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羽站到了肉团跟前。
“我知道你怨恨这座城市,这不是你的错,但我有要尽的职责,欺负你的那个女生,我看着她死掉了。很痛苦,死状也很惨,我没有救她。这样你能够满意了么。”
肉团没法开口了,腥红色的刺从表面突起。它用众多手脚在花地里跑了起来,那模样怪异又滑稽,同时带着万钧的力道,沿途留下深深浅浅的沟壑。
“失去理智了吗。或许你从来就没拥有过。”落羽闭上眼,“也罢。这是你的选择。”
重新睁开时,她的瞳孔完全被青色占据。落羽原地站定,右手幻出花藤组成的墙来,其间布满荆棘,但这完全没法阻挡肉团的势头,至多划出几道血痕。落羽没有逃离,左侧显出青鸟巨型的喙,还没伸展开就被好几对手脚死命抓住,揉搓成了碎光。
那张横跨整个腹部,直径足有近四米的裂口,跌跌撞撞地朝面前的少女咬来。
“——青色的光芒啊!”
落羽再次念响祷词,可这次没有后续的攻击了。她扯下吊坠,丢进了那道裂缝中。
仿佛听到了满足的欢愉声。肉团僵在那里,扭动着残缺肢体像是在舞蹈,可林群知道那不是出于喜悦,而是更为深层的,根处得到滋润的充实感。它触到了生命的源头。
紧接着,成团的肉猛然暴涨,转瞬间便组成了张厚实的网垫,像是席卷而来的洪流,又像是朝圆月疯狂生长的树。原本便庞大的体积此刻变得更为巨硕,挺立起来近乎遮住了月光,那已经没法再用球来形容了,更像是肉的海洋。
“快点跑!”
林群在不远处朝女孩招手,他站的位置离肉团差不多正好五十米,那是落羽所能离开的极限范围,失去星石的她已经没法施放任何招式了,但她必须待在这个距离内,躲开肉团的全部攻击。这就是她的赌注。
“早知道不信你了。”落羽狼狈地在刺间穿梭,“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好在肉团似乎丧失掉了针对目标发起攻击的神智,只是纯粹向外膨胀,肉束漫无目的地拍打着地面,像是随海风而来的潮汐。但它的扩展还未停止,还在侵蚀着周边区域。
花地早已被吞没了。落羽寻了个豁口朝外围跑去。海浪就在她身后。
“喂,要等到什么时候!”她大声喊道,“要是停不下来怎么办!”
“不会的。总有耗尽的时候。”
尽管这么说,林群其实也有些不安。毕竟都是他的推测,却要押上落羽的命。
他在赌肉团的膨胀极限绝不会超过五十米。那是落羽和星石所能相隔的最大距离,越过这条线,落羽就会死去,换句话说,星石和她的联结只在这个范围内有效。
只要持有星石,落羽就能活着。这份约定是有距离限制的。
汲取着星石光芒,凭本能肆意膨胀的肉团,没理由能打破这个规定。
但肉的海洋还在扩张,落羽快要没有退路了——
“……话事人!我们快逃。我去开车,你撑住!”
空地对侧,候鸟的成员同样被逼到了绝境。云雀始终昏迷不醒,隼的伤势严重,近乎没法站立,只剩下褐尾在那手忙脚乱地着急。他想把隼搬到车里,可后座已经被云雀占据了,副驾驶的空间狭小,怕隼的伤口裂开,血更加止不住。
正当他不知道怎么办为好时,肉的海洋汹涌而来。
“我……我……”
眼见逃不掉了,褐尾猛地咬牙,伸手凝出冰墙,想要挡住洪流。可他的铭印太弱小了,在得到了星石的肉团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冰墙瞬间被击穿,巨浪朝他们拍来。
透明的冰柱拔地而起,托着隼和车里的云雀升向空中。还好,所幸赶上了。单手吊在边缘的褐尾呼出口气,他的半身已经和冰层融合,只剩手臂还能自由活动。
但这同样意味着,若是坚冰被侵蚀,他也会死亡。褐尾放弃了逃走的可能。
冰柱在汪洋中摇摇欲坠,像是风暴里的灯塔般立在那里。
“差不多了吧!”
