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挺好的啊!”
一家人难得聚一聚,何振华夸起自家外孙女和女婿倒是半点也不委婉。
邻家老伯伯也在席上,一家五口带上这位独居老人,热热闹闹吃着午饭。
“爸,晚上的夜游你跟着我们去吧?我记得妈一直想买只小猫小狗的在家养着,今天德寿宫的夜游有一个摊位是卖宠物的。”
德寿宫是在旧址恢复的原貌,除开遗址陈列部分,完全新建的建筑不用担心游人来往对历史文化古迹造成的影响,这才办起了夜游。
“那东西在家掉毛,伺候不了啊!到时候我把它养死了伤心,它把我养死了,没人照顾它。”何振华一个劲的摆手,说什么也不肯听进去。
“我就去看看你们那个表演去就行了,夜游你陪着安霁转转好了,我现在可没有那么多精力凑热闹喽!”
《双照井》剧组作为近一段时间,在社会有较大影响力的大型舞台节目,剧组编导和主演被邀请到了德寿宫夜游进行每周一场的沉浸式表演——《宋韵德寿》。
如今夜游的序幕刚刚拉开,《宋韵德寿》有连续三天的演出安排,何振华也看到了新闻报道上的介绍:“你让安霁和她那个闺蜜盛夏一起逛好了,你那边还得盯着人。”
盘子和碗空了,安家宁和何晏清负责收拾好了桌子,开始喝茶闲聊。
“爸,我们这段时间忙来忙去,也没顾得上来看看你和妈。”
这一年来,虽说一切都步入了正轨,可是一家三口能聚在一起踏踏实实吃顿饭的机会都少,更别提来看望何父、何母。
“我们有什么的?”何母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正色道,“你们和安霁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我们自己能生活。”
“就是啊,我们三个天天喝茶聊天,也不用你们来。”
看来妈爸和邻家伯伯关系一直不错,何晏清这便放下心来。
电话铃声响起,安霁一看是盛夏,赶忙接了起来:“怎么了?”
“啊?那件衣服你找不到了?我过去,我过去,你等一下啊,我直接打车过去。”
匆匆和外公外婆道别,安霁甚至没时间交待自己的去处,就坐电梯下楼,奔着马路边跑去。
“这孩子……”好不容易和外公外婆见一面,安霁还这么忙,何晏清知道爸妈虽然不说,可是心里还是闷闷的,出言解释,“德寿宫晚上那些灯和服装,都是她和盛夏在负责,估计是去忙那个了。”
“孩子忙好啊,事业做的好。”小时候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有了出息,做外婆的欣慰极了。哪怕一年半载见不到,只要安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做外婆的便也放心了。
上一次和外孙女见面,还是在安霁和宁云帆的婚礼上,外婆对自己这个外孙女,自然是想念的。
只是泪水不敢涌上眼眶,生怕女儿、女婿也跟着伤心。
“是啊,咱们家姑娘儿这两年事业越来越好,自己的梦想也实现了,宁云帆那孩子对她也好。”
“都已经结婚了,两个人还是各自发展事业,谁也不把婚姻当枷锁,挺好的。”
茶过三巡将无味,话过五句也动情。追梦的成功,事业的发展,同家人的聚少离多放在一起,总难免让人有些唏嘘。
因而桌上五人就喝着这已经淡了的茶,谁也没心思再去重新沏上一盏。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桌上余下四人都不约而同的盯向声音的来源——安家宁此时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只看了一眼便起身要走。
“就和你说,既然那边有事今天就不用跟着我过来。”席间一个人又一个人都离开,在老人看来会是怎样的落寞?何晏清心头不由泛上一丝怒意,用言语宣泄起自己的不满来。
“爸妈在这坐着,你们一个个走叫什么?安霁真是随了你,说了不必一定跟着我过来,晚上总会见的。”
老人家难得见一家人团聚,往往是从收到承诺开始,一直准备到儿女回家。
这个有工作,那个有要事,老人敏感的心里就会觉得自己老了、没用了,连让孩子们聚一聚,都好像是在耽误孩子们,怎么可能不伤心?
