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多少用时间计算,而生命的价值则是用贡献来衡量。
最终在孙子球球的劝说下,柯阿婆的儿子们终于同意,将柯阿婆的眼角膜捐献出去,这是柯阿婆生命的一部分,将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延续,是对生命的另一种超越。
“在不少欧美国家,政府都会通过各种方式鼓励人们签署器官捐献协议,在西班牙,除非是公民生前明确表达过反对捐献器官的意见,否则所有公民都被视为器官捐献者。”
江黎跟李安然副主任分别后,路过病房的时候,刚好看到陆嘉嘉在里面照顾周天的一幕。周天下半身失去知觉,生殖器官水肿得厉害,每天都需要人帮他翻身,清洁身体,保持身上的干燥,否则会极易生褥疮。
可周天没有亲人,父母双亲去世的早,几乎没有亲戚,几年的储蓄都用作了治疗花费,也请不起护工,加上周天病情加重,时常会发生大小便失禁的情况,如果不及时处理,会造成泌尿道感染。
这些日子,都是陆嘉嘉时常过来安慰他,鼓励他,跟着病房里的男护士一起照顾周天。江黎对眼前这个见了谁都会笑眯眯的阳光大男孩,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但是听肿瘤内科的李安然副主任说,周天的病情十分的不乐观,可能剩余的时间不多了。
科室里安排了临终关怀的人员给周天,问过他有没有什么愿望还没有实现,周天的回答让所有人都出乎了意料。
他的遗愿是,希望能将自己的尸体捐献给医学实验室,用作对于这种病的解剖,希望他是最后一个因这种病去世的人。
周天签署了遗体捐献与器官捐献,他的眼角膜,在他去世后,会给两个同龄人带来新的光明,他的肾脏会让一个老人重获新生。
江黎看了眼温馨的病房,转身朝着走廊上走去,夜晚的肿瘤科冷清的很,没有门诊大楼里人山人海的画面。
护士台前,值班小护士拄着胳膊昏昏欲睡,江黎没有打扰她,轻手轻脚地朝着办公室走去,路过换衣室的门口,刚好看到穿着短袖的绿色手术衣的季晗,坐在长椅上,头歪向墙壁,似乎睡着了。
江黎走过去,借助屋子里的灯光,看见他身上的无菌衣都没有来得及换下,整个人闭着眼睛摊到在了椅子上,能明显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她望了眼屋子里墙壁上的手术排班表。
从魏燃母亲家离开后,季晗本应该回家休息,但似乎临时有位患者突发状况,插了台紧急手术。
江黎注意到他手里还捏着那副金丝框眼镜,在他偏长的手指上摇摇欲坠。
她蹲下来,轻轻掰开了他的手指,抓住了已然要掉落的眼镜,放在一旁,又扯过椅子上的白大褂,细心地披在他的身上。
等她刚走出换衣室,还没来得及进办公室,不远处的护士台那边突然弹出了紧急的oa通知。
杨小澜手里捏着长长的心电图,慌张的朝着她的方向跑过来,喘着粗气,焦急的说道:“江老师,鹏鹏的病情恶化,肝脏器官发生衰竭,连带引发室颤,心电波导联的t段全都升高!”
江黎一把扯过杨小澜手里的心电图跟肝功检测单,扫了眼,脚下步子匆忙的朝着icu病房赶去。
“供体移植库那边依旧没有消息嘛?”江黎追问道。
“目前仍然没有适合鹏鹏移植的肝脏供体,恐怕……”
杨小澜话说一半就闭上了嘴巴。
江黎赶到icu的时候,值班医生正在里面抢救,八岁的鹏鹏脸色苍黄,生命体征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鹏鹏的父亲一把抓住了江黎的手,三十多岁的男人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请求江黎救救他的孩子。
江黎看向了四周,问道:“孩子的母亲呢?”
