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儿大学毕业又回到故乡的小村庄,老同学王子秋也回来了,她们相约一起到人才市场找工作。
二人读的都是与市场经济相关的专业,跟“烫米粉”一样热门,很多用人公司企业都会招聘,要么是营销推广,要么是文员助理,再不济到工厂里也能混个幕僚、组长什么的。可是,偏偏这二人的性格偏内向,骨子里还是乖乖女、文弱书生,不喜欢梳妆打扮抛头露面,上不了酒桌耍不了嘴皮。稀里糊涂“赶潮流”读完三年大学贸易经济专业,头脑里只有理论,空有纸上谈兵的本事和一身不经世事的傲骨。
刚开始,她们也接到过莆田一些企业抛来的橄榄枝,王子秋被三棵树市场部招收,香儿被东南香米业业务部招收。但是,二人都没有过试用期连工资都不要便自动卷铺盖辞职了。原因很简单,适应不了跟陌生人打交道的各种场合,根本原因是性格与专业不对路。
她们不约而同地接连换工作。干过家教,下过工厂,半年下来,非但工资没挣到几分,还要时常回家啃老。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过着,令她们的父母在村里人面前丢尽了颜面。
“香儿,你都这么大了,脾气啥时候能改改?好好找一份工作安心做。”老跃进晚上从城里送完牛奶回来,语重心长地跟女儿说,“你去看看,那马路街边搭台子卖力表演歌舞的人,这么冷的天气,只穿一点点......咱辈是普通老百姓,无钱无后门,这世间上的苦,总归是要吃得!”
香儿明白父亲的言外之意,低下头默不作声。夜里,她躺在床上蒙头哭了许久,她总归要为自己三年前“电风扇决定专业”的幼稚行为买单。
次日,她骑上自行车去了王子秋家。王子秋的父亲也对二人的臭味相投颇有怨言。
“要不然,我们去耐克鞋厂试一试?”香儿提议说,“这两天他们在招工,而且还是咱辈这里数一数二的大厂。”
二人骑车到了耐克鞋厂招聘地点,那里早已经人头攒动。这家改革开放初落地莆田的耐克代工厂牛得很,想进厂当普工都得有介绍人。
香儿填了一份应聘材料,顺利被接收了。王子秋正拿着表格犹犹豫豫间,被她同村来应聘的一位大姐发现了。
那位大姐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她连连规劝王子秋:“子秋啊,阿紧到其他单位去找工作,你堂堂一名大学生,跟我们这些初中都没毕业的人一起入鞋厂,太浪费了!太可惜了!大材小用啊!阿紧去厝,阿紧去厝!”
说得真像是一块宝石即将跌入了泥潭似的,王子秋本来就不太情愿下工厂,觉得大学生进厂面子上过不去。听那大姐这么一说,顿时觉得丢人丢大了,拉起香儿迅速逃了似的离开了招聘现场。
“哎,再不找一份工作干,不说丢父母颜面,恐怕连年都要过不好了!”经历了几份工作都未做长久的香儿,这回选择了正视自己的能力和短板,不管体面不体面了,决心下鞋厂从普工做起。
上班后,她尽量隐瞒自己的学历,开口跟新老员工搭讪,忍受大小组长和品检员的各种挑刺。经过一个礼拜的“三班倒”班后,她发现这是一个弱肉强食、赤裸裸的社会一角。
新员工被老员工各种欺负:她起身取材料的工夫,屁股下的椅子被别人偷走;色迷迷的侯组长故意钻到她身边问长问短,下班一路上被人骂“大骚”;甚至舍友连宿舍都不想让她住,说她离家这么近应该回家,不要打扰她们休息;上班时放在车棚里的自行车也会被人移动位置,下班后找得她快哭起来......
几番试探下来,香儿就跟榆木疙瘩一般,流水线上的侯光勇组长对她失去兴趣后,便开始了变本加厉地给她各种小鞋穿。还当众羞辱她:“一个大学生,连鞋都做不好!再干不好滚蛋!”
线上十几个人的量积压到她最后一道工序上,她忍着泪咬着牙拼命割边角,刀片将大拇指和月牙际划出来一道道血痕……
最难熬的是大夜班,晚上九点上到次日早上七点,凌晨二三点困意袭来,不留神就会挨姓侯的一顿猛批。她只好借多上几次厕所的机会,缓解困意。
她发现在公共厕所的每个门上都有一行歪歪扭扭用黑色签字笔写的大字:“焦碧钗是个大货骚!”“焦碧钗被男人操”……等露骨的字眼。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能让人恨到写满了整个厕所进行辱骂发泄?估计她也不在这个车间了吧!唉,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吃人的社会啊!”想到自己一进厂就被老员工孤立,被男组长骚扰,最后是明目张胆的嫉妒和刁难,这样的日子可怎么熬下去?……于是,心酸的泪水止不住噗噗噗跌落胸襟。
“那个大学生呢?”侯光勇站在“哄哄”作响的传送带旁,叉着水桶腰大声责问,肥头大耳加上满脸跳动的横肉,在灯光的映衬下,油腻到发胀的大脑门上一块块凹凸不平的痘印,显得格外斑斓。
“啊知?去看有躲女厕所拉长屎无。”那位几天前站在香儿身后指桑骂槐给所有人听:“啧啧啧,大骚,大骚喽!”的大姐,抬起头大声回侯光勇。
“哈哈哈,哈哈哈......”线上的女工们一阵哄笑。这会儿民心一致,侯光勇也不凶她们了。
香儿跑到车间门口的自来水处,拧开水龙头,匆匆将脸上的泪痕洗掉。一位年纪相仿的姑娘刚好也来洗手,见香儿眼睛红红的,心底一软,劝她说:“别哭了,不然给他们看笑话,呆久了你就知道。侯光勇也是够过分,故意给你安排几个人的工作量。再说了,新员工刚开始手脚慢,本该在上一道工序,就是你最初被安排的那道工序上。”
“他为什么要这样?”香儿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那姑娘将香儿拉到墙角无人的黑暗处,压低声音说:“你好单纯!你没注意到吗?那几天他故意坐你旁边跟你聊天,就是探听你的背景,你若是厂里有人他就会巴结你;若是无人,你又不吃他那一套,那自然就有你好果子吃了。”
“他到底要我怎样?我没惹他!欺负新员工有什么好处?他就是缺人才招新人的呀!”香儿百思不得其解。
“哎呀,你怎么这么傻!工厂缺不缺人的关他一个组长什么事?何况外面又有多少人想进来呢!”那姑娘摇了摇头,瞪了一眼香儿,伏在她耳边接着说,“实话告诉你吧,你可别说出去我说的。侯光勇是个色狼,勾引了足多女的。他儿子都十九岁了,还跟自己老婆离婚,上个月刚娶了一个小他二十岁的女人。”
“知道了吗?”那姑娘说完,拍了拍香儿的肩膀转身快速离开,装作若无其事地回车间了。
香儿怔住了,心脏“砰砰砰”骤然加速跳动,差点没喘过气来。她柔弱的身体摇晃了两下,颤抖着,左手捧胸右手扶住水泥墙面,垂下头,朝脚下的排水沟干呕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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