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等多久,方孝孺就被几个番子从昭狱提出来,一路押到了刑场。
正在围观的百姓们并没有同以往一样捡些什么烂菜帮子扔过来,也没有发出什么喝骂声,他们有些茫然的看着被押过来的方孝孺,只是下意识的让开了一些距离怕沾上晦气。
不得不说少了宣传,百姓们即使是对凌迟刑再感兴趣,也很难对这事有什么主观意见,继而对方孝孺恨之入骨,对于这场行刑,他们更多的是在看热闹。
单薄瘦弱的方孝孺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被关了几天,折磨了几天,已经油尽灯枯的身体突的迸发出了一些力气,开始疯狂的挣扎起来。
待到人群让开一条道,他看到那个处刑台,知道了即将发生什么。
这些天他做了很多心理准备,但面对生死,谁能真正的无动于衷?就算方孝孺接受了自己终将死去的事实,也不由在这一刻感到无比的惊慌。
木偶一样被几个番子押着走的方孝孺看到了穿着黑色衣服满脸鸡血的赵甲,看到了监刑台上冷冷看来的纪纲,也看到了眼神充满期待的百姓们。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而方孝孺却不知道,他即将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几个锦衣卫死死的抓住方孝孺的手脚,将他绑在了一个立起来的圆木上。
方孝孺的身子在晨风里发起抖来,他以为自己是和那些古人一样的仁人志士,可以毫无负担地去死,去陪先走一步的陛下,可到了这一刻,身体却出卖了他,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他在害怕。
他想说点关于大义的话,想要发出对坐在宫城已经手握江山的朱棣的控诉,但他的喉结颤动了几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纪纲的眼神因为期待而明亮,他看出了方孝孺想说点什么,为了防止他妖言惑众,纪纲示意堵住他的嘴,然后抬头看了看天色,扔出了令箭:
“行刑!”
“哗!”台下百姓一阵骚动,方孝孺的脸色从白转红,又从红转青,忽地抖了一抖,裤子湿了一大片。
两个番子皱了皱眉头,直接走上前将方孝孺扒了个精光。
一个番子走到处刑台上,宣读了朱棣的圣旨:
“方孝孺蛊惑君上,祸乱朝政,罪恶深重,十恶不赦!今陛下驾帖在此,施以凌迟明正典刑!”
哗啦一声,他将圣旨收起,再不耽搁,头也不回的下了台。
赵小甲大喝一声:“开刀!”
赵甲猛地上前一步,从赵小甲手中接过一把精铁锻成的开肉小刀,走到被柱子捆缚已经被堵上嘴,听了凌迟两个字有些翻白眼的方孝孺面前,皱了皱眉。
被扒光了的方孝孺身上依然有股尿骚味,赵甲知道,这人怕是已经到了心理承受能力的极限,再多一些刺激,刀落下去,必然是要继续失禁的。
到时候台上污秽一片,就要堕了自己的名头。
他被这股味道弄得实在有些头晕,给自己的儿子使了个眼色,赵小甲心领神会的拿过一个盆,放在方孝孺身下,这一幕如同杀猪的时候接猪下水一般。
自古执凌迟刑的刽子手,无一不想遇见那种硬汉,刀子落身上都不会恐惧得缩肌肉那种,只有那种人,才能承受三千多刀还能剩下一口气,还能强撑到执刑完毕,只有那种人才能让赵甲这样的刽子手名垂青史。
可看看眼前的方孝孺,清瘦,胆小,读了一辈子书,当了一辈子的教书匠,身上的肉在恐惧之下犹如潮水一般抖动着,身体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要不是堵着嘴,怕是还不知道现在会说出什么丢人现眼让人失望的话。
这简直是最差的凌迟对象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这一千多刀。
要是半途死了,赵甲执刑了一辈子的名声,就真的堕了。
“老爷,得罪了!”