杨小澜急忙回道:“刚跟着护士去做meld检查,目前孩子母亲的肝脏是唯一的希望,只要那边meld肝脏移植指标合格,脂肪变符合移植标准,随时都能进行手术,这是鹏鹏最后的一线生机。”
江黎看了眼戴着氧气罩的孩子,整个人沉默下来。
换肝是鹏鹏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她现在只期望这个孩子能尽最大程度坚持下去,但他的生命体征已经严重下降,而孩子母亲肝脏脂肪变的指标,恐怕很难合格。
“虽然鹏鹏的母亲这一个月来,每天都坚持在黄浦江边暴走,但要想肝脏指标达到移植标准,希望并不是很大。”
江黎站在走廊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空,喃喃自语:“现在我们只能把希望,寄托给老天爷了。”
护士从肝胆外科回来:“肝胆外科的张教授去了外地开会,根本回不来,现在要不要通知其他擅长肝脏移植的医生回来做准备?”
“来不及了!”江黎眉头敛起,“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必须两台手术同时进行,这边进行肝脏摘除与癌细胞的廓清手术,另一边就要按照原先制定的移植计划,将孩子母亲40%的肝脏切割下来,用作手术移植。”
她焦急的看了眼检查科的方向,等待孩子母亲最新的检查结果,同时让杨小澜通知手术室,准备随时进行手术。
可现在是晚上11点,居然第二天上班仍有9个小时,要想在深夜临时凑出两台手术室的人员,多少还是有些困难。
就在江黎来回踱步时,走廊上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跑步声。
护士带着鹏鹏的母亲焦急的赶过来,手里捏着最新的meld肝脏移植指标数据,递给了她,遗憾说道:“江老师,就差一点点就合格了,哪怕再多给五天的时间,孩子母亲的肝脏移植指标都能达到标准,可现在……”
鹏鹏的母亲忽然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瘫倒在地上痛苦的揪着自己的头发:“都怪我,都怪我,要是我能再努努力,没准就能合格……”
护士急忙安慰她:“这不怪你,你已经很努力了,你是位好妈妈,这一个月我们都看在眼里。”
江黎盯着手上的检测数据,虽然脂肪变的程度已经照最初下降很多,但对于一台肝脏移植手术来说,这样的肝的确还达不到移植的标准,可现在鹏鹏已经撑不了太久。
肝胆外科赶回来的主治医生,看过孩子母亲的肝脏片子,摇头了摇头:“孩子母亲的肝脏器官还达不到移植标准,活检组织镜下肝脏脂肪变仍然很高,要想在这样的肝脏上取出最完美的三分之一的供体,对供体摘取手术的要求很高,我没有办法能保证供体移植过去,不会发生术后感染,而且对孩子母亲日后的生活也会产生有很大的影响,甚至会让供体人死亡率比平常增加一倍以上!”
话音刚落,鹏鹏的母亲给两人跪了下来,苦苦哀求:“医生,医生,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我不怕死,我不怕死,就用我的命来救我儿子的命吧!”
江黎现在有些举棋不定,孩子母亲的肝脏脂肪变达不到移植标准,但鹏鹏的生命已经迫在眉睫,肝脏因为癌细胞的侵蚀发生了衰竭,如果引起连锁反应,让心脏也跟着衰竭的话,就算到时候有合格的供体,也救不回来。
而目前情况下,她需要一位手术技巧高超的医生来配合自己,在她摘除鹏鹏肝脏的同时,由对方同步进行供体摘取手术,确保供体受脂肪变影响最小程度,并且能完美保留静脉,减少对供体人的伤害程度。
可这样的人,要她现在去哪里找?
就在江黎脸上露出为难时,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只来得及说出准备“紧急移植手术”几个字,就朝着走廊的另一头跑去。
深夜凌晨一点。
肿瘤科手术中心的移植手术室外,蔓延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白色的炽光灯打在寂静的走廊上,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彻底打破了医院里深夜的宁静。
oa通知弹出了紧急的手术通知,漆黑的住院医休息室里,全部亮起了灯光,紧接着就是急促的下床声跟脚步声。
谭谈慌张的套上了白大褂,看了眼手机里发来的移植手术通知,急忙朝着楼上的手术中心跑,其他房间里,几个肿瘤外科的住院总也跟着跑了出来。
没一会儿,安静的走廊,从各个方向汇聚来了无数的白色身影,在通往手术中心的廊道上,凝聚成一股白色的浪潮。
江黎孤身一人走出手术预备室,她身上已经换上了手术衣,平举着一双露出胳膊的手臂,看着源源不断汇聚来的各科室人员。
她头也不回的,大步流星的朝着手术中心走去,同时大声问道:“麻醉科的麻醉师到了没有?”