落羽回身望着铺天盖地的肉团,露出恶心的神情。她已经没有地方可逃了,向前只是死路,往后就会被吞噬,她立在最后狭小的空地间,目光如海般平静。
会停的,会停的。林群在心中默念,他在等那个肉团膨胀到极限的时间。
海浪向站在边缘的女孩扑去——
落羽闭上了眼睛。
但粘稠的触感没有到来,海水她脚踝前止住了。现在肉团完全摊平了,像张直径足足有五十米的圆盘,尖牙和残缺肢体组成平原上的山脊。青色光芒在其间若隐若现。
“它到了极限!”林群朝落羽喊道,“快把星石取回来!”
“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至此,落羽不再管那么多了。她直接穿皮鞋就跳上了肉垫,任由那些触须徒劳翻动,在漆皮表面留下烫烧过的白痕,鞋带被烧断了,鞋底也穿了个窟窿。女孩索性丢掉皮鞋,光脚踏在肉海里,很滑,温度极高,像是熔岩,好在暴雨带走了些微热量,还没到完全无法行走的地步。她不再去看灼红的皮肤,径直朝最中央的星石跑去。
林群同样没有闲着,他不知从哪找来根竹竿,使劲把肉团朝女孩的方向赶去。
他的作战计划很简单,让肉团吃掉星石,将自身扩展到最大,再由落羽取回星石。
星石司掌着生命,而肉团没有神智,只剩生的本能。得到星石光芒的肉团必然会耗尽全部能量来增殖,膨胀至极限,但任何生物想要活着,都必须以某种方式获得补充,生不能从死中来。因此,若是再收回星石,无法维系庞大形态的肉团将直接崩塌。
当然,林群同样在赌星石不会被对方消化掉。
现在看来是赌对了。青色的光芒仍稳稳嵌在那里。
“还差一点!”
失去全部防御的落羽孤身行走在肉海间,她的脚底已经完全通红,裙摆也逐渐碳化,在身后散作灰烬,肉束像翻腾的浊浪般拍过来,但被她翻滚着躲开。星石就在前方,落羽必须取回来,不仅因为关乎生死,更是由于那是她绝对无法舍弃的东西。
星石是生命的源头,身份的象征,也是落羽赖以确认自身存在价值的依据。
就在伸手可及的距离了——
巨浪呼啸着涌动,愈接近核心,肉团的反抗便愈是激烈,女孩摇摇晃晃地终于站立不稳,摔倒在海里。等待着她是长满尖牙的利口,但在被嚼碎前她会先化作焦炭。
青色光芒沉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等等!不要丢下我!”
落羽大声哭喊着,伸直手臂想要去够。但暴雨模糊了视线,终究没抓住。
她眼里的光熄灭了,随漩涡卷向更深的海底。
蓦然间,有风吹了起来。
“只要拿到那个吊坠就好吧。”隼的声音忽地在近处响起,紧接着面前的黑暗被劈开,她重新闻到了新鲜空气。繁杂雨幕中,隼踩着浮空的冰盖,手里握着透明冰棱。
他的伤势没有任何恢复,反而看起来更严重了,脸色白得跟纸样,胸前的破洞胡乱用衬衫包扎了起来,但有血正在渗出来。尽管如此,隼仍然昂首挺立在风中。
落羽连忙擦掉眼泪:“我能解决。和你们没关系!”
“……我必须保护他们。”隼挥动冰棱,像还握着那把长刀,“我来破开它。跟好了。”
落羽回头看去,那里只剩薄薄的冰层了,运输车停在上面,随时会倾塌。
风刃连续斩击肉壁,趁着触须挥动的空袭,隼直接翻身重重踢在冰盖上,借力冲向豁口,手中的冰棱反复斩开肉芽。见破口越来越深,他跳进肉团,狂风裹挟着冰棱刺穿所有障碍,污血溅满了西服,但隼没有停下,他单手卷起风暴,将通道撑至最大。
“去吧!趁现在!”
