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的清晨,亚伯罕躺在自己的房间,痴痴地望着窗外。
身上的伤依然隐隐作痛,但眼下,更让他难受的,是内心无限的不甘,以及对未来的迷惘。
那些他不曾知晓的过去,倘若真如父亲所说的那般,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冒险者是自由的。亚伯罕曾无限向往着他们,想去谱写属于自己的英雄故事。
很长一段时间,亚伯罕都是这么认为的,并将其称之为自己要成为冒险者的理由。但现实与他所想的并不一致。就在几天前,他第一次深刻认识到了,自己是多么天真——传说该由强者谱写,而弱者只会被世人唾弃。
见识到冒险者丑恶的一面,他终究迷茫了。
直白地说,他痛恨那群冒险者。他现在还能回想起黑暗里那些家伙的丑恶嘴脸。
这些天来,亚伯罕一直在想,或许自己该放弃了吧?不论是说天赋,还是家族背景,自己都该选择放弃。
可每每想到这儿,亚伯罕就感到内心一阵空虚。从小,他就怀揣着那份信念——要成为冒险者,要成为新的英雄。
可一旦失去冒险者这个目标,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
不论怎么想,亚伯罕都无法做出最终的抉择,无奈的他只好在村庄里散漫地逛了起来。
然而,所有的房舍都紧闭着门。
是啊,现在正直仲夏,村里的老少都去田地间劳作了吧?
与他同龄的孩子都开始帮着父母干农活,只有他,只想着成为所谓的冒险者,做着不明所以的训练。
日光寂静地照射在房舍间,连一丝微风都感受不到。让亚伯罕原本就压抑的心情更加沉闷。
“呦,少年。”远处,走来了一个人。“在苦恼什么吗?”
“科里斯叔叔?”眼前的男人,是「约恩」的村长——科里斯珀曼,也就是艾莉尔·珀曼的父亲。“您怎么在这儿?”
“我?当然要去找你父亲说点事啦。”科里斯露出爽朗的笑容。
“您知道老爸现在在哪?”亚伯罕只记得,父亲一大早便出门了。“能带我一起去吗?”
“啊~这就有些麻烦了。”科里斯有些尴尬地回答到,“可能不行啊。”
“果然,他是不想见到我吧……”亚伯罕垂下了头,也是啊,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老爸恐怕也不会如此狼狈吧?
“或许并不是那么回事,卡尔,”科里斯拍了拍亚伯罕的肩膀向他身后走去。“你父亲他,或许也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他也和你一样也说不定……”
“诶?什么意思?”亚伯罕并不明白科里斯话中的含义,但转过身去,也只看到了他远去的背影。
“……哎,还真是另人操心的父子俩……”隐隐约约,亚伯罕听到了科里斯的声音。
——
父亲,和自己一样?科里斯叔叔是什么意思?
亚伯罕继续漫无目的地走在村庄里,但刚才科里斯的话却始终无法让他忘怀。
什么叫父亲和自己一样?
纵使知晓了曾经的故事让亚伯罕对父亲产生了一点不同的看法,但从亚伯罕记事起,父亲就是一脸严肃,很少陪伴亚伯罕,还对他处处限制。这样的人,真的会有什么地方和自己一样吗?
不过,曾经似乎也听到过啊,说我和老爸很像什么的……亚伯罕不知不觉来到了村庄旁的一片空地——这是,自己以前经常练习魔法的地方。
啊,不知不觉又来到这里了吗?亚伯罕看着眼前熟悉的场地,心中也有些失落。
“是啊,以后可能就不会再到这里来了,再见到师父的时候,恐怕要好好和他道别啊。”
如果自己不再想成为冒险者,那么也就没必要学习魔法了吧?
尽管自己学到的东西并不多,但恐怕也给师父添了不少麻烦吧?不知道师父知道卡尔斯特的那些事吗?要是他知道了,恐怕也会和他们一样吧……
“果然,还是来了吗……”一旁的树林里,传来了动静,“看你的样子,在镇上听见的传闻是真的了。”
亚伯罕有些惊讶地看着打断他思绪的人:“师父?您这么会在这儿?”