身后人群里,91年的麻醉科女医生一边将头发用头绳系起,一边高声回应:“麻醉师都到了。”
江黎继续问道:“供体人跟孩子进行全身麻醉,同时给孩子注入心脏停跳剂!巡回护士跟洗手护士都到了没有?”
谭谈急忙说道:“全都凑齐了,已经进手术室进行准备。”
手术中心移植手术室前。
江黎停下了脚步,让包括二助、三助麻醉师等人,全部进行术前准备,自己走进了第二道换衣间。
刚进来,不锈钢水槽前,一个穿着无菌衣的瘦高人影正在拿着指甲刷清晰指甲,绿色的手术帽跟绿色口罩下,只露出了一双深邃的眼睛。
江黎来到他的身旁,撕开清洗包进行清洗,轻声说道:“这次如果手术成功,算我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季晗没有说话,只是认真的清洗指甲。
江黎知道,这次移植手术风险有多大,母亲的肝脏脂肪变没有达到完全合格的标准,手术难度跟风险都成几何指数升高,如果手术途中出现什么意外,无论是自己,还是切割供体的外科医生,都面临前途未卜的命运与重大的医疗事故责任。
没有人愿望承担这么大的风险,而季晗,只是看了眼肝脏片子,就答应了下来。
江黎知道,季晗不会眼睁睁看着八岁的孩子就这么死去的。
她与他,都愿意为了这个八岁的生命,赌上自己属于医生的一切,去搏一搏!
很快,两人相继走出了第二道换衣间,在手术室门口,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随后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走入了不同的两间手术室里。
恒温的手术室中,江黎站在手术台前,八岁的鹏鹏插着管,安静的躺在手术台上,无影灯照在白色的地砖上,各种仪器依次做好了准备。
器械护士将将电刀、尖头手术刀、食管钳、止血钳、拆钉器、镊子等手术工具,摆放在不锈钢的手术托盘上。
江黎抬起头,逆着灯光,看向了手术室上方的标语。
这里不需要讣闻,唯有抗争!
她深吸一口气,冲着器械护士点了点头,开始下达指令:“开启体外循环机,搭建人工通道。”
体外循环机的泵开始转动,驱动着血液从患者的体内流进了精密的仪器里,代替了患者的心脏工作,同时开始驱动心脏停跳液。
心监仪器上代表心律跳动的波形,在心肌停下的一刹,变成了一条直线。
江黎带着橡胶手套的手,从二助手里接过高频电刀,沿着孩子腹部上事先画好的辅助线,破开了腹部。
一助立马用筋钩固定腹腔,同时用抽吸器进行吸血。
江黎拿过尖头手术刀,一路破开大网膜,肠系膜,最终让肝脏器官暴露在了术野中。
看着灰白色的癌细胞已经大面积侵蚀肝脏,江黎用手触及了鹏鹏的肝脏,上面除了癌性溃疡,肝脏已经呈现不同程度的硬化,并且严重发黑。
她抬起沾染血迹的手。
“电刀。”
二助立马将电刀递过去,江黎开始切断肝脏器官与人体的联系。
鲜血立马从患者腹腔中飞溅。
一助跟二助开始用大量的纱布与止血钳进行止血。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手术室中,季晗目光死死盯着孩子母亲的腹腔,手中的刀不敢有丝毫的偏差。
“擦汗!”
