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瓦山三局
时间回到三天前。
宁缺在别院里住了一天后,第二天便带着桑桑坐着黑色马车,顺着山道往瓦山里去。
盂兰大会开启之前,今年岐山大师会给有缘人开庐解惑一日。
佛宗大师点化信徒,这种事情并不罕见,歧山大师在数十年里给世人的答疑解惑,事后都被证明变成了现实。
自然令得世人为之狂热。
那些参加盂兰节盛会的修行者以及各国的达官贵人,都毫不犹豫地选择在今日进瓦山。
看看自己有没有运气成为大师眼中的有缘人。
亦或是亲眼目睹岐山大师为他人解禅的神奇,从而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因此,当宁缺想要登山的时候,
便看到了,秋雨绵绵不绝下,去瓦山的山道上,已经被辆辆马车留下道道痕迹。
山前传来烂柯寺内响起的悠扬的钟声。
观海拜别了宁缺,匆匆离去。
能够让烂柯寺响起隆重钟声,让岐山大师的弟子观海亲自去寺前接的人物,必然来历非凡。
他不由微感诧异,到底是哪位大人物。
如今这世上还有比他背景更为深厚的人吗?
这不可能!
且不说唐国,不说书院,现在就西陵光明神殿都能拉来扯一扯。
所以他丝毫不在意,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比他的来头更大。
他的马车轻松的行驶在山道上,在晨雾散尽,黑色马车才驶抵虎跃涧前。
虎跃涧是瓦山很出名的风景,这里有很多烂柯寺的老僧选择在此隐居。
虎跃涧上有座石桥,石桥这边有个极大的石坪,旁边有一株叶冠面积极大的青树。
此刻,青树下已经汇集了数十人,来自于很多不同的修行宗派。
他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一位身着黄色僧衣的老僧,正在与人对弈。
宁缺听说过,瓦山坐谈是修行界很出名的雅事,想必此时那些家伙在纠结破局之法。
很显然,这些人不是眉头紧锁,垂头丧气,就是无可奈何的表情,可以看出哪怕是各国最优秀的棋手,依旧还是无法破掉瓦山三局中的第一局。
宁缺神色也有些微变,眉头微挑,早知道是这样,该做足准备的。
就在怅然若失的时候,他看到离大青树数十丈远外,一排翠绿青竹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也很明显看出,有很多修行者试图接近青竹下的那位少女,却又因为敬畏或是别的原因不敢上前,只敢远远地隔空行礼问安。
于是那位美丽动人的少女只是一个人静静站在那排翠绿的青竹下。
她是天下三痴之一的莫山山。
无疑是当下最令人倾心的存在之一,她穿着一袭洁白长裙,宛若仙子下凡一般出尘独立。
那披散在肩上的黑发仿佛是一道瀑布,随风轻拂,如丝般柔顺。
加上一双灵动的眸子,散发着如春般的温暖,仿佛夜空中最明亮的星光。
笑容温柔而明亮,让身处其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真叫人感叹好一朵温雅动人的百合花。
今年来烂柯寺参加盂兰节,事关几件天下大事,作为大河国墨池苑的山主,书痴肯定会受邀而来。
很多人没有注意到宁缺的到来,竹墙下的莫山山却注意到了。
因为她是世间最天才的神符师,对周遭天地元气最细微的变化也能察觉的清晰无比。
看着那辆停在远处的黑色马车,少女思绪了一会,眼中出现了喜悦的神情,然后缓步向那边走了过去。
宁缺也不敢懈怠了,这是和自家师兄你侬我侬的人。
他跟桑桑说了一声,然后走上前去打起了招呼:“莫山主,恭喜呀,你境界又提升了。”
莫山山闻言,揖手为礼,微微一笑:“十四先生过誉了,和你一比,就没有那么耀眼了,况且山山境界能提升的这么快,还是……林大哥的原因。”
两人就如同久别重逢的好友畅谈着,略一缓和,莫山山面色认真地问道:“对了,十四先生,此次盂兰节会,林大哥会来吗?”
