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一声寒鸦嘶鸣。
让她大梦惊醒一般反应了过来,她发着抖地扑了过去,不顾地上的脏污泥土染黑衣袍,弃了手中的君羡剑,几乎是狼狈地、绝望地扑了上去。
十根纤细干净的手指发狠了似的死命刨开尘土老坑。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不是在挖坑,几乎可以说是在挖她的心。
直至她的手掌触碰到一块被岁月侵蚀的衣服,衣服之下,是森然的一具白骨,轻轻一碰,就碎成了白色的灰烬。
她脸上的疯狂隐痛,就在这一下陡然凝结冻住。
她不敢再继续发狠用力,动作极致温柔,小心翼翼,就像是新婚之夜为自己丈夫拂去身上的酒气乱尘一般。
这一刻,岐山君满是血痕的容颜,竟是出奇诡异的温柔。
她一点一点拂开他身上的湿泥陈土,直至手掌来到他的面颊上,血肉已经被腐蚀了干净,是一张五官难辨面目全非的脸。
她就这样痴痴地看着他的脸。
好奇怪,分明面上血肉尽腐化,可为何,看着这样一具只剩枯骨的面容,她竟是觉得好温暖,仍旧叫人觉得他在从容阖目,风度翩翩地在对她温柔发笑。
一颗泪水。
溅在了他枯骨的面容之上。
十年埋葬的腐朽,他的白骨身躯却宛若经历了万年的岁月洗礼一般,一颗泪水的溅落,就这般轻松的融蚀去了他的半副枯骨面容。
见到这一幕,岐山君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面容陡然扭曲了起来。
她收回手掌,抱住自己的双臂,指尖深深地嵌入皮肉之中,很快,手臂上就多出了十个血洞。
“齐煜……为什么,你是齐煜?”
岐山君披头散发地坐在坟坑之中,喃喃着,紫色的左瞳里布满了血丝!
她忽然大笑起来,笑声犹如悬崖上方盘旋的兀鹫,尖锐,仇恨,刺耳。
每一寸肌肤都在仇恨,恨得发痛,恨得发抖,幽暗无光的眼睛里,却是烧着狞动的深渊劫火。
“哈哈哈哈哈——齐煜,你这个胆小鬼,你在恨我!你在恨我是不是,你丢下我一个人,死在这种地方,欺瞒我十年!我找了你十年!我像一个傻子一样,不断祈祷着,你在世界的某一处,等我来找你!”
她眼底的疯狂之意盛烈,宛若有业火在烧,烧干她的灵魂与理智,蓦然出手狠狠地揪住枯骨褴褛的衣衫,不顾那衣衫下的白骨成灰,慢慢散落。
她的语态愈发疯狂扭曲:“可是!你连一点希望都不给我!你抛下我一个人!在这人间业狱之中!你留我一个人行如走尸!你让我……怎么办?”
十年生死两茫茫。
足以让人间徘徊的魂灵渡过那忘川,饮下孟婆汤,步入轮回之世。
他这般一个绝然又倔强的人,既然一个人赴死,那就决心不愿让她找到,自然……不会再去打翻那孟婆汤。
如此,就这样结束了?
疯狂劫火焚烧的尽头,仅存的一丝迷茫在心中反问了自己一句。
心脏骤然被深深扎痛。
不!不!不!
她不要就这样结束!
无力回天的事,她偏偏就要勉强!
“齐煜,我恨你!我诅咒你!永远不得安……”息字一言,尚未明说出口,她眼瞳剧烈一颤。
沙沙落下的骨灰之中,有一张贴着心口保存干净的紫色帕子,同这骨灰一起滑落在了地上。
那是她曾经擦拭手上血污,随手扔掉的帕子。
此刻正安安稳稳的放在他的怀中,保存的极为干净。
正在诅咒亡灵的君王此刻却是一副受到了诅咒的模样,眼中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再也控制不住,她嘶嚎大哭,哭得撕心裂肺,浑身痉挛。
她惶恐不安地伏在地上,抱着他的衣物,发疯似地拢着他的骨灰,一张脸哭得面目全非。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开始发疯似地道歉,颤抖着手接了自己的外衫,无措绝望地将那些骨灰一点点包好,然后像一个失而复得地孩子一样,紧紧地抱在怀中,面色神情不断交织变化。
挣扎,痛苦,绝望,悲伤,仇恨,疯狂。
最后,这些情绪的尽头。
只有一个齐煜。
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年冷殿,与他同床共枕,抱着他安然舒逸地诉说着温柔的耳语。
“齐煜,你是不是怨我,当年不肯跟你走?”
“齐煜,你是不是生气了,要给我苦头吃?”