胡子大叔略显憔悴的眼神瞟了他一眼:“过来说吧。”说罢便转身示意亚伯罕跟过去。
最终,胡子大叔把他带到了一顶简陋的帐篷面前坐下。
“师父,难道您这几天一直在这里?”亚伯罕惊讶地看着胡子大叔。
“啊,当我听到那个传闻,就马上赶来了。毕竟我有些不得不对你说的话啊。”
“那个传闻是……”亚伯罕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他说的恐怕就是自己出现在冒险者协会的事了吧。
“啊,现在冒险者协会里都传疯了,什么卡尔斯特的小鬼去了协会登记冒险者什么的。”胡子大叔在说这话的时候,到也是一点都不吃惊。
“您……早就知道了吗?”
“啊……”胡子大叔眼神中似乎藏着许悲哀,“也怨我,一直没有跟你说明情况。”
“这怎么能怪师父呢,全是因为我自己……”
“我,本来想,那些事该由亚德亲口告诉你的。”胡子大叔打断了亚伯罕的话,“亚伯罕·卡尔斯特,我知道你心里的不甘与懊悔,但我还是想说,这不怪你——这是上一代的恩怨,不该上升到后辈的身上。”
“可是……”亚伯罕一直耿耿于怀,如不是因为自己,那天父亲仅仅是一个人的话,也就不会那么狼狈吧?
“小子,你父亲应该把以前的事告诉你了吧。”
亚伯罕点了点头。
胡子大叔干笑了两声,继续说到:“是吗……小子,感到迷茫了吗?”
迷茫,的确,曾经的亚伯罕想成为一个冒险者,尽管父亲十分粗暴地打压着他这个念头,但在亚伯罕眼中,父亲这种对冒险者毫无理由的憎恶,是打消不了他的热情的。
但现在不同了,亚伯罕见过了冒险者的黑暗,知道了那过去的故事,他也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他曾经无限憧憬着被自己神化的冒险者,但如今的他已经无法义无反顾地去选择这条道路了。
现在的他犹豫了,想放弃了。
胡子大叔似乎看穿了亚伯罕的心思,继续说了下去:“知道吗,我,曾经也是和你父亲一同前去未知之森的冒险者。”
“诶?”听到这话,亚伯罕惊讶地抬头看着胡子大叔。
“怎么?很意外?”胡子大叔自嘲般笑到,“看不出来吧……就算是我,曾经也算是冒险者协会的一名精英魔法师吧。”
在亚伯罕看来,自己的师父,只是个会点魔法的魔术师,从未想过,他竟然会是货真价实的魔法师。
“当年,我们与众多冒险者一同前往未知之森,却遭到了哥布林精心设计的围堵。”胡子大叔轻松的语气如同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那些变异后的哥布林不仅身体机能异常强大,数量也十分庞大,我们对抗了许久,终究敌不过——还真是惭愧,什么精英冒险者,结果却连一群哥布林都搞不定。”
“但我们依旧认为,只要亚德还在,就依然有希望,于是那些冒险者们用生命铺出一条血路,让他带着已经重伤的冒险者回来。”
胡子大叔沉的语气沉重了许多。
“他们大多数,也都像你一样,有着满腔热情,热衷于传说与冒险……”
他抬头看向亚伯罕,问到:“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吗?”
亚伯罕摇了摇头。
“我听亚德说过你想当冒险者的原因。还真是纯粹啊——居然只是为了追逐那些传说故事里的英雄。”
“我……”亚伯罕不知如何回答。
“不过,见识到那份阴暗的你恐怕对自己也有所质疑吧?我说这些,只是为了告诉你,他们是真实存在的。”
“呃?”亚伯罕不明白师父的意思。
“这片大陆曾经是英雄们的大陆,他们无一不被写进了传说被后人铭记。而他们的那份精神,哪怕到了现在也有人传承。那些牺牲的冒险者就是最好的证明!”
