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爸爸很是重视家庭，这种语气，基本没有在家里出现过，他只是觉得恍惚。

心里的惊颤，也使得声音也染上了一些颤意：“爸爸，你真的还好么？”

“没事。”这回的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忙不迭地转换了语气。

“那就好。”安成林是何等敏锐之人，不会连这种情况都搞不清楚，他是顺遂着爸爸的心意。

可惜，最后还是敌不过心理细细密密的忧虑，他沉吟半晌，最后将他不小心踢出床铺外的被子理好。

对上他苍白的面容，似乎是随意地问道：“多久了？”

“知道一年多了。”

“没想过告诉我。”

明明应该是疑问句，却是以陈述句的口吻来说的，安爸爸似乎心弦紧了紧，道：

“不是这样的。”

安成林似乎是笑了笑，最后还是问了：“想过告诉我，然后被爸爸你否决了？”

不用看安爸爸的表情，安成林也知道自己的想法肯定是对的，没办法，他爸爸的性子，居然该死的和自己一般。

于是他气，也不知道是应该对他生气，还是不应该对他生气。

自己也这个样子，凭什么说人家。

“算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安成林是妥协一般地说出了这句话，这复制黏贴的性格，他基本不好多做评价。

“你是生气了？”安爸爸的脸色似乎有些波动，明明是苍白着的脸色，语气依旧是硬朗的很。这是常年维持着的高位者的威严。

“并没有。”安成林摊手，重新坐下来，安稳地靠着床铺，爸爸看着他，他也就回望着。

这个时候他的脆弱是那般分明，他觉得现在的他正在一点点和当初那个有着无尽力量的年轻爸爸在重合，模模糊糊之间，似乎有什么变了。

但，还是那个人的样子，不过是岁月的磨砺，不过是，沧桑的痕迹。依旧是他心里的模样。

他有些动容。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不用担心的，我只是气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能够让你绝对放心，把一切都告诉我。”

安成林顿了顿，声音里似乎有着悲戚，接着道：“爸爸，我从来没有真正的想过有一天，你也会衰老，也会离开我。

你以前激励我的那些人，我其实从来也没有放在心上过——

因为，我心里的偶像，一直是你。

我想成为像你那样的人。

勇敢，仁慈，努力，坚毅，有原则……”

他有很多的话想要说，可是，心情郁结在心头，居然口舌也木讷了起来。

安爸爸微微笑了，苍白的脸上竟然显现出一丝红晕：“但是你发现，你后来也不是和我一样的人。”

“嗯啊。”安成林只是微微低着头，干脆就承认了。

自从初中开始，家里变得寂寥了起来，爸爸很忙很忙。神龙见首不见尾，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他盼啊，盼啊，最后也没有盼回来过几次真正能够好好相处的机会。

最后，自己提出去住了学校。

学业，兴趣，琐事，侵占着他的空间，于是，他能和爸爸相处的机会又是少之又少。

偶尔几次的短暂相处时间，也被一种诡异的陌生疏离感吞没，最后没有说几句，不是他要回去了，就是爸爸匆匆离开了。

生疏地久了，倒是更加没有话说了。

他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儿子，从小到大，似乎一幕幕还在眼前，滚动着电影一般地模样。

他只是觉得恍惚。

“其实，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人无完人，我年轻的时候，未必就比你做的好。”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一瞬间，儿女全大了，也是我老了的时候了。”

安成林存心要破坏这种悲伤的氛围，于是挑眉调侃道：“你这老头，怎么这么煽情呢，哼，难道有我一个儿子还真的不够，一直还想要一个女儿是不是?”

安成林避重就轻，避左右而言其他，这种氛围之下，他只觉得自己的鼻头也酸了，涩涩的味道，蓄在心口，闷得难受。

这回安爸爸居然也接着话题，直接说开了，眉目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成林啊，你还真别说，我年轻的时候就想要生一个女儿的来着，可惜……”

安成林接着说道：“可惜有了我是吧？”

“可惜，是我的错。”

安爸爸绝对是很有文化的人，知道生男生女是男子的原因，全然跟女子没有关系。

这一家三口中，唯一有错的，就只能是他了。毕竟，那个时候，安小林还不在。

“这都是往事啦。有了你，似乎也很好。”

安爸爸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腹中的疼痛，因为这种喜悦，似乎也消减了几分。

安成林对着他慈祥的面容，灿烂一笑，胸腔里似乎有什么在涌动，汹涌地要喷薄而出。

“好吧，那我便原谅你了。”

安成林意有所指，让人分不清是在说这件事，还是在说另一件事情。

亦或者，二者兼有。

“爸爸，你要好好的。”他的声音很是温和，伸手握住了安爸爸的左手，已经有些皱纹了，他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过。

颤抖的声音揭示了说话的人心里的脆弱，他要好好的，他在表达着自己的期盼，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给自己缔造的幻梦。

“我一定好好的。”

两个人都守着这方虚幻的诺言，只是渴求今下的一份安宁，守住这珍贵的美好。

“你想要去那里？我带你去。你操劳了一辈子，好像也没有怎么度过假吧，倒是我，和你完全不同，不知道游历了多少个地方。”

他似乎想起了母亲离开的时候自己的任性之举，以及先前无数次，在国外旅游的道路上的情景。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网在了他的心头。

没有破绽，没有缘起，他无从抵抗。

“想去普罗旺斯，我和你妈妈相识的地方呢，好久好久不曾回去过了，真是想念啊。人啊，一忙起来，真的是没完没了的。”他想起了自己的一直在路上的一生。

目光也也因为深思而变得深邃起来：“我要是能多腾出来一些时间陪你妈妈就好了。”

这是他一直的心愿。

一直的心愿，也就意味着，无从实现由来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