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还未卷入窗帘,月色攀在枝头,唤起一连串的鸟鸣。
门口悉悉索索的声响让睡眠浅的安霁有些不耐烦地眯着睁开了眼,混混沌沌的从床上坐起身来。
一道人影闪过,停顿了不一会又定在门口,安霁心中不由得警铃大作。
抬眼瞥见钟表,安霁意识到现在这个时间父母都在家,瞬时松了口气,抬手去摸卧室灯的开关。
“咳咳……你醒了啊。”做父亲的装作若无其事清嗽了两声,只是这反应的迅速程度早就证明了安家宁的心虚,“我有点事要和你说,没好意思叫你。”
和盛夏做闺蜜久了,安霁也不免沾上几分前者的肆意,在心里给安家宁翻了个白眼,随口应了一句:“嗯。”
女儿的回复甚是冷淡,安家宁于是在屋门口晃了又晃,也没好意思直接走进去。
“这么早,爸你有什么事要找我?”打了个哈欠,彻底没了睡意的安霁自然看得出自家父亲的窘境,“这个时候我妈还没醒呢吧?咱们小声一点。”
“嗯。”安霁大致猜的出安家宁的意思,点点头,示意后者进屋来说。
“你妈他们单位也开学了,天天也是累得很,有时间就尽量让她多休息休息。”拉开安霁平时工作用的凳子,安家宁自顾自坐下,“爸这件事你就也别和你妈说了。”
听安家宁说出后半句话,安霁就知道自家父亲要和自己说的与什么事有关了——也难怪前者在门口犹豫半天不敢进来。
“我和你宁叔叔在做话剧。”
做父亲的本以为自己这句话能达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地步,没想到自家女儿的反应极为平淡。
若不是安霁接下来的话,只怕安家宁要以为前者还没睡醒。
“我知道,但是我想不到我能帮上什么?舞台服装设计么?”自己追梦的路上离不开父亲那一句鼓励,安霁也希望父亲曾经的愿望能够在如今实现。
“我最近倒是把身边其他事情都做完了,除了熟练织造之外,都有时间。”
曾经撞了南墙的事,因为看到了别人的成功就敢拾起来重新开始,这种事说给谁听,也是一场有着莫大风险的投资。
因而安家宁现在本就充满了压力,这种来自自身的压力远比外界给予的压力更可怕。
于是,安霁每一句话都在注意自己说话的方式,免得给父亲在增添一份负担。
“不光是服装设计。”安家宁正襟危坐,现在的父女两个不像是父女,更像是两位商讨合作的文艺工作者,“我想以杭州,乃至于浙江的民俗故事展开。”
“在舞台上,杭罗也不乏表现力的。”
舞台上的服装大多使用视觉冲击感很强的布料、颜色和设计,杭罗或许不是上佳之选。
但如果能够巧妙的结合舞台灯光、摄像机特写转播等一系列科技创新成果,却能体现出与化学纤维布料完全不同的舞台质感。
安霁对这方面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明白了自家父亲的需求,爽快应下:“好,那大概有什么要求。”
“比如大概有没有相应的剧本?”安霁摊了摊手,示意安家宁要是有准备好的剧本赶快拿来,“这样对应演员我们也好做设计,而且这个情况大概需要一个设计团队来综合考虑,我去找找我同学。”
“我觉得其实不用,我们最开始这个只做一部分,最后才做成系列,前期演员其实并不多。”
安家宁话里话外淡淡的透露着几分心酸。即便有宁云帆叔叔既往拍的电影做保证,两个在话剧上没做出多少成绩的人,是吸引不来多少好演员的。
好不容易把曾经的阵容组织了个大概,知名话剧演员就不是请得来的。即便不为了挣钱,名演员也要考虑不能因为编导质量砸了自己招牌。
所幸二人听了宁云帆的话,尝试做了变通。学着安霁三个拍短剧的方式,找了不少大学生演员,后者既积极又尽力。就和当时的‘小安’、‘小宁’一样,为了自己的热爱,可以不顾一切。
“行,那我明天叫盛夏过来,宁云帆他们剧组应该差不多杀青了,他没事的话我也把他叫来。”