赵甲低声说了一句,话音一落,他的心一瞬间硬如铁石,静如止水,面前活生生的人不见了,圆木上只剩下一堆按照老天爷的模具堆积起来的血肉筋骨。
他不顾方孝孺眼神中透出的哀求,猛拍了方孝孺的心窝一掌,打的他两眼翻白,台下的百姓们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就在这响亮的打击声尚未消失时,他的右手拿着刀子,灵巧的一转,就把一块铜钱般大小的肉,从方孝孺的右胸脯上悬了下来,这一刀还恰好旋掉了方孝孺的乳粒,留下的伤口酷似瞎子的眼窝。
方孝孺的身子猛地一抖,双眼猛地睁大,赤条条的身躯一阵剧烈的抖动。
赵甲按照刽子手行当里不成文的规矩,用刀尖扎住那片肉,高高举起来,向监刑的纪纲和台下百姓们展示了一下,赵小甲在一旁高声报数:
“第一刀!”
那片被挑在刀尖上的肉颤颤巍巍的抖动着,看着让人生厌,赵甲仿佛能感受到这片肉的颤抖,他听着身后台下的百姓们齐齐发出的紧张的喘息,还有那些个站的近的锦衣卫番子身子不自然的动弹时发出的脚步摩擦声,不用回头他就知道番子和百姓们的脸已经变了颜色。
当然,他还知道,所有看着这一幕的人,他们的心都跳的很不均匀。
就在这一刻,他的心中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快感,这些年来,落在刑部刽子手手里的大人物确实挺多的,尤其是洪武朝,落马的官员简直成片,但堂堂帝师,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施以这种刑罚,还是赵甲快六十年的人生里仅有的一次,他见惯了那些个大人物得势时耀武扬威的样子,也见过如方孝孺这样面对刑罚满身颤抖的恐惧模样,在这一刻,他就是律法的化身,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处刑神使。
这一刻,赵甲就是至高无上的,他代表了陛下,代表了朝廷,代表了公正和法纪,更是代表了所有站在阴暗处默默为律法奉献的刽子手。
这就是凌迟,这就是...赵甲的人生。
……
手腕一抖,专为凌迟打造,一直没派上过用场的精铁小刀银光闪烁,那片扎在刀尖上的肉,宛如一粒弹丸,嗖的一声飞起,飞到高处然后便是下落,如同飞鸟飞过时候的排泄物,吧唧一声,落在了一个百姓的头上。
那个百姓怪叫一声,头上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闷棍,身体摇晃不止,身边的百姓都急忙避开。
按照刽子手的规矩,这第一刀的肉是谢天。
一抹鲜红的血,从方孝孺胸脯的伤口串珠般的跳出来,一部分血珠沿着刀口边缘下流,濡红了方孝孺的胸口。
第二刀是从左胸下刀,和第一刀一样干脆利落准确无误,一下子就旋掉了左边的胸粒,现在方孝孺的胸口上,出现了两个铜钱般大小的窟窿,流血却不是很多,原因就是开始的那一掌,猝不及防加上沛然大力,把方孝孺的心脏打得紧缩起来,这让血液循环的速度大大减缓了,或许赵甲说不出来具体的原因,但这是刑部大堂狱押司多少代刽子手在漫长的执刑过程中,积累出来的经验,屡试不爽。
方孝孺的身体已经开始痉挛了,这是个不好的现象,他的身子在抽搐许久之后,生理和心理上的压力已经到了极限,赵甲能听到方孝孺被堵住的嘴里也挤出来几声细微的惨哼,小得只有他能听见,仿佛是从他的耳朵眼里面冒出来的一般。
赵甲尽量不去看方孝孺因为疼痛和恐惧已经完全扭曲了的脸,他听惯了被行刑的凡人们发出的凄惨嚎叫,在那样的声音背景下,他能够保持高度的冷静,可遇到方孝孺这样被堵住了嘴没法反抗和惨叫的犯人,耳边的清净反而让他有些心生不安,仿佛会有什么突然的变故出现。
他聚精会神的将第二片肉挂在刀尖上,一丝不苟的向百姓们展示,当那片肉从百姓们面前缓缓移开时,他们的目光就随着移动,仿佛那块肉有什么魔力一样,赵甲能清楚的看到他们眼中的恐惧。
一旁的赵小甲继续高声报数:
“第二刀!”