宁缺愣了一会,暗道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果然啊。
再如何清雅脱俗的女子,一旦被情事所困,和世间所有女子都没有任何差异,就会是恋爱脑啊。
转念一想,不过那个人是自己的师兄,那就情有可原。
他看着莫山山微笑说道:“来之前师兄说要闭关,你也知道他这种人对这些事情是不感兴趣的。”
莫山山想了想,神情有些黯然,微微点头低声回道:“哦…”
宁缺见气氛有些低落,提议起来:“这个季节,雁鸣湖里的螃蟹应该很肥美,你要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欢迎你来都城尝尝鲜。”
莫山山微笑着点着头。
场间有人也开始明了那辆黑色马车里是谁,不由露出震惊的神情。
一会后莫山山走到马车前,对黑色车厢行礼,平静道:“见过光明之女。”
桑桑也很温和的致意于她。
“见过山主。”
简单友好的客套之后,莫山山才将视线落在宁缺身上,说道:“瓦山三局,十四先生想必听说过。
据说三盘棋里有一道残局,有一局对弈,还有一局则是因人临时设置。”
宁缺问道:“非要连胜三局才能到庐前?”
莫山山摇了摇头:“我不是很清楚具体这些,但这是瓦山的规矩,不过想必岐山大师这种高僧,定然不会只因胜负定夺。”
宁缺笑道:“这么说还好,真不想硬上啊。”
“你没有把握吗?”
宁缺扫视了一下场间众人,这其中的难度,不言而喻啊。
莫山山带有醒目的悦色,说道:“上一次破解三局的人你不知道是谁吗?是林大哥啊!”
宁缺有些尴尬,嬉笑说道:“听说过,可是我忘了向他取经啊。”
青树下那些修行者看到性情温婉的书痴姑娘与一名男子相谈胜欢,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种种惊疑目光和轻声的猜测,自然也逃脱不了宁缺敏锐的感知。
尤其是那名昨日在烂柯寺里与他发生过不悦的南晋贵公子阴沉的脸色,更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宁缺不由微微皱眉。
心中直呼:哥们当真是胆大包天!
宁缺看着青树下那名南晋贵公子,问道:“那人应该是南晋的太子吧?”
莫山山摇了摇头。
“你是和他一起来的吗?”宁缺继续问道。
莫山山微感诧异,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如此问。
“他勇气可嘉啊!”
莫山山低头微笑不语。
大人物的爱情事迹往往能够吸引人们的关注和兴趣。
因为大人物的爱情故事常常具有浪漫、悲欢离合的元素,以及对人性、情感和命运的深刻探索。
他们的爱情经历往往伴随着战争、权力斗争、命运转折等复杂背景,使得整个故事更具戏剧性和波澜壮阔。
小人物们对于大人物的爱情事迹充满着好奇和憧憬,因为他们代表着一种特殊的生活方式和爱情观。
他们的故事激励着人们追求浪漫、坚韧和真挚的爱情,同时也给人们带来了不少感动和思考。
因此,大人物的爱情事迹总是能够引起人们的关注和影响他们的思考方式。
还有就是茶余饭后的趣味谈资。
宁缺念及,笑了起来:“数年前,世间最出名的男女情事是月轮国的花痴和隆庆皇子,那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故事。
若论现在,就得属我书院十二先生和墨池苑莫山主的了。”
莫山山微微一笑,没有矜持,她连忙回道:“去年我在莫干山时便听到十四先生和光明之女喜结连理。
而且还是养成系列,这段美妙故事也是早已传遍诸国,深入人心啊。”
宁缺哈哈一笑,摸了摸后脑勺,减缓尴尬,那个四个字养成系列必定是出自师兄之口。
好在有人按耐不住对书院的敬畏,和见到书院后山弟子的激动,过来向他行礼请安。
有了第一个便有很多人过来。
书院在修行界的地位很高,
从后山不可知之地出来的亲传弟子,便是传说中的世外高人。
普通修行者心之所向也属实正常。
就像野鸡大学学子,对于排名第一的大学的学子的看法一样。
宁缺虽然从来都没有世外高人的自觉,但是看着这些异国修行者如此恭谨甚至敬畏的神情。
也不免动容,脸上流露出自豪的神情。
宁缺缓了缓才醒过神来,露出温和的笑容,与这些修行者们平静回礼。
然而终究还是有人唱了反调,
即便他知道不应该轻启纷衅,然而看着那些修行者在宁缺身前奴颜媚骨的模样,他再也忍不住了。
发出一声嗤笑,顿时打破了山涧旁的气氛。
修行者们愕然回首,心想是谁如此大胆,这般不通人情世故,抱大腿不是人之常情嘛!