听到季晗的声音,巡回护士立马拿起纱布走过去。
季晗趁着空隙,将头微微偏离手术台,巡回护士立马用纱布将他额头上的汗水全部揩去。
他回过头,看着暴露在术野中的完好肝脏,几乎可以看出肝脏脂肪变跟正常肝脏尚有些区别。
他要小心翼翼地取下最佳部分的三分之一肝脏,用作移植,并且要保证肝脏上的静脉完好无损,同时还要保证剩下的肝脏,可以很好的支撑供体人的日常生活所需。
可以说,他不能错一刀,一刀就会注定这个手术的失败。
两间手术室的时间,都在无声中的流逝。
季晗手里握着尖头手术刀,几乎是一丝丝的切割,保证肝脏上的静脉完好无损。另一边,巡回护士早就准备好了器官保存箱。
随着季晗手起刀落,最后一块肝脏器官从供体上分离,季晗才敢松了口气,双手缓慢的从供体人的腹腔中捧出了三分之一的肝脏,交给了巡回护士,放进了保存箱中。
巡回护士不敢有任何犹豫,立马拎着保存箱跑出了手术室,闯入了隔壁的手术室中。
而此时,江黎也恰好,将鹏鹏的肝脏完全切割下来,为了确保四周没有残余的癌组织,她必须将肝脏四周的肠膜与组织一起进行廓清。
她抬头看了眼季晗切割的供体,心里的石头算是落地了一半。
季晗切割的供体肝脏上,完美的保存了一部分的静脉,这样就避免了肝脏静脉的重建,为她留出来宝贵的时间。
江黎根据鹏鹏的腹腔情况,开始对供体肝脏进行修整。
等到供体肝脏修整完毕时,江黎无菌手术衣的背部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
可她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必须马上进行血管与胆管的吻合缝合手术。
江黎在供体肝脏与受体胆道之间放置了一根t型管,采取端——端吻合。
随着时间缓慢的流逝,距离手术开始时,已经过去了整整9个小时。
江黎用镊子夹着弯头针,穿过胆管最后一针,将缝合线拉出一条笔直的线条,从患者腹腔抻出来的一刹,最重要的吻合终于宣告完毕。
“cut!”
江黎一声令下,二助用剪刀剪断缝合线,随后开始仔细检查腹腔里有无渗漏和出血。
二助反复检查了三遍,确定无误后,给了江黎一个眼神。
之后要在腹腔内放置整整23跟引流管,通过引流管观察腹腔出血、漏胆、积液、感染等情况。
江黎完成了重要的步骤,剩下的操作便交给了一助。
“留在腹腔里的引流管不能太长,也不要太短,要多注意下腹壁引流管的戳孔,不要太小,要让引流管自由通过,也不要太大,避免日后形成腹壁疝!”
江黎在一旁脱掉橡胶手套,一边时刻观察着一助放置引流管的情况,等一切完成后,关掉体外循环,心脏复跳成功,便开始让二助用可吸收线和丝线缝合腹部。
半个小时后,手术室大门被推开,护士将仍然昏迷的鹏鹏推送到了icu病房里。
她转身疲惫的走出手术室,刚好看到了从另一间手术室走出来的季晗,两人相视一眼,江黎刚要上前开口说话,就被鹏鹏的父亲跟奶奶拦住了去路。
“江教授,我家鹏鹏的手术……”
“你们放心,手术进行的很顺利。”
鹏鹏父亲这么多天吊着的心终于落地了,鹏鹏的奶奶则捂着自己的心口,靠在了墙壁上,眼睛里的泪滴忍不住的滑落。
让护士送家属离开,江黎这才望向对面的季晗,走过去,开口说一声谢谢,季晗却温柔的将她额前散落的湿漉漉的发丝挽在了耳后。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朝着盥洗室走去。
而这一幕刚好被对面的顾俊看到。
他一上班就听说了江黎昨天连夜做肝移植手术,特意买了早餐给她送过来,谁知刚到手术室,就撞见了江黎跟季晗的那一幕。
他皱起眉头,眼里露出丝落寞,看了眼手中热腾腾的早餐,顺手扔进了身旁的垃圾桶里。
另一边,陆嘉嘉因为昨天轮休,紧赶慢赶,总算在7点半的时候打卡成功,八点还要去门诊,所以之前要把自己负责的病房查一边才行。
等到赶到病房的时候,只有护士李小美一个人在护士台坐着,情绪似乎不太高。陆嘉嘉没有多想,跟往常一样推开了病房的门,有的家属已经配合护士在帮患者进行换药,陆嘉嘉拿着最新的医嘱,一张张床查过去。
她查了一个病房,像另一个病房走过去,中间刚好路过周天所在的病房,每次她都会习惯性的开门跟周天打一声招呼,询问对方的状态怎么样。
而周天则会笑眯眯地跟她开着玩笑。
这次,陆嘉嘉跟往常一样,路过周天的病房,打开门笑着冲里面说道:“今天食堂有你爱吃的叉烧包,我中午去食堂的时候帮你……”
话说到一半,陆嘉嘉无以为继,她没有看到周天那张充满笑容的脸庞,3号床是周天的床位,可是今天,3号床空了。
忽然一下,陆嘉嘉心头升起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恐惧感。
这种感觉,就如同你经年累月的走一条路上班,这一路上的各种风景你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甚至连拐角处每天觅食的流浪狗是什么颜色跟长相,你都了如指掌。
可有一天,这条路忽然设置了路障,你走到一个位置的时候,忽然走不下去了,不得不走上一条陌生的路。
路上是陌生的风景,陌生的行人,陌生的流浪狗。
陆嘉嘉怔楞了好一会儿,看着空荡的3号床上,再也没有周天年轻皮实的那张笑脸,她的心,就仿佛是走楼梯的时候,一下子踩空,心脏咯噔一下翻了个底朝天。
“周天人呢?去做检查了吗?”