“我的错,我的错,等忙过这几天,让安霁过来和外婆住几天。”安家宁知道何晏清也是在气头上,并不是和自己找茬,一个劲的承认错误,“我这边着急,老宁找我应该是《双照井》的事,本来已经安排好了,也不知道突然有什么事。”
夕岚的粉红中带着些许夕阳西下的伤悲,何父、何母以及邻家的老伯伯在何晏清陪伴下,下了楼,顺着人行道走着。
“爸,咱们打车吧,四个人也刚刚好。”
几个月前父亲在女儿的婚礼上还是满面红光,精神抖擞。可原来仰视比自己高出一头多的父亲,已经不用像以前那么费劲——父亲老了。
“不用,也走不了多远啊,走着去,走着去!”
“爸,我也快退休了,以后多陪你和妈。”侧头再看看邻家那位老伯伯,何晏清心里说不清的一团乱麻,“伯伯,你就当我是你半个女儿,我退休了就陪着你们四处转转,看看祖国大好河山。”
“安霁也不用我担心了,现在她自己梦想也成了,事业也不错……”
“你别想那么多。”何振华怎么可能不懂女儿在想什么,挺了挺腰,“我们三个都不老呢,你们该是发展事业,为国家和社会做贡献的时候,不用管我们!”
是啊,何晏清在想的就是自己一家三口是不是把太多都投入在了梦想与事业上,却忽略了陪伴家人。做父亲的是极懂女儿的……
街灯压制着天上的星光,挂满了灯笼的德寿宫更是从围墙里面向外散着光,正如同一个大灯笼似的,在前方提醒着来人正确的方向。
“你看,那不是不远了么,走!”灯光鼓舞了已经走得有些累的何振华,可何振华却还要逞强着嘴硬。
“嗯……”
何晏清看得出父亲的步伐已经有些摇晃,却难得没有直接指出真相。
一行四人没有搞特殊,该买票买票,该排队排队。倒是三位老人顺着管理方准备的爱老敬老专用通道进入,免于久站。
花样繁复的灯笼,像是从画册里走出来的,想到这是自家女儿参与设计的,何晏清打心底里自豪。
没走几步,何振华就撑着自己的胯,越走越慢,显然是已经走累,骨节摩擦得已经发疼。
“爸,坐一会吧,表演还要一段时间开始,走这么远我也累了。”
“行了,不用顾及我。”面对自己年龄越来越大这个话题,何振华很平静,并没有想象中的唉声叹气,“我老了,现在做点细节的都看不清了。”
“走路也是,之前走几公里都没问题……现在下个楼,这腿都要疼了啊。”
人老这个话题太苦涩,何晏清也不知如何回应。想想自己到了父亲这个年纪,能这样乐观面对么?何晏清觉得自己做不到。
“人都会老,但是总有年轻人来做这些么。”
“当年我在杭罗厂的时候不也是年轻人,现在换我外孙女来建设国家喽,我老了,就看看年轻人怎么去做的,也心满意足了。”
“走,去那边看看。”何振华休息了片刻,站起身来,朝着集市那边去,“安霁不在这边吧,不给她捣乱去,不然她还要惦记着照顾我,她还得给游客介绍这些文化呢!”