宁缺自然清晰感知到是谁。
随着境界的提升,他现在对这些世俗王朝的观念早就没有了当初的仰视。
西陵神殿的三大神官都在世俗王朝之上。
自己在唐国,受到了李渔强烈拉拢,换而言之如今已经拥有了一些对唐国选择继承者的能量。
自然对小国的王子看不上。
但你主动招惹我,不给你点颜色看看那就太对不起自己千辛万苦得来的身份地位。
人群渐分,他走向那位南晋太子,沉声说道:“我知道你为何发出如此笑声,但我想告诉你,什么的位置该说什么样的话,你得思量一番自己的能量,不要整到某一刻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宁缺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向那辆黑色马车,留下风中凌乱的众人。
山涧顿时鸦雀无声,修行者们脸上的神情骤然变得精彩至极。
因为他们知道。
南晋皇子神情也骤变,变得难看至极,因为他也知道宁缺说得是什么,于是乎只能低下了头,因为羞辱是自找的。
宁缺本想趁着这个纷乱转移了注意力,带着桑桑想要偷偷上桥。
还是被那个黄色老僧给劝住了。
宁缺沉默片刻,因为自己不擅长下棋,他和黄色僧袍的老和尚争辩了起来。
或许自身实力的信心,他有些霸道,亮出了他的朴刀,直指那个老僧。
黄衣老僧缓缓站起,神情宁静绝决。
“拜山参见歧山大师便必须遵守烂柯寺的规矩,
数十年来从来没有任何例外的情况发生,
当年林先生亦是遵守这规矩。
你宁缺莫不是以为胜过十二先生,想要硬闯不是?”
宁缺顿时醒悟过来,他思绪片刻,明白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先礼后兵才是王道,如果真的事不可为再用非常手段会更好。
或许因为桑桑就是自己的命,自己紧张的有些失态,有点太依赖书院的威望了。
可是自己真的不擅长下棋啊。
所以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于黄衣僧人。
便在此时,山道上忽然响起清脆的铜铃声。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极为尖刻,饱含怨毒之意。
“哼哼…宁缺你这无耻之徒,蛮不讲理。
难道这就是你们唐人的作派,但你不要忘了,这里是烂柯寺,真以为修行界就无人敢反抗你书院的淫威吗?”
宁缺还在思绪如何回复那黄色僧袍的老僧,忽然被这段话拉回思绪。
他也冷笑一声。
这气息他熟悉,就是那个靠着年龄混到德高望重的曲妮玛娣。
尤其是她在荒原的那些作派,他更是不屑一顾。
宁缺将朴刀缓缓移向曲妮。
曲妮玛娣握着拐杖的右手青筋隐露,眼神里的怨毒神情愈发浓郁。
场间修行者们见了她,都是纷纷行礼请安,宁缺竟然持刀相向。
她厉声喝斥道:“宁缺,你好大的胆子!”
宁缺知道为什么曲妮这般怨恨自己,因为他杀了她儿子道石,但这是道石先想杀他的,杀人者,人恒杀之。
他缓了缓,冷言道:“你算什么东西,论辈分我比你要高得多,论实力,我能随随便便就能碾压你,你竟还用教训的语气跟我说话。
谁给你的胆子!
我便是杀了你也是咎由自取。”
众人皆震惊无比,满场哗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杀佛宗大德。
在他们心中也只有书院后山子弟敢如此跟佛宗大德说话了。
他们激动啊,兴奋啊。
如此热闹寻常哪里能见到。
便在这时,一道浑厚的声音回道:
“佛门清静地,即便你是书院中人,又岂能妄言杀人?”
听到那声浑厚的佛音,宁缺知道来了位真正的佛宗高人,但从那扑面而来的气息感知,大悟也不过等同于知命中期。
自己又有何惧哉,但考虑到佛宗的人,善于隐忍低调。
他快速收回朴刀,亮出了元十四箭,现在该叫元十三箭,有一根爆裂化为灰烬了。
佛辇被一枝铁箭瞄准着。
宁缺不紧不慢说道:“这枝箭,大师应当清楚。以大师的境界,手段,可敢接我一箭。”
与此同时,他摊牌了,不装了,一道极为强大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缓缓释出。
秋风萧瑟,石板边上大青树开始摇晃不安,那些繁密的枝叶簌簌响着。
被宁缺散发出的气息波及,数百片青叶纷纷坠落。
随着这道强大气息出现在宁缺身上,场间氛围异常安静。
山枰上那些境界高的修行者顿时神情骤变。
曲妮玛娣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默不作声了,自己最痛恨的宁缺,居然有这样的机缘,他不是冥王之子吗?当真是昊天不公啊。
佛辇里帷布后悬空寺的高僧,神色大变,箭自然清晰,晋入知命境后的修行者对自己将要遇到的危险事情,有一份警兆。
他沉默不语,暗道:此子非师弟不可对付啊。
剑阁强者程子清这位知命境强者的反应亦是如此,虽跟自己同样的境界,但气息远远雄浑于自己。
他感觉的到了危险。
只感世间哪有这般不讲道理的事情,修道三年,便入知命,而且还是如此知命,这种进步也太过于迅捷了。
观海也先是一愣,已经如此大的差距了吗?
