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雷行动”开始。
他们正要离开“金风细雨楼”的时候,师无愧却拦住了他俩。
师无愧看来仍是那么英悍,如标枪般屹立无畏。
杨无邪和师无愧令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两个人。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师无愧已敷过了药,换上了新长衫,精神看来比昨天还要好,可见御医树大夫有妙手回春的办法。
师无愧跟白愁飞道:“公子要见你。”他指了指青楼。
白愁飞点了点头,望了王小石一眼。
“你等我”这三个字,白愁飞并没有说出来,可是他的眼色里已经说出来了,王小石也听到了。
白愁飞径自走入了青楼。
王小石看看晚色,看看泉水,看看花,然后注意力就完全落到一对蝴蝶的身上。
蝴蝶翩翩。
蝴蝶飞到东,他的眼睛就看到东;蝴蝶飞到西,他的一双眼珠也骨碌碌地溜到西。
他越看越开心,越看越快乐,彷佛他的人也跟着蝴蝶在花间翻飞翩跹。
这时,忽有人在他肩上一拍。
王小石蓦然一醒,这才发现白愁飞已到了他身边。
白愁飞冷冷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全神贯注在看蝴蝶,我可以杀死你几次?”
“我不知道,”王小石笑道,“就算要死,又怎能不看蝴蝶?”
──这是哪一门子的理论?
白愁飞一时也答不上来。
王小石露出卵石般的贝齿,笑道:“何况,你才不会杀我。”
白愁飞只有道:“大哥请你也上去一趟。”
王小石爽快地道:“好。”他也走入青楼。
白愁飞负手望天。
他仰首望天的时候,高挺的鼻子、挺拔的肩骨,特别高耸,显出他的傲岸和自负。
他一直看到旭日东升,万里晴空,王小石走出青楼来的时候,长长长长、长长长长地吁出了一口长长长长长长长长的气。
然后他们就上路。
谁也没有问对方听到些什么,谈过些什么。
“扫雷行动”:
白愁飞去“对付”雷滚。
王小石的“目标”是雷恨。
另外有一个不知名的人,去解决雷媚。
其余的详情,白愁飞和王小石均不知道。甚至白愁飞不知道王小石如何去除掉雷恨,王小石也不知道白愁飞怎样去对付雷滚,他们只知道一件事。
──任务一完成,即返三合楼。
当你遇上重大任务的时候,忽然参与一件足以沸动江湖、掀千尺浪的大事之际,心里的感受是怎样?
王小石是兴奋。
他觉得很好玩。
──他的目标是雷恨,在江湖上,找雷恨的麻烦,等于是把自己的头硬塞进狮子的嘴里,还要用火棒戳它的屁股一般没有生机。
可是王小石还是觉得很有趣。
有趣得整个人都振奋起来。
白愁飞却仰首。
他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早已期待有这样的一日。
他已作好这一天来临时的准备。
──正如很多怀才未遇的年轻人,枕戈待旦,秣马厉兵,为的便是足以叱咤风云惊天下的一击。
至于这一击是成是败,成又如何,败又如何,大多数人都没有去细想。
因为除非真正全面出击过,否则,永远也不会有答案;就算是已全力出击,也不一定会有答案。
世间有些问题,本来就没有答案,或不需要答案,甚或是人人的答案都不一样。
这次他们的答案是什么?
白愁飞在黎明便到了绮红院。沿着第六墙根直掠而上,迅速溜入院内,再分辨出方向,直扑北大房三楼的酉字房。
这绮红院做的是夜里黑里的生意,到了清晨,晓雾刚起,宿露未消,自然大部分人都高卧未起,起来的下人也只惺忪睡眼,哪里看得见比一溜烟还快的白愁飞?
