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鸣年幼时生活的村叫卧塘村,老人说很早的时候村子三面环山只有一条通向乡里的路,这条路还需要爬山才能出去,大雨季节从山头向下看村里,就像水塘里卧着几间泥草房子,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里就被叫做卧塘村了。
何一鸣出生在1992年的八月十六,虽说有句俗话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但阖家团圆的中秋节毕竟是八月十五,就像何一鸣的童年,是孩童的年纪却没有童年该有的样子。
何一鸣的母亲朱秋瑜是博望村人,卧塘和博望两个村相隔四十几里路,这在九十年代初还是比较远的距离,骑老式大梁自行车要骑半天时间,路是坑坑洼洼,有山有坡有洼塘有穿林小道,说九曲十八弯都不为过。
这么远朱秋瑜和何一鸣的生父何齐军本是不会相识的,奈何命运或是说年代的轮碾人无情。
朱秋瑜的父亲是一位裁缝,家里不算富裕却是能够让三个女儿吃饱饭的,老爷子年幼时还上过私塾,虽不是正规学校的知识教育,却也识得相当数量汉字,上私塾的经历让老爷子觉得孩子应该去上学,即使是闺女上学了也总归是好事的。
于是朱秋瑜的父亲跟自己的大哥商量好,兄弟俩的孩子适龄都被送到了学校,虽然两家开支压力变重,但咬咬牙总是撑得住。
小女儿朱秋瑜是老爷子快四十才有的孩子,格外疼。从小愿意干的家务就做,不愿意做就跟在两个姐姐身后玩,虽如此学习却是很好的,这让老爷子更疼小女儿。
只是随着孩子渐渐长大,总会向往爱情。小女儿高中时,老爷子发现每次小女儿回家总有一个小伙子偷偷摸摸送到家门口告别就走。
按理说,那个年代高中快毕业已是十八女子,老爷子在当年也是思想比较开放之人,是乐于女儿找到好归宿的。但几经打听,得知男孩子叫郑嵘,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小女儿的未来依靠这种人。
于是自那开始,朱秋瑜就不能再去上学了,哪怕即将毕业老爷子也不同意继续完成高中学业。
次年,卧塘村的媒婆转悠到了博望村亲戚家,那个年代的媒婆总是在村庄之间来来往往串门,找那些亲戚和亲戚的亲戚,甚至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家串门,打听着谁家适龄青年适龄闺女还没有对象,牵线搭桥挣这个媒婆辛苦费,遇上财大气粗的懂礼数的对方还得逢年过节上门感谢。
就是这其中的一位媒婆,在博望村亲戚家的引荐下,来到了朱秋瑜家,看着朱秋瑜出落的如花似玉,老媒婆已经在心里盘算起买卖了。
老媒婆精心把男人描述成勤劳肯干,描述成尊老爱幼,描述成努力向上,描述成端庄有礼……老爷子提到读过书吗,老媒婆说初中的,学历不高是家里穷供不起,好在人勤奋又肯干,闺女跟着不吃亏。
老媒婆多日的费力说合,终是说动了老爷子,他觉得好歹家里成分好人又上进尊老爱幼,闺女苦不着,见过几面也觉得媒婆嘴里的小伙儿老实。只是他没想到,认清真实面目以后他想改变这个选择早已无能为力。
婚后这个叫何齐军的男人确实表现得勤快有礼,虽然不太爱跟人说话,但好在日子过的平平淡淡,就这样过了两年,朱秋瑜怀孕了。
这是个喜事,对朱秋瑜娘家人和婆家人来说都是喜事,何齐军在家宴请两家家人,甚至把在生产大队里挣得公分和分的粮大多都拿来跟人换了酒,朱秋瑜很生气却被何齐军以男人办事女人插什么嘴为由关进了里屋,就这样喝了三天三夜。
朱秋瑜肚子渐渐显怀,当婆婆的好不容易到他们的土坯房子里看了看朱秋瑜,进门先问何齐军“你现在能管住老婆了?”,那句话在朱秋瑜脑子里记了三十年。见到朱秋瑜不问身体情况,不提帮儿媳养身体,对朱秋瑜肚子研究了半天,皱起了眉,转身走出了朱秋瑜家。
午饭还没到,何齐军的娘气势汹汹带着两个妇女扛着镐棍锨棍冲进了屋,大叫着“肚子里肯定是个闺女,打掉她再要个!”就对着朱秋瑜冲过来,何齐军愣了一下还是把自己娘手里的镐棍夺了下来,这下老太太更来劲了,高喊着养儿有了老婆忘了娘,带着两个妇女一起开始砸朱秋瑜家里的东西。
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就是朱秋瑜带来的嫁妆,除了存放衣服的大木箱子被过冬被褥堆在里面没看到,其他但凡是能打破的都没能逃过。打到三人累,打到卧塘村里看热闹的人实在看不下去进到家门里阻拦。
很多年以后何一鸣得知这件事,经常怀疑一个女人在女性弱势的年代,为什么还要欺负另一个要同样经历怀孕痛苦的女人呢?也正是这事,何一鸣谈及家事都是说奶奶在还没有自己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当然,并不是这一次护着朱秋瑜就说明何齐军是个好丈夫,从那天起,朱秋瑜每天都挺着肚子早起晚睡给何齐军做饭洗衣,干活慢了动辄打骂,骂的话基本都是“你连个儿子生不出,干点活还干不好?”