不过很快他醒了,他知道宁缺的性情,大惊说道:“十四师兄,快快把箭放下,大师乃是悬空寺的戒律院首座,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听到观海的话,宁缺微微一笑:“师弟不必紧张,师兄我有分寸的。”
观海顿时有些无语:“那你倒是松弦放弓啊。”
宁缺看了一眼曲妮,看了一眼佛辇的僧影,说道:“我只是想让他们警醒一下。
这两位,一位辱骂与我,论辈分她有什么资格来点评我书院的行事,这才是大逆不道。
另一位想指点与我,论实力他也没有什么资格,当着我这个书院弟子的面随意诋毁,我若同他们佛宗行事风格,便是私下暗杀。
悬空寺高僧感到脸热难堪,他知道宁缺所言因何……但师弟未到,他只能隐忍沉默。
如此,宁缺便也没有强横出箭的意思。
他看向那个黄衣老僧,说道:“我老师说过,规矩是强者给弱者制定来稳定秩序的。
它该具有一定的灵活性,以适应不同情况的需要。
你们的规矩我能尽力遵守。
但我还有一句话,马车之上乃是道门的光明之女,她是来看病的,神殿的光明神座对于世间的影响不用我去和大师赘述吧。”
宁缺情绪也彻底平稳了下来,反正自己表态了,先礼后兵。
五师兄说过桑桑棋道天赋异禀。
自己知道桑桑跟陈皮皮下棋就没输过,所以可先与一下。
大青树下的氛围终是得到缓和,桑桑也开始跟那黄色僧袍的老和尚对弈。
可便在此时佛辇轻动,曲妮玛娣率领着月轮国的苦行僧们,在烂柯寺住持的指引下,向着虎跃涧上的石桥而去。
宁缺自是不满,合着就要我守规矩,你们就这么灵活。
他冷笑一声:
“我开始尊重你们的规矩,可是先前说得规矩便是如此吗?
那我也想告诉你们什么叫拳头大即是规矩。”
场间再次死寂一片。
很多人亦是大感舒畅,既然守规矩那得都守啊。
曲妮玛娣怨毒望向宁缺,宁缺都懒得理会她。
如此之下,帷布里那道僧影挥了挥手,佛辇才降了下来。
无奈的看起了桑桑下棋。
大青树下安静无比,只能听到棋子轻轻落在石桌棋盘上的清脆声音。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开始当桑桑站在棋盘前的时候,所有人都对她并不抱有太大的期望。
乃至宁缺自己都恍惚,只觉早知如此,先前何必闹得沸腾。
所有人都低估了这个她,这个小丫头拥有超强的计算能力。
天算之法就如同计算机一样,每一步棋落子之前,都能在一瞬间运算出很多种可能性。
从中选择最优的一步,棋手能够下一步十算就已经是天才中的天才,而天算却是能计算千次万次,
以人算怎么能赢天算。
除非是绝对的死局。
天算之法出现众人才开始正视此时这个毫不起眼的丫头。
南晋棋师愤怒地吼叫,想要收她为徒,甚至大逆不道的说道:“能成棋圣,还做哪门子光明之女?”
宁缺闻言一愣,先生已有取死之道。
西陵那边会将你烧死的。
他让烂柯寺的人赶走他,倒不是生气。
他很理解这种人,看起来痴,然而他们有真正喜欢的东西,可以做喜欢的事,精神上的满足与幸福是很让人羡慕的。
书院后山有很多这样的人。
桑桑以天算之能破了两局见到了岐山大师。
洞庐旁岐山大师以青梨让她进入佛祖棋盘。
而后宁缺也进入了里面。
过了很长时间,日头西移,暖红的暮光,给佛祖石像度上了一片光泽。
瓦山顶峰,一片安静。
庐外的人们很是诧异为何只落一子,便陷入沉睡,却没有一人喧哗,因为岐山大师一直静静在棋盘边观望着。
桑桑在棋盘世界里不知道看着世界的规则演化了多少个春夏秋冬。
歧山大师始终静静看着棋盘世界的事情。
他看到了很多东西,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色,动作轻微而不自然,手脚似乎有些发颤。
整个人透露出一种紧张而不安的氛围,明显不敢往深入的思考和行动中去。
看到的和某人信中所言,让他矛盾而不自信。
时间不断地推移着,忽然他从深思中惊醒过来,目光炯炯有神:原来如此…
光明和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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