“亚伯罕,你要记住——英雄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行为!正因为不断有人用最切实的行动去歌颂那名为勇气的赞歌,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传说与英雄。”
这是第一次,有人向亚伯罕诠释了英雄的概念。他第一次明确地看到了,自己脑补了无数次传说英雄的形象背后,是怎样的身影。
——
“当年是靠着亚德的指挥,我们才得以在森林里撑上那么久,才没至于团灭。可当危机接除时,却又是他一人承担了所有责任。当时被他带回来的冒险者们,都没被扣上罪人的帽子。”
“唯独只有他被世人唾弃,这一切,却只是因为他是英雄的后代。这份高洁的血脉,促使曾经那个只是崇拜自己父亲的青年独自一人背负了一切……”
……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故事到此也就结束了。
“那么我问你,小子,你真的甘心就这么放弃吗?”最后,胡子大叔如此问到。
“我……”亚伯罕迟疑了,此时的他,无法去回答这个问题。
“在我看来,你和亚德那家伙很像啊。”胡子大叔慢慢站起身来,“虽然我原本是没资格说这些话的——小子,假如你只是因为自己的迷惘与失望而放弃,那么我也无话可说;假如你就因为父辈的原因而放弃至今自己的坚持,好好想想吧,为什么你父亲要保存卡尔斯特这个姓氏,为什么,他会同意带你去「韦克尼斯」。”
一系列的提问让亚伯罕哑口无言。
“你也别怪亚德,那家伙也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罢了。”胡子大叔拿下挂在树枝上的包裹,“毕竟他的父亲,在他十岁的时候就离开了。”
“师父,您这就要走了?!”看着师父在简单收拾着行李,亚伯罕的内心其实也五味杂陈。
“啊,我能做的,已经完成了。记住,遵从自己的内心就行了。之后就看你自己的觉悟了。最终的答案,你得亲自确认。”
——
自己的觉悟吗?夜晚,亚伯罕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也不能明白,自己内心的想法。
自己究竟该去往何处?
正当亚伯罕迷惘之际,一阵敲门声传了过来。
“喂,十分钟后去村外的空地找我。”父亲的声音传了进来。
“诶?”亚伯罕感到十分吃惊,父亲尽然会去主动找他?
“等等!”亚伯罕连忙爬起身推开门,但门后,早已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为什么?亚伯罕内心满是疑惑。仔细想想,自己对父亲的了解甚少,一直以来,都很少与他交流。
内心的疑惑,只要跟着父亲一起去了,就能解开吗?
——
于是,亚伯罕听从父亲的话,来到了指定的地点。
月光下,父亲拿着两把木剑,面无表情地伫立在微微摆动草丛间,他穿着一件亚伯罕从未见过的紧身短衫,黑色的短发被风随意地吹拂着。
当他看见亚伯罕来了之后,便将一把木剑朝他扔了过去。
“唔……”亚伯罕顺势接住了抛来的剑,却发现比想象的要重了许多。
“你,还打算当冒险者吗。”父亲未等亚伯罕站稳,便开口问到。
站在月光下的身影,低沉而有力的身影,尽管那坚实的身板上连淤伤都没有褪去,但却让亚伯罕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我……”亚伯罕没能给出答案。
“果然吗……”父亲似乎有些恼怒,但随即也只是轻蔑地笑了一声。“结果,你也就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随便叫唤几声罢了。”
下一秒,他一个箭步就冲到了亚伯罕的跟前。
“搞什么……”亚伯罕还没搞清楚状况,但眼下,至少身体必须动起来。
亚伯罕慌忙举起手中的木剑防御。
然而,一剑挥下,尽管亚伯罕用剑身挡住了那一击斩击,却也被击飞了数米。
怎么可能?亚伯罕第一次感受到了父亲的强大。那是无数个日夜不断挥剑,才能锻炼出的力量。
那把自己用双手才能勉强举起的木剑,父亲却是像拿玩具一般单手拿着,并用它轻松将自己击飞。
“也就只有这种程度吗?”父亲渐渐朝亚伯罕走来,“你的觉悟,也不过如此。”
亚伯罕艰难地杵着木剑站起身来,但下一秒,父亲的木剑就架在了他的喉咙前。父亲似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重重地挑翻在地。
“唔……”亚伯罕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肉体上的疼痛几乎是让他快昏厥过去。
“这就不行了吗?”父亲将亚伯罕脱手的木剑再度踢到他的面前。
亚伯罕艰难地抬起头看向父亲,他的眼神依旧是那么冷酷——
啊,对啊,打自己记事起,父亲就是这般看着自己的——冷酷,厌恶,甚至是无视——自己就这么不堪入目吗?
肉体上的疼痛,精神上的重压,这一切让亚伯罕发生了某种改变——他再度拾起了木剑,站了起来。
此刻的他已经彻底被激怒了。
呵,本以为几天前的遭遇,自己已经能理解父亲了,但果然——自己这不是根本无法和他沟通吗?