陆嘉嘉焦急的冲着病房里正在给别的病人量体温的护士追问起来。
那名护士摇了摇头,并不清楚。
陆嘉嘉似乎想起了什么,焦急的走到护士台,翻看起今天的医嘱。
她翻看病人的名单跟床号,原本属于周天的那页名单上,没有了今天的医嘱。
她看到的是空荡荡的床号,后面是空白的名字。
陆嘉嘉扭头看向走过来的孙护士长,眼里充满恐惧的问道:“护士长,3房3床的周天人呢?”
孙护士长看着脸色有些煞白的陆嘉嘉,没有吱声,她知道,实习医陆嘉嘉跟周天两人这段时间的相处,感情很不一般,她不知道该怎么跟陆嘉嘉说。
两人就这么定定地沉默着,过了很久,孙护士长才缓缓开口:“周天走了。”
“走了?”陆嘉嘉眉头皱成个川字,“他去哪了?转院了吗?谁来帮他转院的?他不是没有亲属了吗?”
孙护士长上前,拍了拍陆嘉嘉的肩膀:“周天去世了,昨天晚上病情突然恶化,我们守了他一宿,但他还是没能熬到天亮,让我们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原谅他,不能当面向你告别……”
陆嘉嘉大脑里仿佛一片空白,孙护士长后面说了什么,她都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那一句“周天去世了”,陆嘉嘉眼眶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决堤而出。
“怎么会呢?他每次见了我都笑嘻嘻的,每次我问他,他都说自己感觉很好,怎么会突然之间就恶化了呢?”
孙护士长抱了抱陆嘉嘉:“陆嘉嘉你是名医生,你要学会冷静看待这种事,周天的病一直都没有好转,昨天病情再度恶化,多器官衰竭,肿瘤内科的李安然副主任抢救了两个小时,最终周天在人生最后弥留的空子,要求我们不要进行过度抢救,想安静的离开人世间,只是,他有个心愿没有完成,对你感到很抱歉,未能当面跟你说一声,谢谢!”
陆嘉嘉眼泪再也任不住的流下来,这一个月以来,从第一次帮周天清理大便,到每次帮他擦拭身体,避免生褥疮,日积月累下来,两人之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周天每次见到她那张开朗的笑脸,也给陆嘉嘉年轻的医生生涯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周天虽然不是陆嘉嘉的患者,但却是让她第一次感受到医生肩膀上承担着什么样责任的患者。
陆嘉嘉强忍泪水,声音都有些颤抖:“我就昨天轮休,为什么偏偏是昨天?昨天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让我回来?我都没来得及送他最后一程……”
孙护士长拍着她的肩膀:“周天说不想看见你哭的样子,他说谢谢你这些日子的帮助,即使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弃他的人生,这段日子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如果有来生的话,他希望能早一点认识你,如果可能的话,他想追求你,因为当医生的陆嘉嘉,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
陆嘉嘉肩膀都在颤抖,眼泪被她含在眼眶里,晶莹剔透的:“我昨天应该回来的,他说他最害怕孤独了,我应该回来陪他的。”
孙护士长安慰她:“陆嘉嘉你要坚强,你是一名肿瘤科医生,这里会发生很多这样的生离死别,你不能太过感情用事,你必须时刻保持自己的头脑冷静,或许这句话很残酷,但你作为一名肿瘤科医生,一定要学会将自己的心伪装成一颗石头!”
