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撞到那扇玻璃后被击晕的这种感觉很难形容，用语言表述怎么也没有真真切切地体验一次来得实际。

就好像你的脑袋贴在墙边，强的另一面有一柄大锤抡在上面，“咣”一下，把它里面的那些红的白的都震碎成浆，再拿一个打蛋器在里面嗡嗡嗡转，直到没有气泡产生。

如果有什么比起自己的大脑被诡异的屏障抡了一锤子更让白泉窒息，那一定是颅内的高温让自己在恶臭和腐烂的地下空间里强制开机。

腰间的刀鞘卡扣有些松了，白泉眯着眼睛把手背过去扣好，借着这方空间内唯一的光亮把四周打量了个遍。

“这地方不小啊。”

地下空间的举架不矮，至少白泉站直身体之后还摸不到顶部。这间目测由鼠鼠们挖出来的“地下室”地面坑坑洼洼，墙面也凹凸不平，有不少的凹槽和棱角，它们上面的老鼠都瞪着眼睛看他，或坐或卧，眼中没有在地面时的那种残暴和嗜血，只有好奇和懵懂。

跑，是肯定跑不了的。白泉在大致衡量了一下这里老鼠的数量和自己的体型之后果决地放弃了抵抗。

这群聪明得像是成了精的耗子背后一定有一个人在操纵，但具体这个人是谁，或者说他到底是什么目的，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噗——”

三米之外有一个小红点忽明忽暗，饶是白泉的身体被那本笔记重塑一次也看不大清楚红点四周的黑影到底是什么。

地面上那盏用压扁了的茶叶盒做成的小油灯发出的微弱光芒起初占据了白泉的全部视野，在看见这个小红点之后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吱吱，吱！吱——吱吱！”

一只小巧的，毛皮顺亮油光的土黄色小老鼠从鼠群中钻出来，它四脚着地站在白泉和小油灯中间，和白泉对视两秒之后竟模仿着他的体态用后腿站了起来，双手对着他作揖拱手。

“它想让你把它托起来在手里。”

一只硕大且极度肥胖的灰色老鼠从阴影中被一众小老鼠托着“飘”到油灯旁，它的脸上和寻常的老鼠不同，少了几分牙尖嘴利，多了一丝精明和算计。

它的体型和正常的老鼠截然不同。正常的老鼠不说身材匀称，但也不能如它一般，胸部及以上干枯憔悴，腰腹及以下肥肉堆叠似千层饼。那些将它从地下空间深处抬到油灯旁的小老鼠一拨接一拨轮番交替，才免于被它直接压成鼠片。

与其说这是一只老鼠不如将它称之为有一条长约一米，油腻湿滑尾巴的毛猪。

白泉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只口吐人言，还戴了一副窄框眼镜的大耗子，右手悄然摸向腰间。

“别摸了，你的手只要我看不见，它们——”灰色的巨大老鼠举起自己的爪子晃了晃，爪缝的烟头还差一口就抽没了。“会立马把你拿下。这样我们就没得谈了，我想你不会希望有这种可悲的结局的，对吧人类？”

它的声音好像宫里的太监，尖锐不说，还有一种奇异的音调。

刚刚碰到裤缝线的手只得收了回来。白泉摆出经典战斗姿势，双腿微曲腰背微收，两臂横在身前，重心前移到只要腿脚发力就能立刻蹿出去。

“吱吱，吱！吱——吱吱！”

大老鼠把最后一口烟吐出来，对着白泉微微一笑，细长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威胁：“你看，它是让你摸摸它呢。”

“……”

白泉极其缓慢的下蹲，整个人像是定格动画一般将手伸了出去，全程双眼一直盯着大老鼠的双眼，浑然不觉这只土黄色的小耗子已经在自己肩膀上站稳扶好。

重新站直之后白泉用余光扫了一眼这只小鼠。它的体型过于微小，在地面上和自己死斗的那些老鼠随便拎出一只都能把它的脖颈一口咬断。

但是它又和那些老鼠不同，它很有灵性。不但会直立站起来作揖，现在它的小爪子甚至只勾破了自己的衣服，没有像其他老鼠一样把锋利的爪子刺进自己的血肉。

而且……它是因为把我的衣服弄破了而在给我轻轻磕头吗？

灰色的大老鼠打断了白泉对这只奇异小鼠的观察：“人类，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灰老七，把你请到这来也没有什么恶意，只不过是想给你一场造化。用你们的话讲，这可是仙缘呦！”

“灰老七……你是出马大仙？！想收我给你做出马弟子？”

白泉前世结交了许许多多的奇人异士，其目的就是为了解开自己眼睛产生异变的谜团。而结合穿越、夺舍、末日、诡异的笔记本等等一系列离奇事件，现在看见这只本土的老鼠精居然格外地亲切。

右眼眨巴眨巴，上下审视了一圈这只估计不能四脚着地的大老鼠后，白泉丝毫没有犹豫，纳头便拜，甚至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

“不用说了，我同意！”

“啊？”

灰老七刚从肥肉的褶皱中抽出一个骨质的拨浪鼓，准备给这个有灵根的人类展示一下自己的伟力，一抬头他直接跪下了？

灰老七干枯的左爪举也不是放也不是，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灰仙家，这是您赐我的宝物吗，哎呦太谢谢了！您也知道，这世道不比以前了，现在出门谁不是抱着杀人越货的心去的呢，您一见面就给我这么一份大礼，这是一件法器吧？哎呀真是太谢谢您了！今天等会我有个急事，等我把事办完肯定会来给您老伺候好了！”