就在这样的日子中,朱秋瑜熬到了八月份,靠着同村人帮忙,到县医院生下了何一鸣。
这个名字还是朱秋瑜二姐起的,因为何齐军上学时候基本都在逃课之所以老媒婆说学到初中,因为何齐军天天逃课打鸟下河摸鱼抓蛐蛐,小学在隔壁村,本就学生少,老师不太管他到底去不去学校,而初中老师比较较真,跟他说如果再不按时上学就不准他继续上课了。谁知道,他真的再也没去过学校。
何一鸣出生的时候,朱秋瑜的父亲已经卧塘村人说何齐军家暴过朱秋瑜,因此狠骂了何齐军,表示再有这样的事就带朱秋瑜和外孙回家。何齐军表现得非常懊悔,满口答应,且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饮酒也不家暴,但只是有一段时间。
平淡的日子结束于何一鸣开始上幼儿园,这年三岁,何齐军说上下班还要带孩子终于可以送到幼儿园了,可以少喝点酒庆祝一下。朱秋瑜也是需要上班回家继续带孩子的,甚至亲戚没时间帮忙看孩子只能带到工作地,现在孩子要进幼儿园了,心里也是觉得轻松一些了,也就没管何齐军准备喝酒的事。
哪知这次喝酒就再也没有停下的可能了,这还有一个原因,朱秋瑜的父亲这一年因病离世了,母亲情绪阴郁也在这一年紧随父亲离去,其他亲戚要么远隔几个省,要么因为上学和工作远嫁其他城市,在那个寄信跨省都需要一个周的年代,从此朱秋瑜就算没有娘家人在身边了。
何一鸣从记事开始,对何齐军的记忆基本上就是喝酒和打母亲打自己,早起没做好早饭,打,去菜市场买菜回来耽误做饭,打,做饭不合口味,打,下班到家晚了,打……总之就是三天一大打每天一小打。
最严重的时候朱秋瑜的膝盖被何齐军用斧子平头的一端敲到膝盖骨碎裂,何一鸣也因为护着母亲被从马路一边飞扔到另一边。何一鸣后来跟朋友开玩笑说那是人生唯一一次毫不借助工具也不是自己主动选择的凌空飞翔。
7岁以后何一鸣该上小学了,朱秋瑜接送孩子上学的路更远了,要骑着自行车才能来得及,她怕孩子坐在自行车后座路上掉下来,就让孩子坐在车把到车座中间的横梁上,侧身坐着。
就这样接送,怕回家何齐军找茬,每次都骑很快,早些年路上的车不多,所以基本都稳稳当当到家。但总有意外,有次赶上了庙会。
那个年代的庙会,是很少有维持秩序工作人员的,遇到有大棚演出的日子,路口基本是没办法通过的。
朱秋瑜这天接孩子回家就遇到了庙会演出堵住了路口,娘俩到家时已经超过平时快一小时了,好不容易到家,等待她们的却是何齐军手拿菜刀,挥向自行车后轮,后轮车圈就被砍出口子,何齐军大喊:“骑车跟走着差不多,要车子干什么。”
那天朱秋瑜和何一鸣并没有因为自行车已经被毁而幸免家暴,反而更让何齐军多了个家暴的理由。
次日再去学校上学,课间何一鸣蹲在走廊哭,被老师遇到询问情况。开始何一鸣因为害怕不敢多说,老师耐心劝说最终得知何一鸣和母亲常年被家暴的事。
老师丈夫是公务人员,回家商议后,让何一鸣带妈妈到学校一下。
老师与丈夫在学校劝朱秋瑜离婚,起初朱秋瑜不敢想,无依无靠又怕自己带着孩子到哪何齐军就追到哪。老师建议朱秋瑜搬出来住,于法来说是分居于自己来说会比较安全,然后咨询一下法律援助如何顺利离婚。
朱秋瑜回家彻夜难眠,想起自己大姐在HLJ,她想去投奔大姐然后再想办法,但她不知道怎么带走孩子。
早上朱秋瑜送何一鸣上学,在学校门口她叫住了孩子,“妈妈想跟你爸离婚,你觉得行吗?”
“行啊,离开他,我听同学说离婚妈妈就不会被打了。”何一鸣坚定回道。
“同学?你同学知道咱家的事吗?”朱秋瑜诧异。
“很早就知道了,学校里有村里的几个孩子,很多同学都知道了,老师一直不让他们欺负我。”何一鸣脸上带着笑,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一般。
朱秋瑜摸了摸何一鸣的头,紧皱眉头欲言又止。
“妈妈你跟他离婚吧,不用担心我。”何一鸣面带微笑仰起头。
“可是妈妈离开家一段时间,离婚你爸爸肯定是不同意的,妈妈离开家跟他分开一段时间,离婚就会顺利。可是…你………”朱秋瑜一脸愁容。
“妈妈我在家没事,他不会打我的,看到他喝酒我就跑,你放心吧,我都是大孩子了。”何一鸣拍着胸脯说道。
望着自己不足十岁的儿子,朱秋瑜泪如雨下,在这样的家里长大,他学会了保护自己,甚至知道安慰妈妈。
朱秋瑜到HLJ大姐家借住了近一年,然后回到雨山县在二姐帮助下办理了起诉离婚。
这接近一年的时间,何一鸣白天上学晚上几乎每天都被何齐军半夜叫醒逼问朱秋瑜去了哪里。
离婚时因为朱秋瑜近一年没有工作,加之何一鸣仍需稳定上学,所以判归何齐军,离开法庭何齐军仍指着朱秋瑜骂:“连孩子都不给你,你这辈子就翻不了身。”
何一鸣倒是想的很开,因为他打过法律咨询热线,知道自己母亲有探视权,而且自己这一年经常偷偷跑出去用IC卡电话给母亲打电话,大概摸清了何齐军上下班以及醉酒和作息规律,自己可以偷偷去找母亲。
只是,一个麻烦的结束,可能是另一个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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