白愁飞闪到了酉字房外,发觉里面隐透一盏黄火,将熄未熄,显然是昨夜雷滚根本就没灭灯,就干那胡天胡地的事。他用手轻轻一按,在糊纸上戳了一个月牙孔儿,张望进去,果见有两对鞋儿,歪斜地撒在床衾前。纱帐半掩,一个赤裸上身的大汉,发出如雷似的鼾声,他身旁有一位发似乌云的女子,露出一小截白皙纤弱的柔肩,脸容却看不清楚。床上床下,乱成一片,似有人在此大战过的情况。
白愁飞当然明白这是什么一种大战。
白愁飞轻轻一托,就托向了那插严了的门栓子,门房略开,白愁飞已闪了进去,掩上了门,再闩好了门栓子。
然后他再徐徐地站起来,深深吸了口气。
他望着床上那瘦小柔弱的女子,心中陡升起一股忿意。
他轻轻咳了一声,一步踏近床前。
然后一把掀开被子,另一只手就要把雷滚的脖子拎上来。
金红的被子一掀,竟现出了三具不同的身体,尤其那女子的胴体,完全赤裸,白得刺目,雷滚却穿着牛犊子裤,而被里还有一个人。
一个“小人”。
一个“小人”,一对狠毒的眼。
人极小,比侏儒还小上一些,但手上一把匕首,可又毒又辣,就在白愁飞掀被的刹那,已连下七道杀着。
白愁飞是右臂掀被的。
七道杀着,全向白愁飞的右臂猛攻。
白愁飞来不及破招,只好及时缩手。
他一缩手,那七道杀着变成向他身上攻去。
白愁飞只好疾退。
他一退,就发现这房间已经没有了。
房间就是房间,怎会突然“没有”了呢?
一个人立身之处,一定会有天、一定会有地。
就算是在屋子里,屋顶外的仍是天,就算在水上,水底下仍有地。
任何房间,都有屋顶和地板,不管是瓦顶、茅顶、竹顶,还是石地、泥地、砖地,都一定会有屋顶和地板。
可是现在,房间的屋顶突然不见了。
其实不是不见,而是落下了一张大网,大网遮掩了整个屋顶。
而地板也不见了,同样的,一张大网升起,白愁飞无论往上升、往下沉,都躲不开这天罗地网。
如果要往后退,夺门而出,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他看得出来门外有更厉害的埋伏。
无论他怎么躲,只要这天地两面大网一接合起来,他就成了网中的鱼,再也逃不出去。
白愁飞这一刹那间只想到一件事:
究竟这张网是“六分半堂”一早伏下的,还是“金风细雨楼”早就布下的?
他不退、不闪、不躲、不挣扎。
他只进。
一掠身,就蹿入纱帐内。
他的身形本来还是疾退的,但突然间就变成前掠,疾退与前掠之间,身法的变化就似优美的歌词与歌谱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
──最险之地往往最安全。
房间已全成了一张大网,可是床还是床。
他决定要抢入床上!
他才到床前,雷滚的水火双流星锤已然迎面打到!
上击脸门,挟风雷之声,取下盘那一枚却了无声息,但白愁飞知道那才是最可怕的一击。
就在这时,被窝里的侏儒,把那弱小女子一扔,往白愁飞身上推了过来。
白愁飞双手食、中二指一夹,已剪断了双流星锤的链子,但那女子已撞到了他身前!
白愁飞一皱眉,伸手扶住那女子。
那女子**,正是我见犹怜,白愁飞这一触手,心神一震,就在这刹那间,那女子身子一震,不但溢出了令白愁飞心荡神飞的乳浪,还射出了九点寒星。
女子身上赤裸,暗器从何而来?
发上。
那女子一震之间,乌发一甩,九点寒星在短距离飞取白愁飞九处要穴,正是“裂门飞星”的失传已久的绝门手法!
白愁飞衣袖一卷,九点寒星,已全卷入袖里。
他左手中指弹出。
他下手再不容情。
这一指弹在那女子额上,那女子急空翻身,险险避过,细胸巧穿云,落回床上,身法利落,娇声道:“看你家姑娘的厉害!”正要一笑,忽然脸色一变,仰身倒在床上。
雷滚和那侏儒都是大吃一惊。
原来白愁飞那一指,虽戳不中这“六分半堂”六堂主雷娇,但隔空指力,已钻入她的眉心穴,雷娇一个得意讥刺,不及聚气定神,指力突然炸起,雷娇只觉脑门一热,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然而白愁飞已在网里。
鱼在网里的命运是什么?
