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耳边呼啸,干燥的砂土层被摩擦得一缕缕滑落,坠向山崖底。
对于一个年过中年还眼神锐利的人来说,天边珍珠般洁白的云朵染透成太阳的金色,这种景象本来便是难得的,丛林的树冠已经遮挡住了他能见到的绝大多数阳光。
史蒂夫听到尖啸声后扭动身体,把自己贴在山崖壁上,他对天空的仰望不是为了欣赏天色,而是看见了那个如舰鱼般飞跃在云层中的身影,在阳光中上下穿行。
这是他多少年来没有听过的声音,仿佛直入骨髓,这片丛林的每一寸空气他都熟悉,而这种噩梦般的、莫名的、仿佛从远古记忆中复苏的声音像是从狂热的梦境中传出来的,不属于他所了解的、现实中的丛林。
太阳的光线太刺眼了,他上次这么讨厌这颗恒星还是当初轰炸机突破云层从城镇上空俯冲而过的时候,现在他面临着和那时同样的困境。
山崖造成了视线盲区,史蒂夫有些懊恼,为什么偏偏这种尴尬的时候遭遇上危机,他现在要么向上爬到崖顶,要么向下回到那片坟场,挂在半空实在是过于被动,他的战斗意识告诉他绝对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史蒂夫果断地松开绳索,任由自己向崖底坠落,他离地面还不算多高,靠着崖壁减速和干脆利落的落地翻滚,成功卸除了重力势能。
那种声音又来了,并且比上次更加清晰响亮,而史蒂夫的目标是那么明确,一心一意、心无旁骛地冲向那架战机的残骸,从飞行员旁边一闪而过,直到找到掩体。
一片阴影笼罩过来,他能听见结实的翅膀高速扇动,摩擦时那种狂躁的沙沙声,像是野兽磨牙时发出的噪音。
史蒂夫握紧老手枪,如同虔诚地祷告,与那张虎视眈眈注视着他的脸对视,长满了疤痕的恐怖的脸仿佛刚刚受到撕裂和爆炸的双重伤害,却在很短的时间里强行痊愈了。
令人生厌的、活脱脱是一幅噩梦景象的怪物微微颤动着身体,仿佛兴奋剂的效果正在褪去一般,看起来状态并不算好。
举枪、平视、瞄准、三点一线、开枪,这套动作仿佛刻写在史蒂夫的肌肉里,如同钢铁机器一般,放下这么多年后,用起来还是崭新如初。
他不知道向翼龙开火的时候绝对不能在这种怪物下方,哪怕翼龙俯冲的速度已经超过子弹的初速度,从他提前翻滚闪避的动作中,翼龙等于直接自己迎面撞上了弹头。
战斗机残骸的装甲被二次撕裂,史蒂夫肩头的鲜血撒了出来,翼龙的利爪轻而易举地切割开防护服的强韧纤维,而冲击力让他在地上撞飞出一道痕迹,剧烈的快速摩擦让史蒂夫背后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翼龙受伤了,但是并不严重,它的血液暴露在空气中就成了强腐蚀性的液体,仿佛怪物的血管才是保存那种危险生化液体的唯一容器。
血液泼在史蒂夫不幸的手臂上,这种侵害让神经接受着一股灼烧般的痛感,皮肉冒出烟雾并且发出滋滋声,他防护服的袖子纤维就像阳光下的冰雪一样融化掉了,那种血液甚至侵蚀着防护他主要身体部位的合金钢部分。
即便在战场上,史蒂夫也没体会过这种痛楚,和这种折磨比起来,好像子弹穿膛而过和凝固汽油弹落在头顶也不是什么不可以接受的事情了。
这条手臂指定是保不住了,如果组织坏死还可能蔓延到其他地方,但这不是史蒂夫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翼龙在空气中的超机动已经让它转过身来,越来越大的阴影接近着他的眼睛。
手肘撑在地面上,稳定的枪声说是点射,实际上听起来和连射没有什么区别,当年他的枪法带走了不少亡魂,现在年纪大了,但端枪的手还是和年轻时候一样稳。
手枪的口径不够,哪怕瞄准的是已经破碎的甲壳并且弹无虚发,战果依然不尽如人意,翼龙仿佛没有知觉一般俯冲过来,史蒂夫眼看着就要被无情地撕裂成碎片。
利爪绝不拖泥带水地穿透而过,然而合金钢板缓冲了这最后一次攻击,翼龙暂时和它的猎物咬合在一起,史蒂夫和那张垂着唾液的脸近距离逼视,仿佛要把这幅模样带到死后的世界。
弹夹里最后一发子弹,没有朝着脑袋来结束痛苦,而是手腕无力地一摊在地上,最后手指扣动的那一下,瞄准的是油箱泄露在地面上的,在阳光下亮晶晶的一摊液体。
绚烂的花火,如同璀璨生命谢幕的礼炮,几十年苟活于世的人生终结在这个无名崖底,仿佛一个滑翔在寒冷高空的灵魂终于落地。
翼龙的身体压在史蒂夫身上,抽搐着,它挡下了大部分爆炸的火焰和激射的钢铁碎片,破碎的身躯已经在之前的高空猎杀中消耗掉了共生的所有菌群,现在强弩之末的翼龙,失去了引以为傲的组织再生能力。
翼龙的身体失去了最后的生命气息,在清风灌过的崖底,狰狞的尸体逐渐溶解,像是一种方便回收的措施,也像是一种防止研究的生物锁。
史蒂夫呕出一些浓血和脏器碎片,这位飘零大半辈子的中年人无力地迎接着生命的逝去,这次不会再有人把他从尸体堆里刨出来放在担架上了。
走马灯一般,他好像回到了当年的战壕,炮火纷飞的,还能和一开始并不熟悉的人交换着宝贵的烟头,随时等待着一颗子弹落在自己头上,生死看淡。
究竟为什么要上战场呢?史蒂夫不知道,一辈子也没能想明白。
家人的哭声和战友的哀嚎仿佛缠着他这么多年,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应该死在战场上才对,而不是后半辈子几十年失落在不属于他的时代。
“史蒂夫!收到请回话!支援到了!快回来!”
安普顿的声音出现在对讲机里,那不是控制室的频道,估计是被支援部队救了吧。
“你小子……还没死啊”史蒂夫细若游丝的声音喘出来,他的瞳孔逐渐涣散,“真好……”
这最后一句好像不是史蒂夫对只差他几岁的安普顿说的,而是当年那个握住他手的长官对他说的。
生命的气息还是离开了这个破碎的身躯,但想必他高贵的灵魂却是因此解放了,如同在天风中获得了自由。
“喂?史蒂夫!说话啊”
握枪的手指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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