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幕。

方阳吹熄灯火，正准备休息时。

外面，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呵斥，怒骂，惨叫……

他神色一紧，走出屋子。

铃儿也跑了出来。

可怜兮兮的小脸上尽是恐惧。

“少……少爷。”

“噤声。”

方阳抓紧朴刀，身上气血奔涌。

走出后院，穿过石质的屏风。

走到门口。

开出一条小缝，向外望去。

漆黑的街道上。

一群身着白衣的人，提着灯笼，缓步走着。

为首那人，戴着四方巾，手上捧着一根足足两尺的香。

香还燃烧着。

每走到一户人家，就停下来，敲敲门。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请香拜神，福佑一方。”

“请香拜神，福佑一方。”

“……”

一群人高喊着，等待着里面开门。

声音越来越大。

直至重复十声之后。

啪嗒，啪嗒……

几粒碎银子从门缝里扔了出来。

为首那人掂量了一下，塞到袖子里。之后，身后护法点燃了一根儿稍细些的香，插在这家门口。

便继续举着香来到了下一家。

就这样，他一家一家得走着，讨要香火钱。

哪怕再破的门户，也绝不放过。

给的多了，安然笑纳。

但只要给的少了，身后那些人便面无表情得吆喝口号。

如百鬼过境，直到掏够钱为止。

“拜香教。”

方阳脑海中突然多出了这三个字。

这个月，他已经从街坊邻居口中，听过数次这个名字。

传闻，拜香教原本是群，恶霸。

靠着抢劫商户，村民过活。

成不了什么气候。

但随着世道越来越乱，民不聊生，还有各种妖魔乱世。

一个稍有文化的土匪头子，不知从哪儿摸了半本儿《太平经》。

摇身一晃，成立了拜香教。

信仰黄天为神明。

专门勒索大户，商户，逼他们请香，少则十两，多则数百两。

请香的安然无恙，不请的就直接灭满门。

刚开始，官府还筹备银子剿灭拜香教，但随着旱灾到来，流民遍地。

无数被逼上绝路的民众，加入了拜香教，于是，这教众越剿越多。

到现在，已如蝗虫过境，根本剿不完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之前拜香教还只勒索富户，可现在已经是人人勒索。

完全忘记了初衷。

那些曾经贫苦的流民，把屠刀挥向了更加贫苦的民众身上。

屠龙者，终成恶龙。

“拜香教不是还在江洲府吗？怎么这么快就到平谷县了？不应该呀。”

方阳内心疑惑。

很快注意那些人群中竟有熟悉的身影。

张五，王六……

都是附近黑虎帮的帮众。

此刻也装模作样地披着白麻衣，手举着香，收取钱财。

嘴里还喊着拜香教的口号。

“黑虎帮也加入拜香教了。还是说，这股拜香教成员，根本就是黑虎帮假冒的，就是为了勒索钱财？”

方阳眯着眼，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黑虎帮本来就是一群地痞混混，荤素不忌，行事野蛮。

平时或许不敢这么做，

但现在，世道越来越乱了，衙门还在为妖魔的事自顾不暇。

哪有功夫管这些人？

更何况，据他所知，附近县已经有好几个帮派干过冒充拜香教的事了。

一点儿都不稀奇。

不过，哪怕想通这些，对于局势也没有任何的帮助。

他甚至很清楚，春晴坊很多邻居估计也都认识这黑虎帮成员。

知道这些并不是拜香教，

但，那又如何？

这些人都拿着刀，一个比一个凶狠。

装作拜香教也不过是寻个由头。

至于是真是假，反而不太重要了。

“上仙，饶过我们吧，老婆子前两天生病了，我给他抓了药，家里实在没钱了……”

一名老头儿隔着门缝求饶。

甚至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磕得满脸是血。

然而，戴四方巾的人始终面无表情，只是挥了挥手。

几个穿麻衣的手下便从后面冲了出来，几下将门跺开。

将老头儿，老太太从屋里拖了出来，不等对方求饶。

噗呲！

噗呲！

两刀捅入胸口。

鲜血洒了一街道。

“不请香，便是不敬黄天，理应招来杀身之祸，希望大家引以为鉴。”

为首那人阴冷的目光扫过街道，似乎透过门缝，看到了家家户户。

之后，拿出两根香，蘸了蘸血，继续前行。

或许是有了之前那老头儿的前车之鉴，接下来，这些人收取钱财变得简单了许多。

但依旧有掏不出请香钱的人被拉出来，一刀捅死。

方阳始终看着这一幕，神色冷峻。

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手掌也紧攥着刀柄，丝毫没站出来的意思。

乱世，人命如草芥。

他刚学了两天刀法，或许比普通人强上一些，也或许能砍死一两名黑虎帮成员。

但，那又如何？

接下来，他估计也是被乱刀砍死的结局。

这世道，不许人向善。

向善无长命。

灯笼摇曳。

一群白衣人从街道上走着。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眼看着就要到达方家门口。

小丫鬟铃儿瑟瑟发抖，缩在方阳的身后，小脸苍白，声音都在抖着。

“少……少爷，我们该怎么办呀？他们要来了。”

方阳没有吭声，把钱袋倒空，倒出一些碎银，大概十两左右。

他犹豫了片刻，把五两握在手心。

另外五两又放进了钱袋。

这些银子，还是铃儿这两天给他的。

说是他姐姐去隔壁县进货时留下的，出现意外时，可用来救急。

方阳这两天买焚心汤用了一些，还剩下十两。

他打算一会儿对方到来时，把这五两银子交出去。

他之前观察过，和自己家差不多情况的，也就是五两银子。

应该够用了。

实在不行，再交出去几两。

但如果这些人一直苦苦相逼，他就只能催动雷音刀，先砍死两个逃走了。

“敢抢我的银子，今天的事我记住了。早晚有一天，我把你整个黑虎帮给抢空了。”

方阳咬牙切齿。

这两天，他已经搞清楚了家里的经济状况。

可以说，相当恶劣。

这十两银子，本来是他明天去武馆的拜师费。

这些人抢他的钱，就是在掘他的命。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吆喝声继续响起。

方阳紧盯着这些人，握刀的手都有些苍白，身上，气血翻涌。

内心反而平静无比。

他在寻找，寻找一条能突破重围的生路。

做事，留两手准备。

而杀人，就是他的准备之一。

终于……

伴随着沙沙的脚步声，队伍停在了他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