亚伯罕愤怒地朝父亲冲了过去。
“呵,愚行!”亚德冷笑一声,一脚直接踢到亚伯罕的腹部。
是啊,他是弑龙英雄的儿子,甚至曾一度被人们视作与其比肩的人物所以,所以自己在他眼里,就该是这般无用,这般渺小吗!
亚伯罕被重重踹飞在地上,但马上,他便再一次站了起来,没做任何停留就朝父亲攻去。
可惜,现实是残酷的,父子俩的实力差距过于巨大,不论亚伯罕再站起来几次,他也始终只有挨打的份。
“看样子,你完全没有背负‘卡尔斯特’的觉悟和资格啊。”父亲冷眼看着站在他面前遍体鳞伤的亚伯罕,很是失望。
“……觉悟?资格?……开什么玩笑?从小到大,你又教会了我什么?……你从未告诉过我该怎么做,该去背负什么!”亚伯罕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了,现在的他,只是吊着最后一点意识朝父亲吼着。
但起码,他早已被震得发麻的双手依然握紧了剑柄,怒吼着,朝父亲冲去。
“唉,”亚德叹了口气,右手高举着木剑准备终结这场儿戏,“你还是不懂啊,这样的举动根本就没有……”
但下一秒,亚伯罕将木剑插入土中,自己顺势从父亲胯下滑过。
“这小子!”亚德警觉地转过了身,但亚伯罕却早已准备好了迎击——
“【光元素生成·曦光】!”一道强光闪过,亚德下意识地用左臂蒙住了双眼。
“觉悟?看好了!这就是我的觉悟!”亚伯罕使出最后的力气挥出一拳——他终究还是不明白,这场对决的意义何在,他甚至无法理解自己内心中真正的想法——但眼下,要打倒眼前的男人,这样就可以了吧!?
“是吗…”亚德的右手松开了那柄木剑,在亚伯罕的拳头快要击中的瞬间,快速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但是……”
他将亚伯罕甩到了半空。
怎么可能,他应该看不见才对!此刻,亚伯罕的心中满是震惊。但恍惚间,他似乎看见父亲的嘴角稍稍有些上扬——“这样,才稍微有点像话啊……”
“可惜,你还是太弱了……”亚德抬起了腿,朝着亚伯罕的肚子狠狠地踢了一脚,他滚出了几米,这一次,他始终没有再站起来。
——
——
嗡鸣声不断……
啊,好吵啊!
亚伯罕看着眼前的一片空白,耳旁不断传来了嘈杂的嘈杂的呼喊,但他却根本听不清。
渐渐的,声音变得明了起来——
“或许,他也和你一样也说不定啊……”
啊,是科里斯叔叔……
“少年啊,在我看来,你和亚德那家伙很像啊。”
师父吗……
呵,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最终的答案,你得亲自确认……”
结果,我跟他不是一点也不像嘛……
在这片空无一物的白色空间,亚伯罕自言自语。
“不对哦,小卡尔跟爸爸可像了。”一名女性的声音突然传来。
这是,妈…妈?亚伯罕愣住了,什么时候,母亲对自己说过这番话?
“可是……爸爸看起来就是很讨厌我嘛!”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不知不觉,亚伯罕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画面——那是小时候,母亲与自己一起生活的片段。
“呐,小卡尔,不闹了,爸爸只是太忙了。要听妈妈你讲个故事吗?”
“……嗯。”
“那,讲哪个好呢?”
“讲,讲那个冒险者打败恶龙的故事吧?”
“诶?这个不是听过很多遍了吗?”
“可是我喜欢听嘛!”
“好了好了妈妈给你讲,讲完了就不许再闹了好好睡觉。”
“嗯!”
……
“冒险者,好厉害!我长大了也要成为那么厉害的冒险者!”
“小卡尔果然还是和爸爸一样呢。”
“欸?一样吗?”
“知道吗,这个故事是你爸爸很早以前讲给我的哦。而且,每当他给我讲完这个故事,就会兴奋地对我说——以后长大了,也要成为这样的冒险者!”
“爸爸不是讨厌冒险者吗……还说什么冒险者就是在做梦。”
“是吗……但至少,这是你爸爸无法释怀的梦啊……” 26903/11036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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