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过半。
烈日半西行,炙热渐消退。
上谷郡潘县刘家镇集市外。
随着千余名刘家镇百姓近乎于异口同声般的大喝声彻底爆发开来。
脚踏马镫立身于马背之上举目前望的陈子元身躯不由得微微一震。
其面色虽一如往常般并无丝毫异色。
但其举目前望的目光却已然于不知不觉间带上了浓浓的惊诧之色。
‘逐出刘家镇,消除族谱名......’
陈子元满眼皆是惊诧之色地默默环顾前方百姓一周。
目之所及。
赫然可见前方百姓中凡能看清神色者。
无论老幼妇孺无不满脸皆是严肃之色。
且严肃之色中隐隐又掺杂着无尽的狂热之色。
俨然一副谁若是不好好待这群耕牛辜负了燕王殿下的一番好意。
便不仅仅只是将其逐出刘家镇以及消除族谱名这般简单的架势。
见此情形。
陈子元身躯不由得再度微微一震,内心深处更是不由得浮现浓浓骇然之色。
早在颍川陈氏一族尚未举族迁徙至京师长安城之前。
陈子元便已然屡屡自家中长者口中闻及许奕种种事迹。
以及种种事迹背后为许奕所带来的何等巨大的声望等。
后来随着颍川陈氏一族举族迁徙至京师长安城。
有关于许奕的种种事迹更是源源不断地传入陈子元耳中。
这无疑令陈子元对许奕有了一更为全面且更为清晰的认知。
其原以为自身对许奕的认知已然足够全面且清晰。
然而。
直至行至燕地后。
陈子元方才猛然察觉自身以往对许奕的认知究竟是何等之浅薄。
自其行至燕地后。
沿途所遇燕地百姓但凡提及燕王殿下四个大字。
脸上总会不自觉地浮现一抹崇敬且骄傲自豪之色。
目光深处有时更是不自觉地浮现一抹发自内心深处的狂热之色。
先前自刘家湾码头遇到的潘县壮班班头公孙贺及其手下十余名衙役如此。
现如今其身前围聚于刘家镇集市内的千余名刘家镇百姓亦如此。
‘燕王殿下于燕地两郡十七城百姓心目中的威望竟恐怖至斯!’
陈子元满眼皆是骇然之色地望着前方那近乎无不眼含狂热之色的燕地百姓。
心中宛如掀起滔天骇浪般地暗暗思付道。
思及至此。
陈子元脑海中更是不由得浮现那夜陈老太爷为其解惑时的一幕幕。
‘燕王殿下现如今虽仅仅坐拥燕地两郡十七城之地。’
‘且燕地两郡十七城内的百姓亦不过区区百万之数。’
‘但正是这仅仅只有百万之数百姓的燕地两郡十七城。’
‘却足足为燕王殿下带来了整整两万一千名精锐将士。’
‘且以燕王殿下于燕地两郡十七城百姓心中威望而言。’
‘若是有朝一日天下彻底大乱。’
‘燕王殿下只需轻轻振臂一呼。’
‘燕地两郡十七城顷刻间便会多出数万兵马。’
‘且多出的这数万兵马必然对燕王殿下唯命是从。’
‘试问我朝六大戍边藩王以及我朝各州各郡郡王。’
‘除燕王殿下外还有何人能于封地内坐拥如此声望?’
‘除燕王殿下外还有何人能令封地内的百姓做到如此程度?’
‘而这。’
‘便是咱们颍川陈氏一族面北而行的根本原由。’
‘亦是颍川荀氏一族选择面北而行的根本原由。’
‘更是姚延津、姜志宏、温复等人哪怕明知今日朝堂之争极难撼动太子根基。’
‘亦要不惜一切代价地为燕王殿下力争朝廷破格赐珠三颗的最核心原由之一。’
陈老太爷那夜解惑之言不断地回荡于陈子元脑海之中。
不知不觉间陈子元身躯竟已微微颤栗不止,浑身上下更是密布数之不尽的鸡皮疙瘩。
‘燕地兴!则颍川陈氏一族兴!’
‘燕地亡!则颍川陈氏一族亡!’
‘还请爷爷宽心!还请父亲宽心!’
‘元定誓死辅佐燕王殿下!绝不令我颍川陈氏一族百年大计毁于一旦!’