落羽没有犹豫,纵身跃向隼打开的豁口。最深处的黑暗中,青色光芒正在闪动。
她的指尖碰到吊坠了——
顿时,温热的暖流将落羽整个包围,连带先前的灼伤全部缓慢恢复起来,她重新感受到了力量。顾不得过多回味,女孩使劲将星石从肉团中扯了出来。
仿佛听到了呜咽声。随着星石回到落羽手中,海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起来,来不及转换的尖牙和残肢落在泥地里,像是搁浅在沙滩的断桨。
“——青色的光芒啊。”念起祷词,落羽莫名有些怀念,“愿腐躯弥败以召尽群鸟!”
“——冰暴。”
落羽和隼都各自使出了最后的招式,要将肉团彻底击碎。
茫茫的青鸟群从天空俯冲下来,疯狂啄食还在扭动的碎肉,而混杂着冰棱的流风已然刮起,席卷整片空地,如刀刃般切割着触须。他们此刻都不再留任何余力。
肉团彻底消失不见。泥地仿佛被整个翻起过般,布满了浅坑。
暴雨还在落下,折射得月光影影绰绰的,但那种深邃的妖艳感没有了,相反有种令人心安的沉静。穿黄色雨披的男孩摊开手,任水流从指缝间淌漏。
“杀掉了她,很好。许多人或许因此得救,但这是你们想要的吗。”
林群站在空地边缘,放眼朝深处望去。荒犬和恩夏躺在泥里,早就没有了呼吸,那辆运输车破破烂烂的,醒来的云雀还在默默流泪,褐尾虚弱地趴在地上,全身皮肤没有任何完好的地方,隼靠着冰棱支撑起身体,眼神涣散而迷离。
即使是状态最好的落羽,也直接瘫坐在雨里。她的神情疲惫,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等着你们的答案。”
圆月不知何时隐去了。他们重新回到了下着雨的巷道。
时间没有流逝,但很多东西注定要消失。
第一个倒下的是隼。他的伤势原本便足以致命,在回光返照般的激战后,隼终于没能再撑住,鲜血染遍了胸口。这位沉醉最上级的话事人就这么死在了雨夜里。
他的神情很安详,他尽全力保护了带领的候鸟事务所。
“话事人!话事人!你醒醒啊。话事人……”
褐尾爬过去摇晃隼的肩膀,徒劳地把九重葛凑到鼻前,但不会再有任何回应了。
车里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泣声,手脚皆残废的云雀不知是如何打开了车门,跌落在泥里,又拖着身子爬到了隼的身边。她没法说出任何话语,可眼里写满了悲痛与不可置信。
云雀捡起手旁的冰棱,没有过多犹豫便刺穿了自己的喉咙。
发不出声的鸟儿没有活着的意义。现在养鸟人也不在了。
“云雀姐……”
褐尾茫然地喊着,他从未设想过这样的结局。在他的印象里,隼总是坐在那张话事人专用的高桌后,耐心替他讲解夜里的注意事项,云雀会轻笑着沏好茶,适时递给隼。
隼的确很严格,但战斗时永远都冲在最前面。他把同伴的安全看得很重。
云雀做事情很细心,会默默补上报告里的疏漏。她教会了褐尾在组织里的生存技巧。
可他们都不在了。候鸟事务所只剩下自己了。
骨爪从地里伸出来,抓住隼的身体。
“不要,不要把话事人带走!”褐尾陡然慌张起来,到处寻找着能击退骨爪的东西,这时他想起了隼曾经的教导。尽管很过分,但他没有其他办法了。
“请原谅我……”
褐尾呼唤着隼。他凝出冰刃,斩断了隼的左臂,将那截绘有铭印的手腕收进怀里。
失去目标的使者缩进地面,再也没有出现。
就这样,深夜巷道,独身的男性在暴雨中失了魂似的走着,掩面哭着。
群鸟彻底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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