“那好,爸也把你宁叔叔叫过来,看你们具体有什么要求,和我们两个提就行……亲父女也要明算账,只是先赊着,我们挣了钱给你们打到账上。”
窗外汽车鸣笛的声音有些许刺耳,何晏清已经这在厨房做着早饭,在屋里同自家女儿聊了将近半个小时的安家宁终于站起身来,准备挪去厨房帮忙。
不同于来时的犹豫和谨慎,得到了自家女儿肯定答复的安家宁整个人都飘了起来,身上那一身被安家宁穿得发薄,又以‘穿着舒服’为理由留下的棉质长袖都泛着淡黄色的光。
看着自家父亲这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安霁本不想戳破。可安家宁的话剧事业如今重回正轨,无论如何母亲也有知情权,也该是一家人共同分享的快乐。
更何况,听宁云帆的意思,两家长辈的所图不小,将来更是想要做到全国巡演。如果这个时候还不开诚布公的同母亲去谈,既是逃避的表现,也终究解不开母亲这许多年以来的心结。
“对了,爸,我觉得我妈应该已经知道了。”
安家宁并没有问自家女儿何晏清知道了什么,甚至也没有片刻的迟疑——其实这件事在家里早就心照不宣。
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即便不提相互交叉的交友圈子,安家宁其实也没有什么能真正瞒得住何晏清的。只不过家里三个人没有人主动来捅破这最后的窗户纸,这才没有将这件事放在桌面上谈而已。
春光泛滥,被窗子禁锢了形状的阳光洒进屋子里,就连木地板都好像能长出青草。
看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丈夫欲言又止,何晏清也没有主动说破的意思,只意有所指的哼笑一声,将手里切了一半的西红柿连菜板一道推了过去。
默不作声的切好了西红柿,安家宁又很是献殷勤的把鸡蛋冲了冲,敲开往碗里打散。
“谁说要吃炒蛋了啊?”许是心里在生安家宁一直不坦白的气,何晏清话里带刺。
察觉到妻子今天的不对劲,安家宁开始思考起自家女儿是不是早就收到了消息,才特地和自己说了那么一句:“没事啊,不吃就给咱们姑娘儿打个蛋花汤。”
“随你。”何晏清甩下这么一句,把套袖往顶柜的把手上一塞,端着手里做好的菜就往出走,给安家宁一个人晾在厨房里。
后者得了独处的空间,却觉得越发煎熬起来。
既然何晏清已经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一直没有阻拦……或许,自己可以试试坦白?安家宁猛的甩了甩头,想要让自己清明几分,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在安家宁胡思乱想的这一会,锅眼看着要瀑,所幸前者早就从以往的经历里总结了教训,皱眉继续想着心里的事,毫不慌乱,甚至有些优雅的关上了火。
慢条斯理的盛好汤,安家宁知道:只要自己走出厨房门,就得做好面对审判的心理准备。
在厨房里深呼吸了一次,安家宁端起碗网客厅走。
“今天怎么没那么早就出门?前两天我起来的时候都看不到你人,今天怎么还在家?”知道以安家宁的性子如果没人开口,只怕会一直拖下去,何晏清还是决定主动出击。
“哦,今天没什么事。”安家宁这话还真没骗人,今天一天的安排就是和自女儿聊成合作,“今天我在家待着。”
“嗯。”何晏清应了,却又好像没应,敷衍得很。
站起身来,何晏清走到安霁门口:“安霁,出来吃饭。”
等母女两个坐回餐桌旁,桌上已经摆好了两碗热腾腾的蛋花汤,外带安家宁一张堆笑的脸正对着二人。
“我……”
“你和老宁一起有弄话剧弄是吧?”夹了一口早餐肉放到嘴里咀嚼,何晏清眼都没抬的把自家丈夫的话接了下去,“我不管,你们弄你们的。”
“啊?我的意思是,我现在……”安家宁平时不怎么说话,但确实是会说话的人,如今何晏清漫不经心的语气倒是惹的前者一愣,“你是说,你不管?”
