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黛捂着脸久久没有言语,宜舒蹲累了便坐在她脚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等着姐姐宣判,若是姐姐不认她了,她这便走。
等了许久,一双温暖的手搭在她的肩头,宜舒抬头,撞进姐姐温柔的眸光里,宜黛像以前一样捧着她的脸轻揉,同她说:「无论你原来是谁,到了宜舒身体里,你就是她,就是我的妹妹,亲人之间贵在血缘,你继承了宜舒和我的血缘,又陪伴我多年,我如何能不爱你,无需太计较过往。」
对于害死了妹妹的人,她不会原谅,但她不怪现在的宜舒,如果宜舒在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如果她守了宜舒四年得到的是无力回天夭折的结果,她当年恐怕就信念崩塌熬不住了。
她还是很庆幸,有一个灵魂进入宜舒的身体里给宜舒续命,让她在这艰难的世道里有一份寄托,在无数个夜晚姐妹二人相拥取暖,宜舒可以什么都不做,只要呆在家里,她看着妹妹就会有一份动力。
可宜舒并非什么都没做,她为姐姐的幸福牺牲了很多,她明明可以去争取自己的幸福,只是因为那份幸福和姐姐利益相冲,她便选择了姐姐,割舍了那份许多人眼里重金难求的幸福。
因此她更加心疼宜舒,她爱宜舒是因为宜舒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可宜舒知道她不是,却依旧倾尽所有爱着这个半路捡来的姐姐,宜黛如今觉得这份情太重,她不知该如何偿还。
宜舒眼泪汪汪,瘪着嘴问姐姐:「你待我还会如以前一般吗?心里不会有疙瘩吗?」
宜黛俯身抱住她,字字泣泪:「不会一如既往,会更甚从前,舒儿,得到你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我很珍惜。」
宜舒其实很想问,那姐姐对她偶有的敌意是来自何处,如果不是怪她占了宜舒的身体,还能是因为什么呢?可又觉得姐姐说了这些,再去追究没什么意义了,姐姐也有自己的想法,对于原来的宜舒,她抱有愧疚之心,却没有丝毫感情,可姐姐定然不能轻易割舍。
姐妹俩说开了便高高兴兴回宫去,路过朱雀大街时宜黛带着她去天香楼买了酱肘子和桂花糕吃,如今宜黛不能公然去店里吃饭了,只能让宜舒打包带走,宜舒在车上的时候就一直嗅着袋子里的酱肘子,馋猫样儿多少年都变不了,她就是极容易满足的人,吃好穿好便美滋滋。
宜黛带着宜舒回了宫里,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宜黛每天忙忙碌碌,上午打理宫务,下午打理女学和商行的事情,如今她身居高位,已不屑做任何伪装,小狸奴是她的,崇文馆是她的,隆兴商行是她的,昔日月家的产业一半到了她手里,她明面上是大燕皇后,实际上还是大燕女首富。乔云生依旧是户部尚书,身为皇帝的岳丈,理所应当成为六部话事人,在朝堂上掷地有声,乔氏一族已然是京城第一世家。
宜舒便每日没心没肺混吃等死,撸猫逛园子陪小外甥玩,她还是没什么朋友,沈嘉行休沐时会带她出宫走走,偶尔宜黛去女学视察也会带上她,这是她难得的出宫放风的机会。
逢年过节她也会回乔家看看,她和乔云生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乔云生有时看着她会忆起宜悦,又似乎是在弥补幼年时对她的疏忽,也或许是见不到宜黛了,总之宜舒是唯一一个能在他面前晃悠的女儿,他几乎把对三个女儿的爱都集中倾付到宜舒身上,让宜舒有些不适,她没办法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份父爱。
姐姐让她无需彷徨,他欠了宜舒许多,如今补偿她多少都是应该的。
郭氏在痛失爱女后便一直缠绵病榻,乔宜宣是大孝子,每日除了闭门苦读便是侍奉母亲,偶尔宜舒也会去看看她,她还是分不清宜舒和宜悦,总觉得是女儿回来看她了,拉着宜舒的手一开口便是悔恨痛哭,还将自己珍藏的首饰都送给了宜舒,宜舒当时收下了,转身都还给了乔宜宣,让乔宜宣以后娶媳妇用。
乔宜宣确实是懂事了,有了一家长子沉着稳重的模样,见了宜舒也会喊二姐,不再像以前刺头儿一般见着宜舒必要刺几句,可能是乔云生教他认清局势了吧。
姐姐说她们欠了宜悦很多,乔宜宣就算再不成器,她也会保他一生锦衣玉食,哪怕他心里对宜黛有怨,也没什么能报复的手段。
梁祁烨和宜黛那次冲突后还来找过宜黛几次,宜黛没有见他,他或许是真的很忙,或许是身为一国之君被一再拒绝失了面子,也或许是对宜黛没有耐心了,后来便不再来了,果真如宜黛所说,两人分掌前廷后宫,井水不犯河水,偶尔有需要工作交流的时候,也是让宫人去请示,宜黛这边让程芳去,梁祁烨那边让桑珠去,不必他们二人见面。
平淡冷清的三年国孝期如水流逝,靖北也一天天长大,是个乖巧安静的男孩子,像宜黛小时候一样,瘦瘦的,很斯文,说话慢慢的,但小小年纪已懂思考,常会缠着母亲问为什么。他毋庸置疑是聪慧的,只是不知是否身边都是女子和内监的缘故,他缺少一些阳刚之气,不像其他男孩子在这个年纪淘气顽皮上房揭瓦。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何等尊贵,也不知道父亲是何许人,没人和他说起,他甚至没有父亲的概念,只是很喜欢常来看他的沈叔叔,也喜欢沈叔叔带给他的小弓箭和小船,沈叔叔虽然只有一条手臂,也可以把他扛在肩上跑,他笑得小脸赤红口水呛到,沈叔叔便会把他拎下来给他拍拍擦擦。
他不知道沈叔叔代表的身份,他只知道很喜欢身边有一个这样的长辈,后来长大了忆起童年,才知道沈叔叔代替的是他幼年时缺席的父亲的角色。
宜黛站在檐下看着儿子和沈嘉行的亲昵互动,脑海中浮现另一副情景,有个人曾经说儿子出生后他要如何如何教导,都是屁话,全当他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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