陆嘉嘉转身朝着走廊跑了出去,护士刚要追,却被孙护士长拦住:“让她自己一个人安静安静吧,这个时候终究要她自己挺过来,这是每个实习医都要经历的过程,如果她想成为一名优秀的肿瘤科医生,就要学习独自面对这样的事情。”
江黎从盥洗室出来,洗去一身疲倦,刚换好白大褂,正要去病房看一眼,就看到走廊上陆嘉嘉捂着嘴巴跑了过来,泪眼婆娑。
陆嘉嘉看着江黎,没有说话,一下扑进了江黎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江老师,周天,周天他,昨天晚上走了……我昨天不应该轮休的,我应该陪着他的,他说他对不起我,没能熬到天亮,当面跟我说一声告别。”
江黎温柔的抚摸陆嘉嘉的脑袋,她理解陆嘉嘉此刻的心情,因为这是每个实习医都会经历的事情。
每一个实习医,都会在自己的医生生涯中,遇到隶属于自己的第一个去世的患者。
她轻声说道:“这不是你的错,但你要坚强,因为你不是周天一个人的医生。”
陆嘉嘉哭得更大声了。
江黎说道:“我们是肿瘤科的医生,我们是坚守在死亡线上的最后一道守门员,这也代表在这里,不能感情用事,因为我们是医生,不是演员,没有人会把医院生活当成剧目来过活,我们医生也是人,也有感情,如果你跟患者代入太多情感,那你根本承受不住这里的跌宕起伏!”
江黎扶正她,看着她红肿的眼眶,认真的说道:“陆嘉嘉,你不是小孩子了,你是一名肿瘤科医生了,你要记住自己肩膀上的责任,这里是肿瘤科,有些人,我们也只能帮他们走过一程。”
半个小时后,江黎陪同陆嘉嘉去了医院的太平间,最后看了眼周天。
这个总是冲着医护人员爱笑的大男孩,此刻,他的人生停留在了最美好的年纪。
陆嘉嘉用自己的手,抚平了周天额前有些凌乱的头发,他的脸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但他脸上保持着一种祥和与解脱。
江黎说道:“下午就会有医学实验室的人来把他的遗体运走,周天生前签署了遗体捐献协议,用作解剖病理研究,他希望跟他患有同样病的那些人,能坚持到医学可以治愈疾病的那一天,希望他们在此之前,都能满怀希望的生活下去。”
陆嘉嘉点点头:“如果周天没有得这个病,他的人生一定会很精彩吧?他跟城市里的那些二十出头的男孩们应该一样,会去念大学,会在大学里穿着印有灌篮高手的球衣,在阳光下尽情的挥洒汗水,会跟心爱的女孩,骑着单车在校园林荫的小路上绕行。”
江黎拍了拍陆嘉嘉的肩膀,让同事将周天的遗体送回去。
临别时,江黎回首看了眼陆嘉嘉的背影,忽然之间,她感受到了这个女实习医身上的不同,对方似乎在这一瞬间就成长了起来。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毛毛躁躁了,身上似乎多了一种成熟与稳重。
晚上下班的时候,天上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江黎站在公交车站等车,看着雨幕里,一位女孩撑着伞,不断向着满是车流的马路上张望,起初江黎以为对方只是再等待公交车。
直到那一刻,一位披着雨衣的少年,骑着电动车,穿过这大上海满城的风雨,来到了车站前那一刻,这个等待多时的女孩,冒着大雨,开心地垮上了男孩的电动车,钻进了男孩的雨衣里,紧紧抱住了男孩。
两人坐在电动车上远去,笑得温柔而幸福,似乎连眼前的狂风暴雨,都只是上帝温柔洒下的涟漪。
而此刻,江黎收回目光,她的手机响了,上面同时收到了季晗跟顾俊发来的消息。
两人都约她晚上一起吃饭。
江黎目光盯着手机屏幕上,几乎同时发来的两条约会信息,怔楞的站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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