“嗯,我管你们做什么?现在安霁自己有本事了,将来也不用靠你我养活。”
“喏,吃这个,你爸做那个不好吃。”何晏清轻轻用筷子点了点自己做的菜,“吃完了你是不是也该出门了啊?”
嘱咐好女儿,何晏清这才又回过头来:“到时候我退了休,退休金也够你我生活,你愿意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我没有那么多闲心思管你做什么。”
自家妻子的话虽然带着刺,但显然并非是冷嘲热讽,安家宁反倒听坦然,乐乐呵呵的应了,也没高谈阔论要拿出什么成绩给妻子看。
安家宁追寻的本就是自己的梦想,是年少时的自己。一家人必然是互相支持鼓励的,但这并不代表安家宁的成就是做给家人看的。
“行了啊,我去上班了。”何晏清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把碗放到了厨房水池,“你们就算没事也快点,一天天总这么磨蹭浪费时间。”
父女两个习惯于细嚼慢咽,说起来其实远比何晏清的饮食习惯要健康。可后者的性格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才养成的?
“你妈妈当年也有自己的梦想啊,只是想着要了孩子总得有份踏实的工作。”何晏清前脚出门,安家宁后脚便开了口。
看看面前的女儿,想想默默付出、一直操心着的妻子,安家宁心里也难免遗憾:“现在想想……也许你妈妈去追寻她的梦想,换我来找个工作保证家庭生活,也许她能成功。”
尽管当今社会总有人为了“女性不只为家庭而活,应该活出自己”发声,但依旧改变不了女性依旧不可避免的在为家庭牺牲自己的方方面面。
在家庭面前,男性和女性的付出应当平等,但这几千年来的社会分工,好像决定了女性总要为了家庭牺牲更多。
安霁家其实就是这样一个缩影,但家庭经济条件的提升,安家宁身为丈夫的尊重,又成功让身为女性的何晏清的牺牲逐渐减小,似乎……无论是这个小家,还是整个儿社会,女性逐渐不再需要只为家庭买单,也可以去为自己的梦想买单。
安霁没回话,桌上的饭菜倒是已经被父女两个吃的一干二净,安家宁麻利熟稔的站起身收拾碗筷:“就因为你妈妈这份付出,我永远欠着她的,咱们家是靠着她才撑起来的。”
可惜,不是所有家庭的丈夫都会如安家宁这样通透、知恩,也不是所有家庭的妻子都能看到丈夫的付出。
能有安霁这样敢做、能成的女儿,其实离不开这样一对父母的教育和耳濡目染。
安霁的家庭其实很好,尽管生活一如既往平平淡淡,也从来没少过为了鸡毛蒜皮小事吵架,但每个人都知道付出,懂得感恩付出。
“都已经过去了,我妈既然选择让爸你去追求你自己的梦想,现在你能成功才是让她高兴的。”
平时安霁忙,没有时间帮着做家务,安家宁和何晏清也不舍得。如今正巧做父亲的自己陷入焦虑,前者便趁着帮忙收拾的功夫说着自己的理解。
“她尊重你的选择,你只要对得起她的选择就好了,人又不能和那样重生,也不能和游戏一样读档重来,每一个决定都造就了如今不同的结果,已经过去的事,求的应当只是尽力。”
“王安石那句‘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说的不就是这个道理?”
皱眉盯了餐桌一会,也不知道安霁在想什么。半晌展开手里的抹布,重新叠好,又擦了一遍餐桌:“凡事尽力就好,如果真的力不能及,也没什么不要后悔。”
其实现在社会,多少人做事都不得不瞻前顾后,社会、家庭、朋友,哪个都需要考虑全面,未必能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尽全力,如此便每每留下遗憾。
值得庆幸的是,安霁一家人尽全力的在支持家人做自己想做的事,于一家人是幸事,于杭罗、于文化也是同样。
题外话:
王安石这句出自《游褒禅山记》,挺好一篇文章,我们这边新教材貌似删了……也没有这种哲理的平替。虽然我21年高考的时候(对,21年知道的都知道我去年复读但是因为口罩没去考)这个应该默多了一个字(不是这句),但是这个文章挺好的,删出课文真的怪可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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