她阖上眼眸,有泪水滑落,嘴角却是带着恍惚不正常的微笑:“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当年,我战败于天坑,支撑我回来的,不是君王的尊严与天下的责任,是你,一直都是你啊。”
“岐山君不是只知前进,不懂回头,身为君王,我没有取悦人的能力,可是对你,我比谁都认真。”
“你问我,愿不愿意跟你走,我是愿意的,齐煜……”她哽咽着,委屈着:“那时候,我说不必等我,让你走,那是骗你的,其实岐山小妹的是……”
她蜷起身子,抱紧怀中的骨灰,低声喃喃,小意温柔:“此生固短,无你不欢。”
“当年,我想着,若是荣光故里,收服边疆,我便卸了这一身皇袍枷锁,可是不行啊……齐煜……”
她哭腔渐起:“天坑一战,兵败如山倒,我的兄长,我的士兵,让我踩着他们的尸骨往上爬,我背负着十万英灵的命,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做一个自私任性的人,让你带我离开。”
“可是你骗我,瞒我,你从来不同我说你身来寒咒缠身,此生活不过二十五。”
“齐煜你个小混蛋。”坟坑中的女子也许是疯了,一时悲伤温柔,一时怨恨诅咒,一时又娇羞嗔恼。
她说:“齐煜,我很贪心的,我想同你在一起,十年时光不够,远远不够啊,我要同你一起活过这悠悠漫长的岁月,我要同你相守到老。如此,我便只能狠下心来,谋天下,渡苍生。”
“不是因为我想坐拥江山,而是因为天下苍生之中有一个你罢了。”
“小混蛋,你都不等等我……”
“你就是个骗子,我知道的,当我见到你的时候,便知道了。你个头儿分明比我还要矮,却在信中撒谎,让我以小妹自居,分明更为年幼的那个人是你这个混蛋。”
“齐煜……你可不可以跟我一样贪心一点,一碗水怎么够,不够的,不够的啊,你怎么可以只向我索要这么一点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齐煜……”大雪飘在她的脸颊上,她低泣的声音平静又崩溃,几乎卑微地祈求着怜悯:“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她低头隔着布衫亲吻着骨灰,眼中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往外涌:“我不怪你了,我不怪你伤我,不怪你与我作对,只要你让我找到你,好不好……”
又是一年寒冬。
大雪无声,泣音绝望。
天戈三十七年,岐山君陨。
……
……
晨风春意渐渐浓,薄雾里林叶沙沙之声,宛若长夜将央下的厉鬼冤魂被晨光驱散,游走而逃。
陵天苏坐在一处青石上,双膝上放着一卷玉卷,卷轴之上的光芒在晨曦之光中逐渐消散,卷面之上一片空白再也窥测不得片言天机。
他任由卷轴摊开着,发了一会儿呆。
似是在将脑海中的记忆逐渐融合同化。
眼角微凉,他看向溪水之面。
水中倒影,少年人的眉眼之间挂着浅浅的白霜,他忍不住低咳两声,将神魔光阴卷轴收好,放入怀中。
弯腰俯身鞠了一捧清水,洗去面上的寒霜。
乾河之水,分两面,一面在于这十万红尘之中,滚滚奔流而逝,是为凡水。
而另一面,则如镜面一般,连接着不可知的神秘河域,可藏人间星辰万千。
若非他神卖已成,身负青龙神威天赋,在水域之中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怕是也无法找寻那么一小块紫薇星的碎片。
饶是如此,他吸入了未知神秘河域的古老河水,还是冻伤了肺腑。
他曾亲手毁灭掉了岐山君的紫薇帝星,将其粉粹成肉眼所不得间的星辰尘埃星粉,挥洒至人间九州。
如此一来,即便是青城祭酒当年稳操胜算,也绝然想不到,齐煜会如此绝然狠心,亲手毁去岐山君的本命星辰。
岐山君失去了自己的子民以及帝星,而青城祭酒也没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一场阴谋之战,齐煜君虽然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最终也未能获得成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结局是失败的。
无关青城祭酒是怎样的身份,在神界之中就是扮演着怎样的人物,帝星被他以毁灭性的手段摧折于人间,即便他有着逆天的手段,也无法在当年重聚帝星,纳为己用。
而他筹谋一生,设下一环套一环的阴谋与阳谋,其目的正是为了那颗帝星而来。
如此,即便是化成了人间灰烬,他自然也不会甘心就此放弃。
齐煜不仅仅是修行者、炼器符师,更是一名谋略家,他居轩冕之中,身含山林之气味;处林泉之中,亦含廊庙之经纶。
更甚之处,那温柔闲定之下,更是藏有一颗从容不迫的狂赌之心。
(ps:感谢小可爱“啊不略略”的巨额捧场,也感谢小裤衩的“操”劳,北北跪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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