何?
我在心中嘲讽,想太傅你接着装。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尹舒道:“君子有所取有所不取,我同陛下走的亲近是因为想共创太平盛世,而不是贪图陛下他给我的金银珠宝。若是真的这样做了……不仅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儿子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所以这件事情儿子绝不会有一丝的动摇,还请父亲见谅!至于房屋,儿子虽然攒下的俸例不够置买,但是租赁几年也是绰绰有余的,日后再做长久之计。”
尹舒一大通说下来,张子安默而不语,最后发问。
“你是觉得为父的提议不配当得起’君子’之称了?”
我:“……”
这个人真的是抓得一手好重点。
感情当人家孩子说的是废话呢?
尹舒很惶恐,急声解释说不是的,儿子没有那个意思。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接着便收到了张子安的怨念,像是怪我让这场考验太早结束。
“行啦行啦——”我摆手对尹舒笑了笑,“你父亲考验你呢!”
少年见张子安的脸上收起了怒色,也反应过来了,神情有些无奈,叫了一声“父亲”。
张子安哼了一声。
我笑完之后,想了片刻,终于对尹舒开了口。
“尹舒,其实——”我见到少年望着我,声音还是带了些犹豫,“我手上倒是有一处空宅……”
我察觉到张子安和尹舒都向我望过来。
心里的瑟然涌了上来,我想这真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张子安叫了我一声,我觉得这个人好像已经知道我想要说什么了。
“就是许家之前的旧宅,但是……”我觉得自己忍不住轻轻发抖,“那宅子之前被……抄过家,沾染了鲜血,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你父亲也派人仔细修缮过,但是作为你们的新婚住宅,我还是觉得万分不妥,所以一直没有提……”
张子安站起了身,过来拉住我的手。
——其实这个人虽然对我时常摆出老奸巨猾的样子,但是在别人面前却鲜少做出太过亲昵的举止,总是一副不为情动的绝世君子好模样。
他沉默着望着我,清冽的眼眸里隐约卧着深幽古井,暗中流动着未知的情绪。
我忍不住想落泪。
而张子安挑了眉,握紧我的手,下一刻,他瞥眼看尹舒,问他对许家旧宅怎么看?
尹舒愣了一下,显然有些惊慌,下一刻这个孩子像是不好意思,笑了一下。
“母亲想把那处旧宅给儿子,儿子当然开心,但是……”尹舒顿了一下,引得我的心一颤,然而只看到他嘴角的笑意分明掩不住,“拿了母亲这般多,儿子觉得自己有些不孝。”
我愕然。
而张子安在一旁怒斥,说怎么让你拿陛下一点东西便义正言辞,到了你母亲这里就坦然受之了?!
尹舒很委屈,到底还是少年,睁着一双波光嶙峋的眸子,很干净。
他说:“因为是母亲的东西啊……”
我鼻子发酸。
我想:许书书,你看你,也不知道在多想什么劲,这个孩子根本就不在乎那处宅子里曾经发生过黑暗的往事,也不相信命数风水。
只是因为那是我的东西,是……他的母亲的东西,他便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张子安垂眸瞧我,夹带着蛊惑人心的温柔,“书书,过往种种都不算了,一切都会迎来新的开始。”
就像那旧宅,虽然遭受过满门抄家的灭顶之灾,经受过数载岁月的磋磨摧残,但是也终究会迎来诚心包容的细致修缮,会见证花开蒂落的新人大婚。
悲伤而又释然,欢喜而又从容。
我感到战栗,而张子安站在我的身边,一直都没有松手,而尹舒总算明白过来要说什么话。
他说:“我不在乎,我只是觉得欢喜。”
够了。
我要的便是这一声明明白白的“我不在乎”。
住宅的事情便一锤定音了,过后我问过张子安,很奇怪他怎么知道我的想法?
运筹帷幄的太傅很愉悦地笑了一下,说他还不知道我?早在我嚷嚷穷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我会想出这个办法,见我没有说,也隐隐知晓了缘由。
于是顺水推舟,一箭双雕。
“小君子!”得知真相的我痛骂他。
而胡铖一家,便由尹舒去游说了,所幸他们也不在意。
这件事情定了下来,宛如巨石落地,接下来一切便有条不紊,我成日里跑到许家旧宅那里布置陈设——不,门匾被拆掉重换,如今应该叫它“尹府”了。
陈伯帮衬着我,但是毕竟年纪大了,有时也会发发牢骚,说我脚步跟生了风一样。
茶楼那边自然顾不上了,我趁机招了大家伙聚在一起,说了自己今日的难处,提了何云做管事,来代替我处理一些繁琐杂事,有重要采购的时候,才会来请我批示。
何云这个小伙计向来机灵,年纪又小,得了楼中众伙计的宠爱和包容,因此反而没有预想中的不满,大家都笑容满面向他祝贺。
何云也开心,小伙计很开心地说,那今日就请大家喝酒去,咱们也学那些风流才子,潇洒一回!