陈子元猛咬一口舌尖借剧痛强行稳住不断翻起滔天骇浪的心神。
随即紧握双拳微微侧首满眼皆是坚定之色地望向京师长安城所在方位。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陈子元内心深处百转千回之际。
刘家镇集市内的道道直震云霄般的大呼声已然于不知不觉间渐渐消散殆尽。
三尺木台之上。
被一众衙役唤作胡班头的中年男子面朝木台四周千余名百姓缓缓压了压手。
十余息后。
三尺木台四周彻底安静如初。
千余名刘家镇百姓更是无不满脸正色地望向三尺木台。
见此情形。
胡班头不由得面带满意之色地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再度举起手中铜皮大喇叭。
“废话不多言!”
“此番分至刘家镇的耕牛共有五头!”
“现如今刘家镇除刘家湾村、谢家湖村、瓦窑沟村、牛角庄村、沙岭村外。”
“其余各村庄先前皆已分得耕牛一头!”
“刘家湾村!谢家湖村!瓦窑沟村!牛角庄村!沙岭村!”
“五村里正!此时不登台!何时登台!”
胡班头高举手中铜皮大喇叭中气十足地朗声道。
话音落罢。
五道身着粗布衣衫的苍老身影手脚极其麻利地爬上三尺高台。
随即无不满脸涨红之色地望着胡班头身后的五头耕牛,一会儿东瞅瞅、一会儿西瞅瞅。
饱经风霜的脸上此时更是已然笑出了褶子。
“刘老二、谢老五。”
“你们几个都收敛收敛。”
“哈喇子都掉了一地了。”
胡班头见状嘴角亦是不由得快速上扬,随即更是不由得开口打趣道。
“掉一地就掉一地呗。”
“前些日子李狗子、孙大娃子他们不也哈喇子掉了一地。”
“这又有啥好丢人的。”
“哎呀呀,滋滋滋。”
“不愧是咱们燕王殿下自匈奴人手里抢来的牛!”
“这牛可真肥!咋地也得有上千斤了,真好真好真好啊。”
刘家湾里正刘老儿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胡班头身后的五头耕牛。
闻言后随手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随即乐呵呵地开口说道。
“行了行了。”
“废话不多说了。”
“这五头耕牛肥瘦都差不多。”
“一个村子一头,谁也别抢。”
胡班头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摆手示意刘老二等人将牛牵下去。
刘老二等人闻言二话不说当即朝着胡班头身后的五头耕牛飞奔而去。
其速度之快,较之寻常青壮年亦是不逞多让。
不多时。
刘老二、谢老五等人便已然连赶带哄地将五头耕牛全部牵下三尺高台。
“刘屠户、张屠户、曹屠户。”
“别愣着了,该你们登台了。”
待刘老二、谢老五等人牵着五头耕牛彻底走下三尺高台后。
胡班头当即朝着三尺高台下摆了摆手,随即手持铜皮大喇叭再度朗声而道。
话音落罢。
三个满脸横肉的魁梧大汉在二三十人的簇拥下提着一把杀猪刀大步行至三尺高台上。
与此同时。
另有数十名身着粗布衣衫的刘家镇百姓牵着一头头肥羊搬着一张张桌子朝着三尺木台行来。
不多时丈许宽的三尺木台最前方便已然摆满了一张张密布黑紫色血垢的桌子以及案板等物。
而在一张张密布黑紫色血垢的桌子以及案板等物后方则是一只只待宰的肥羊。
见此情形。
围聚于三尺木台四周的刘家湾百姓无不面露激动之色。
更有甚者已然早早地掏出腰包,只待胡班头一声令下。
眼见三尺木台下再现道道嘈杂之声。
胡班头不由得微微侧身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十余名衙役。
十余名衙役见状当即再度提起手中铜锣随即将其重重敲响。
伴随着道道略显尖锐且刺耳的铜锣声再度于三尺木台上响彻开来。
方自三尺高台下响彻开来的道道嘈杂之声顷刻间便再度消散一空。
“肃静!”
胡班头见状不由得面带满意之色地微微点了点头。
随即手持铜皮大喇叭缓缓上前再度行至木台前方。
“此番分至刘家镇牛羊战利中。”
“除耕牛五头外,另有羊一百二十只。”
“奉燕王殿下之命!”