“喵……喵!”附近围着的人越来越多,笼子里的小猫被吓到尖叫,这声音也随着被风吹起的罗幔一道,飘进了何晏清一行四人耳朵里。
“爸,咱们去看看?”邻家伯伯总是乐呵呵的,去哪里都可以,母亲也不在这上面计较,于是何晏清每一个问题都是对着自家父亲提的。
“去吧,也看看年轻人怎么逗猫的。”
出乎何振华意料的,年轻人可没有逗猫,反倒是围着桌子在写什么纳猫契。
“嗯,这个是宋代的一种习俗,你要是感兴趣,可以看旁边的小册子了解一下。”摊主热情的招呼着来人,一身罗衣正是安霁和盛夏的设计,秋意焦浓,桂子吹香。
“还蛮有意思的。”
听见父亲的小声喃喃,何晏清没有丝毫犹豫的开了口:“爸,你和妈养只猫吧,不想养了我和安家宁养。”
“算了吧,你们还有你们的事……”
服饰体验、话剧表演、游园夜市,德寿宫里挤满了来来往往的人,大多数是青年,簇拥在一起,好像有无尽的活力。
“这个是宋锦和盘金绣的,您要不要穿上试试?咱们凭门票是可以免费试穿一套的,但是需要付押金,如果坏了会从押金里面扣。”
杭罗、宋锦、手绣手绘,从料子本身到制衣技艺,无一不是讲究的很,确实都价值不菲。能拿出来让游客试穿,也确实是主办方为了提供更好的文化体验,做出了最大的付出。
“您可以再选选,不过《宋韵德寿》半个小时之内就开演了,老年人毕竟走路不方便,您们还是留出一刻钟的时间为好。”
许是看到何晏清带着三位老人,定然是不方便的,负责服饰体验的姑娘热心解释起来:“当然咱们这个票是两天都能用的,只是服饰体验和《宋韵德寿》演出一次是仅限一次的。”
“哎,我看您身上这件好像就是杭罗的?那其实您可以试试看另外的几种料子,能有不一样的体验感。”
“不用了,我这么大岁数,穿什么都一样,不麻烦你们年轻人了。”何振华哪里是怕麻烦别人,不过是自家外孙女给设计的衣服舍不得脱下来罢了。
“谢谢,谢谢,那我们先往那边走了,有机会再过来体验。”
何晏清知道自家父亲怎么想的,也明白后者对于杭罗的执念从不止是因为安霁。
可负责的小姑娘不知道,只怕还会以为是自家哪里照顾的不周到。因而何晏清草草说了几句客套话,带着父母和邻家老伯伯就往《宋韵德寿》演出的重华宫方向而去。
不同于《双照井》以故事性为限,短短半年就被排演出来的《宋韵德寿》更重视给观众带来足够的视觉冲击。
朱柱墨瓦之间的琴音浅续,词人放歌纵酒。登树鹤饮为戏,更在原本清雅庄肃、磅礴震撼之间,添上几分妙趣。
真丝罗衣的垂坠与自然在整台沉浸剧目里,与每一个点滴相映偕辉,天上月皎皎,人间灯火明。
宋或许繁盛,又或许民风开放,但如此宏大的德寿宫从来只属于个人,未曾属于一梭一线织造的机工,未曾属于一砖一瓦修建的工匠……
如今,无论是来自远方的游客,还是杭州本地的居民,都可以穿着各式衣裳,笑谈拍照。在灯红景绿之间,享受这等繁华。
“多好看啊。”趁着人少溜过来的盛夏由衷称赞着。
“是,看着这些文化跨越千年,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眼前,是真的很好看。”
听到熟悉的男声,盛夏这才发现身旁的人不是安霁,侧头一看,原来是在杭罗厂学习了半年多的‘衣冠楚楚’楚岑。
“是啊……”有些尴尬的望了望天,盛夏的回应慢了半拍。
“时间来不及了,明天再过来看吧,我和安霁这几天都在。”不远处又传来宁云帆的声音,紧接着是几声猫叫。
“对啊,外公,咱们明天再去看就好了啊,我知道你心意,可是我爸他不会在乎这个的……”
演出已经开始,何振华宁可看个半场也偏要进去,一路上谁劝都劝不住,直到安霁开口,这才应下:“行,好啊,都听我外孙女的!”
“妈,我抱着吧,你还得照顾外公外婆和老伯伯。”斗上的布正同沸水锅里的水一样上下翻腾,安霁看着母亲手里盖了布的斗,不由得开口。
“没事,你爸刚刚给我打了电话,他那边有你宁叔叔看着不着急,马上他就能过来。”
“倒是你,盛夏也不在,那边你张阿姨他们都多大岁数了,怎么忙的过来,你和宁云帆快回去吧……”
夜深了,初春的风带着丝丝清寒,扬起长褙子的一角,却在试图侵进人肌肤前失败。
演出还没结束,闲逛的人三三两两。安霁无事,坐在竹椅子上望着天。
星河在闪烁,也许它们曾见证了千年前南宋的繁华,却在此时的夜空与安霁说着话。
全文完结,可能有一个和《木香漆色五韵中华》联合的番外,不确定更番外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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