根据习俗,这一刀自然是祭地的,只不过赵甲决定后面就不再继续这样烦琐的展示环节,他不是怕自己老了身子顶不住,而是怕方孝孺撑不下去了。
根据赵甲这么些年的执刑经验,刽子手向官员和百姓们展示这种凌迟刑罚从犯人身上割下来的东西,一是为了显示法律的严酷无情和刽子手执刑的一丝不苟,第二是让百姓们受到心灵的震慑,从而收束恶念,不去犯罪。
这就是历朝历代公开处刑并且鼓励百姓们前来观看的原因。
而第三,就是很阴暗的一点了,说白了就是为了满足百姓们的心理需要,无论多么精彩的戏,也比不上凌迟活人来的精彩,这也是刑部大狱里的刽子手看不起那些个能进宫城演戏的戏子们的根本原因。
赵甲没读过什么书,但他懂很多道理,一方面是师傅和某些前辈们的敦敦教导,还有另外一方面就是他漫长人生的总结。
看过的东西多了,闲暇时分多想一想,道理自然也就出来了。
刽子手在执刑时必须平心静气,既要心细如发,又要下手果断,既如大闺女绣花,又好像屠夫杀驴,任何的优柔寡断和心浮气躁,都会让手上动作变形。
按道理说,赵甲不应该想这么多,但他有种预感,这...可能就是他刽子手生涯的最后谢幕表演了。
再之后的日子,要么是在锦衣卫衙门里帮忙调教行刑的锦衣卫,要么是作为一个老人真正的老去。
他不想世界上所有的刽子手都变成那种凌迟刑就是把人大卸八块,戳死拉倒的那种人。
刽子手在行刑时是绝对的中心,而他手中的刀尖和刀尖上的肉更是中心中的中心,当肉被抛上天,所有人的目光也跟着上天,当肉落到地上,所有人的目光也跟着落地。
赵甲很享受这一刻。
他用一块干净的毛巾,蘸着盐水,擦干了方孝孺胸膛上的血珠,让刀口仿若树木上新鲜的砍痕,他在方孝孺的胸膛上切了第三刀,这一刀还是如同之前一般大小,伤口呈现鱼鳞状,新刀口和旧刀口边缘相接而又界限分明,这是师傅教的,按照师傅的说法,这种刀法又叫“鱼鳞割”,的确是十分的生动形象。
第三刀下去,露出的肉茬儿白生生的,方孝孺的肉下面没有多少脂肪,但这具年老的身体出血量也很少,伤口只渗出一些血珠,这预示着这活儿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这让赵甲十分满意。
师傅说,成功的凌迟,流血是极少的,开刀之前那一掌,会让人的血液都集中到腹部和脚肚子里,这时候才能像切萝卜一样,切够刀数,而人不死,否则血流如注,腥气逼人,血污肉体,就会影响观察,没法下刀,到了后面势必一塌糊涂。
那样的话,就算刽子手再怎么冷静,也会手足无措。
而应急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就是劈头盖脸的浇犯人一桶冷水,让他突然受惊,闭住血道,如果凉水都止不住,那就泼上一桶酸醋。
当然,如果这法子没用,那就只能在犯人的腿肚子上切下两块肉放血,但这种方法往往会让犯人在执刑没完之前就血流而死,如果不是没办法,最好是别用。
方孝孺的血看来是止住了,这让赵甲的心中轻松了些,今天这活儿成功的把握已经有了五分,那桶准备好了,放在儿子身边的酸醋看来是省下了。
赵小甲大喊:
“第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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