“一成无偿赠予我燕地孤寡残缺者!”
“一成无偿赠予我燕地随军出征丁壮之家眷!”
“两成无偿赠予我燕地保家卫国将士之家眷!”
“剩余六成则以市价半价售予我燕地众百姓!”
“凡家中子弟从军保家卫国者!”
“凡家中子弟此番随军出征者!”
“待吾念及名字时!皆持户籍登台取肉!”
“刘家镇孤寡残缺者明日自会有人登门送肉!”
“待家中子弟从军保家卫国者、此番随军出征者取肉毕!”
“诸位父老乡亲皆可持我燕地户籍以市价之半登台购肉!”
“此番半价购肉还是老规矩!一家一户限购羊肉两斤半!”
“废话不多言!”
“刘屠户!张屠户!曹屠户!宰羊放血!”
胡班头手持铜皮大喇叭中气十足地朗声道。
话音落罢。
张屠户、刘屠户、曹屠户等人当即带着二三十余伙计手持杀猪刀大步走向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伴随着道道凄厉至极的羊叫声响起。
三尺木台下的千余名刘家镇百姓脸上的激动之色瞬间愈发浓郁起来。
......
......
酉时近半。
烈日渐西隐,朝霞初映空。
潘县刘家镇集市外围边缘处。
随着刘家镇集市内的热闹气息愈发浓郁。
脚踏马镫立身于马背之上的陈子元终是再度缓缓落座于马背之上。
“走吧。”
陈子元目光略显深邃地再度眺望一眼前方热闹景象。
随即微微侧首望了一眼身旁仍立身于马背之上的陈子钦不徐不疾地开口说道。
“是,元哥儿。”
陈子钦闻言渐渐回过神来,随即缓缓落座于马背之上拱手应道。
“子钦。”
陈子元调转马头不徐不疾地朝着前方行去。
“愚弟在。”
默默调转马头紧随陈子元而行的陈子钦闻言不由得拱手应道。
“今日所见所闻。”
“子钦有何感想?”
陈子元沉吟数息,随即不徐不疾地开口问道。
“回元哥儿问。”
“这一路行来所遇燕地百姓无论是那潘县壮班班头公孙贺也好、刘家镇百姓也罢。”
“无不发自内心地崇敬燕王殿下,甚至于已然达到近乎于狂热的地步。”
“愚弟心有所感。”
“倘若燕王殿下振臂一呼。”
“燕地百姓愿为燕王殿下上刀山下火海者必然如过江之鲫!”
陈子钦闻言不由得沉吟数息,随即满脸正色地沉声回答道。
“这便是我颍川陈氏一族此番向北而行的核心缘故之一啊。”
陈子元闻言不由得微微点了点头,随即满是语重心长地缓缓开口说道。
“子钦明白。”
“还请元哥儿宽心。”
陈子钦闻言身躯不由得微微一顿,随即满脸正色地再度沉声开口说道。
“走吧。”
“且先寻间客栈歇息一晚。”
“明日卯时天亮后便再度启程。”
陈子元闻言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不徐不疾地开口说道。
小半个时辰后。
刘家镇一间客栈二楼上房内。
陈子元手持酒盏立身于窗台旁静静地望着窗外满是人间烟火气息的街道。
脑海中则不断地浮现着今日所遇所见之人以及所听所闻之事。
不知过了多久。
陈子元仰头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随即目光略显深邃地望向京师长安所在方位。
‘算算时日。’
‘汪惠恩中饱私囊、侵占民田、残害百姓之事当已东窗事发。’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父亲此时应当已然因过被贬至冀州之地。’
‘就是不知父亲此番究竟是被贬至中山郡、河间郡还是那常山郡。’
陈子元目光略显深邃地凝视着京师长安所在方位,口中低声喃喃自语道。
百余息后。
陈子元略作定神,随即缓缓侧首望向豫州颍川郡所在方位。
‘算算时日。’
‘延山兄此时应当已然自颍阴县启程,半个月内必然可行至燕地。’
‘颍川、汝南、东郡、济阴等中原数郡其他家族子弟此时当亦已在北行途中。’
‘当真是......当真是时不我待啊!’
陈子元思及至此不由得轻叹一声,随即缓缓闭合身前两扇木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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