众人笑哈哈连声相应,我担心他们喝高了误事,免不了当无奸不商的恶人,说少喝一点啊,生意还做不做啦?
他们彼此相视,都笑了。
半月转瞬间流逝,很快便到了尹舒和胡簌大婚的那一日,尹府各处张灯结彩,大红的绸缎与灯笼随处可见,映的府上平添许多风月。
我帮张子安整理好领口,他知恩图报,替我细细系好腰封。而后我便和他出了太傅府,坐着马车到尹府新宅。
不久便听到外处锣鼓喧天,声响越发大了,很快尹舒骑着高头大马踏过府门,队伍行进了几步,将花轿停在府门面前。
尹舒下了马,胡簌原本由婢女扶着下轿,但是尹舒伸手接过了她。
小姑娘一愣,而后便很乖地任由尹舒牵着,踏进了府。
见此情景,我忍不住扭头,与张子安一笑。
我悄悄揶揄:“你看这两个孩子……”
张子安应了我一声,也轻笑:“你看你……”
礼官唱响拜词,我瞧着面前两个孩子,都穿上了红衣,明艳耀眼,张扬着意气,眼角便弯了。
胡簌被送入房间,尹舒留在外面招呼宾客。
张子安和我向几位老朋友打过招呼,便一起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没有坐马车,张子安和我慢慢走着。
“今日之后,我才放心让尹舒在陛下身边为君所用。”
良久后,张子安开了口,如是说道。
我眨了一下眼睛,问他,怎么不是上次考验他的那次?
张子安牵过我的手,偏头与我一笑。
“上次也算,不过书书你知道……陛下赐给尹舒的贺礼是什么吗?”
我怒:“别卖关子!”
张子安意味深长:“是陛下当太子时,先帝赐给他的封地。”
我:“……”
我惊呆了。
饶是我在心中做好了万般设想,也绝没有想到程晏会将那块封地赏赐给尹舒。
“那——”我缓了片刻,问张子安,“尹舒为什么不接受?他当时是怎么回绝的?”
张子安既然说他对尹舒放心了,那尹舒一定是没有接受这份浩荡君恩。
他就没有丝毫动摇吗?
张子安对我说了当时程晏赏赐封地的理由。
“封地那里看来朕是不能去玩了,要是爱卿有空,便替朕去瞧一瞧吧。”
帝王如是说到。
我很疑惑,程晏自从成了帝王,行事口吻都成熟许久,即使尹舒再怎么得他信任,我仍然觉得“玩”这一词说出来有些奇怪。
但我没有细想,问张子安后来呢?
张子安便笑了笑,说要是尹舒对程晏说些那日在书房里同他讲的相似话语,他还需斟酌,但是尹舒当时震惊之后,面上明明白白写了“你在做梦”四个字。
少年回绝天子的话语干净利落。
“我疯啦?刚成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还是你疯啦?我要是人在封地,还怎么帮你处理朝政?!”
前者是情之所起,后者是理之所向。
所以即使少年是正义秉然的模样,最终还是唤来帝王一句“见色忘义”的点评。
此事便作罢。
“这小子要是在朝堂上说出这种无视君主的话,不得被那群老臣追着骂!”
张子安哼了一声。
我听着他娓娓向我讲诉,觉得开心。
翌日,胡簌前来敬茶改口,太傅大人坐的端正,喝了茶之后正色道:“若是尹舒以后欺负你,只管来告诉我。”
胡簌很感激地应了声“是”,然后偷偷向后瞧,像是炫耀般,向尹舒眨了眨眸子。
新婚情浓,大抵如此。
胡簌敬我时,我笑着打开身边一个木盒子,拿出里面圆润温软的玉镯,戴到了她的手上。
小姑娘受宠若惊。
我很开心。
我说:“没什么传家宝给你,这个玉镯是我最近才命人打造的,但哪一件传家之宝最初不是这个样子?你安心收下,我也安心应了这声’母亲’。”
“以后在这个家里,我就是你的母亲。”
小姑娘眼眶发红,又叫了我一声。
我转头看张子安,微微挑了眉,心道在收买人心这方面,我也是不差的。
太傅回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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