在灰老七呆滞的目光中，白泉矫健起身，一把夺过这面小拨浪鼓塞进裤腰，握着它干枯裂口的爪子上下狠命摇着，一副见了亲爹的亲切。

“不是，你先……”

“哎对对对，还是您想的周到！您肯定不能光赐给我这么一件法器，您还得教教我这东西怎么用呢！还是仙家您睿智！”白泉把烟头捡起来仔细看了看，信誓旦旦地说道：“您不是爱抽这烟嘛，明日，明日弟子就给您带回来两条！”

灰老七人性化的面容上呆滞渐褪，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和不耐烦。

“啊对，要不是您说我还忘了呢，您这地方又脏又乱，哪是一位仙家该住的地方呢，等明天弟子回来，保准给您的洞府打扫的干干净净的，让您的这些徒子徒孙也能吃上放心肉，住上放心洞！”

“行了！你特么赶紧闭嘴吧！”

灰老七不敢相信这个百年难得的好灵根竟然这么不要脸，法器说抢就抢，甚至在握手的时候还悄悄摸自己的肥肉，想在里面摸出点别的东西出来！

虽然五大仙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但是自己这种初具人形还能口吐人言的存在，显身的时候哪一次不是给人类吓破了胆？

他好大的胆子，竟然连仙家都敢偷！

还不是偷，这都赶上明抢了！！

钢筋一般的爪子钳住白泉正欲行窃的手腕，灰老七尖嘴微动，口中念念有词，另一只爪子以雷霆之势压在了白泉的天灵盖。

“修人身不易，你虽有灵根但无道心！你这蝇营狗苟之徒的身子留着也是浪费吗，不如送我一场造化！”

在这逼仄的空间中，白泉手被捏住避无可避，可他非但没有格挡，反倒主动把脑袋凑了上去。

到底是老鼠成精。灰老七的心快，看出这人类欲拒还迎，他铁定是暗里藏着坏。

可它手更快，一个制动不及，凝聚出一颗符文的爪心已经按在白泉的头顶上。

“轰——”

灵魂深处，依旧是昏黄色调的空间。被白泉视作万恶之源的笔记本像是舞厅中央高悬的灯球，在最中心处一如往常保持死寂状态，无规律的纹路和脉络覆盖整个空间，即便是禁锢张哲的监牢外面也覆盖着未名的图案。

“该死！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当看见白泉的灵魂空间中央摆着一个威压堪比众妖之祖的物件时，灰老七浑身毛发激凸，再也掩不住自己心里的悸动，直接展开自己唯一的神通，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展开夺舍。

只要我夺舍的速度够快，这东西就杀不了我！

巨大的，双腿直立起来的肥胖老鼠由于前腿无法着地，只能拖动肥硕的臀部一拐一拐追赶这个满肚子坏水的人类，可由于体型原因，二者之间的距离始终差了那么一丁点。

“吱吱！！”

老鼠双眼通红，爪子在胸口处点了一下之后身形骤然缩小，不再是四五米高，而是一条拉布拉多犬大小。它失掉的部分在它手中揉揉搓搓，被捏成了一个套索，这套索的绳结直取白泉首级，却在套中他脖子上，即将缩紧的那一刹那，

断了。

原先白泉所在的位置被一个一人高的复古皮面本子替代，而白泉本人则被强制悬浮在空中，目睹这一场好戏。

一直不曾打开的笔记本在接触到这个套索之后缓慢打开，展开的那一页空无一物，释放出微弱但每一刻都在增强的引力，让丢下套索死命奔逃的灰老鼠一寸寸被吸到本子内部。

“别杀我！别杀我！我有秘宝相送！！！”

灰老七的身体又缩小了一圈，这一次失掉的部分化作一只小鼠被笔记本吞噬进去，本体趁着笔记本引力由于吸收套索和替身小鼠而产生延迟的那几秒直接奔向空中的白泉，但只是可望而不可即。

“抱歉，我杀了你，你的东西照样是我的。”白泉无奈笑笑，拽了一句文词：“你安心去吧，汝家业吾受之，汝无虑也！”

“我日……”灰老七本能地想要咒骂几句，但觉察到身后代表死亡和终结的大门又一次即将开启，它忍痛从眉心挤出一团蓝色的血液，用自己所剩不多的灵力托举到白泉身前：“这是我的魂血！你收下它，一念之间就能定我生死！我愿奉你为主，只求你不杀我！！”

“啪嗒——”

它话音刚落，这本万恶之源非但不再增加引力，甚至直接合上，顺便和白泉的位置重新交换回来。

“……”白泉盯着空中明显在咀嚼消化灰老七部分灵魂力量的笔记，又看了看被灰老七凝聚成一枚符文的魂血，什么也没说。

抽出魂血后的灰老七显然萎靡不少，现在它只有泰迪大小，只要一蹿就能摸到白泉，可它跪伏在地，双手虚托魂血：“主人，你放了我，小七定会鞍前马后伺候，万死不辞！”

“……”

由笔记封面形成的地面忽然隆起，硬质皮革的枝条虬结成一把藤条椅在白泉身后，他靠在椅子上二郎腿翘起，隐晦地给消化食的万恶之源同志点了个赞。

虽然它时常虐我，但在外人面前该给的范还是给满了的。

不过这椅子是王座的话就更好了。

“您收下我，我的徒子徒孙竭尽为您驱使！我们鼠族能探宝，能侦查，能战斗，能搬家！您收下我，我洞府，不，我洞里的秘宝都是您的！”

思考了一下在它的地下室内自己无节操地表忠心后，白泉觉得必要的沉默和气势是必要的。

在停顿了将近半分钟后，刻苦修行两个甲子岁月，不敢抬头的灰老七浑身一震，听到了自己极度渴望，也会庆幸终生的回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