野兽在陷阱里的命运是什么?
白愁飞在网里的命运是什么?
白愁飞静静在网里。
他没有挣扎。
他的手一触网绳,便知道就算有神兵利器、大力雷神,也难以切绳断网。
除非有人再开启机关,否则自己绝难逃脱。
他静静地看着他的敌人。
落网并不等于失败。
就算败了也不等于死。
白愁飞现在只苦思一件事:
“六分半堂”的人是怎么知道他会来偷袭雷滚的?
如果这局面并非“金风细雨楼”的设计,只要自己能活回去,就必须要告诉苏梦枕,“六分半堂”的实力决不可轻视!
白愁飞在网里的眼神,就像一头狼,一头落入陷阱里,自知已无希望但仍静待扑击将要捕杀它的人。
这种眼神使一向胆大气傲的雷滚,心里也有点发毛。
──幸亏这头狼已在网中。
──如果万一有一天,跟它同处于一张网中或一个绝地里,就实在是比死还可怕的事。
想到这里,雷滚几乎要激灵地的打个冷战。
那侏儒却用力磨牙,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声音道:“我们总堂主算准你们一定会来骚扰五堂主,早在这儿设下天罗地网,恭候你入网,还有一个姓王的,大概是怕死不敢来吧?”
白愁飞没有相应,心中暗忖:听来,王小石那儿似乎较安全一些。
雷滚向那侏儒道:“拓跋云,你刚升十二堂主从补,就有这般出色的表现,可喜可贺!”
那侏儒居然有这么一个豪壮的名字,叫做拓跋云,只见雷滚这么一说,拓跋云就慌忙道:“全仗五哥多栽培。”
这句话对雷滚而言,显然十分中听,所以他哈哈一笑,道:“有本领的人自然都会冒起来,谈不上栽培。”他指了指网中的白愁飞道:“你说这人该拿来煮呢、烹呢,还是煎、炒、炸的好?”
拓跋云阿谀地笑道:“反正他已落到五堂主手里,您高兴把他怎么办就怎么办!”
雷滚倒有点心悸。敌人在网中,总不比死了的人安全。当下便道:“总堂主和大堂主几时才会过来?”
拓跋云道:“据报苏梦枕今天会带座下‘四大神煞’全面扑袭我总堂,他们都要坐镇总堂,予以迎头痛击!”
雷滚仰天大笑道:“好!好!看姓苏的王八蛋能横行到几时?!”他向拓跋云吩咐道:“叫外面埋伏的堂主撤哨子,把这厮用乱箭射杀!”
拓跋云即道:“是。”走到门口,只听几句说话的声音,接着便是数十对脚步迅速移走的声音。
看来“六分半堂”在这儿布下的,少说也有五六十人,其中至少还包括了四名堂主,显然是志在必得。
雷滚仰面盯了白愁飞几眼,洋洋得意地道:“看你飞得上天?大爷今儿可要好好地整治你!”
白愁飞依然没有作声。
这时,两人走了进来。
只听拓跋云道:“已吩咐下去了,只留二十名神箭手,在这里俟着射他,射倒为止。”
另外一个声音道:“可以开始了没有?”
雷滚道:“可以了,我正想看射猴子。”
只听那人喝了一声,二十名弓箭手跑了进来,有的站着,有的半蹲,弯弓搭箭,全对准白愁飞。
拓跋云笑嘻嘻地道:“你死前还有什么遗言?”
白愁飞道:“有。”
拓跋云道:“有就快说,不然这种一箭三矢一发,你想说都来不及了。”
白愁飞长吸一口气,道:“你去死吧!”
他这句话一说完,拓跋云就死了。
被二十根箭、六十支矢活生生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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