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冥滩内本是一片漆黑,然而此时在生冥滩的深处,却有淡淡地光芒显现,而这一切的源头,正是被抛入生冥滩内的叶元点。
叶元点在进入生冥滩的瞬间,就已经清醒了过来,只是他心神中的震撼难以复加,久久不能平息。
在他的识海内,那滴青色水滴在与黑暗相接的刹那间,似完全从沉睡中被唤醒,于那时叶元点才知晓,陪伴了虚遥世世代代的这虚遥神石内,竟然还蕴藏着一式神通。
当年虚遥老祖明明从其中明悟了虚遥七道,而这一式神通完全分离于虚遥七道,叶元点从未听闻,其名为万古奇经,与其说它是一式神通,不如说是世间罕见的炼体之法。
世间有两大致强种族,一族为仙,一族为蛮,仙族揣摩与领悟天地万道,通过调动天地灵元,引动大道共鸣使用出莫大的神通,这世间的任何一位大能,都是在某一条大道上走得极为深远的存在。
例如历任虚遥之主所悟之道,皆为草木之道,当年萧沁雅对此道的领悟更是极深,一指之下可以改变草木丰茂,化草木为万千兵刃为己用。
而蛮族则不一样,因为血脉的不同,他们无法领悟天地大道,甚至就连感知天地万道都无法做到,可也正因如此,蛮族得到了天地的另一种馈赠,就是他们绝强的肉身。
蛮族肉身之强,虽罕有修士亲眼目睹,但是古籍中曾有记载,蛮族肉身修炼到极致,一掌一拳间,可以轻易将大道破碎,万般神通也将于其肉身下泯灭,这就是所谓的一力破万法。
自古以来,仙蛮两族,就犹如天地一般对立,仙族之人血肉脆弱,根本无法如蛮族一般淬炼自己的肉身,稍有不慎自己体内的经脉都会被灵元所破坏。
蛮族反之,他们虽然将自己的肉身淬炼得无比强横,但是却根本无法体悟到大道的韵律,并且蛮族之人心性尊傲,向来看不起仙族之人的娇弱身躯,盘膝打坐之事他们更是看不起。
叶元点之前所得的融蛮神,乃是一位大神通修士,异想天开之下,拟造蛮族的炼体之法,将灵元缓慢渗透于血肉中进行锤炼,这种方式较为温和,但是修炼进度也同样缓慢,普通修士根本无法正常修炼此术。
叶元点正巧在星噬下,解决了这一困境,故而他的融蛮神进步飞快,肉身提升的速度极快,可融蛮神对肉身的提升是存在上限的,它也只能帮助叶元点弥补修为的空缺,以肉身之力作为填补,与吕梁等人跨阶一战,但是绝对无法做到如蛮族之人的肉身那般强大。
然而青色水滴中对于这炼体之术的介绍,只有简单的八个大字——万古奇经,摘天灭星。
虽再无其他赘述,但是已是足够,试问这世间又有多少神通,胆敢说出摘天灭星。
伴随着叶元点的苏醒,生冥滩的蛮横挤压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他能存在于生冥滩内的时间,一直没有变化,只有十三息而已。
转瞬间,叶元点骨骼破碎的右腿,率先碎裂开来,他的左臂紧随其后,化作了粉末,悬浮在他躯体旁,只是被一股奇异之力拉扯下,并未彻底消散。
紧接着叶元点身前各处的血肉与骨骼,接二连三地破碎开来化为粉末,难以名状的痛楚如潮水涌来,尽管时间短暂,但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全身血肉逐渐崩坏的过程,又岂是常人可以想象。
直至最后,叶元点不论躯干还是头颅,全部破碎挤压为了粉末。
按理说常人血肉消散之际,就应当是生死之时,然而此时的叶元点并未死亡,他的状态极为特殊,可谓是真正的生死一线。
他躯体破碎之处,此刻有着一个模糊的轮廓,正是叶元点的魂魄,天道已死,轮回已散,他这残存的灵魂本应魂飞魄散,或是靠着生前的执念,成为游荡于世间的死魂。
但是叶元点血肉破碎灵魂显现之处,恰巧就处于生冥滩内,生冥滩太古年间本就是接引亡魂前往幽冥之地,暂且用于安置他的灵魂再合适不过。
不过自从天道死亡后,哪怕是魂魄都无法长存于生冥滩内,超过一定的时间就会被完全泯灭,片刻之后,叶元点的灵魂就同样开始感受到源自生冥滩的挤压之力。
恰与此时,叶元点灵魂的天灵位置,那青色水滴光芒盛烈,一缕缕如同烟气般的物质从其中分离而出,与叶元点的灵魂消融,抵消了生冥滩的挤压之力。
而这一切,才只是万古奇经修炼的第一步,与融蛮神不同,万古奇经的修炼方式极为霸烈,讲究的是一个破后而立,修炼此术,虽无血脉或是种族限制,但是要求却无比苛刻。
修炼万古奇经者,需要先锤炼出一副极强的肉身,叶元点融蛮神所锤炼而出的肉身,也只能算是勉强合格,而接下来所做之事,则是在极端环境下,将自己先前锤炼得血肉完全崩碎。
白发青年为叶元点选择的极端环境,正是生冥滩,这万古流淌至今的长河,恰巧既满足了这一要求,又可以暂且安放叶元点的灵魂。
换作世间任何一人,就算有心想修炼此术,在选择极端环境崩碎肉身的刹那,迎接他们的也唯有死亡,哪怕他们能想到在生冥滩内崩碎肉身,片刻后也将魂飞魄散。
融蛮神修炼地肉身崩碎后,化作细微粉末悬浮于叶元点身旁,在万古奇经的牵引下,经过生冥滩的筛选剔除杂质后,重新彼此牵引凝聚,一点点形成叶元点的骨骼。
叶元点心境朦胧,犹如沉睡于襁褓中的胎儿,待将最初修炼的肉身完全凝结为骨后,还需要漫长的时间凝聚出一副全新的血肉。
他天灵上的青色水滴随着一缕缕青色烟气的离散,渐渐暗淡,取而代之的是叶元点的灵魂,通体都开始有着青芒显现,就好似它自愿将自身,完全消融于叶元点的灵魂中一般。
待一切结束之际,这虚遥代代相传的虚遥神石,引起当年虚遥覆灭的奇物,也将彻底从这片天地间消失。
……
宫殿深处,任绛雪如月白皙的面庞,在她身前的水滴与周围青芒的柔光下,愈发圣洁,那出离尘世的气韵无形中又透着高贵。
白发青年静立于那面无光的石壁前,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面石壁,如透过它可以望到自己心中的眷念与牵挂,悲暮沉沉地将他身躯笼罩。
自任绛雪开始吸收她身前的那枚水滴后,白发青年就一直保持这个状态,他眼中满是万古不灭的沧桑,晦暗的双眸也唯有看向身前石壁时,才会显现光彩。
小蛇无奈地眨了眨眼,任绛雪在炼化那枚水滴,它自是不敢打搅,不过那枚水滴的气息,总让它觉得与叶元点身上的气息有几分相像,当初它就是被叶元点身上的这股气息所吸引,误以为其携带着至宝,只不过一番找寻下,也还是没发现这气息的源头,久而久之小蛇也不再放在心上。
如今想来,也许叶元点也拥有这样的一枚水滴,小蛇收回目光,心中想着既然不能打任绛雪这枚水滴的主意,到时候一定要去叶元点那好好研究研究,这等宝贝自己岂能错过。
想到宝贝,小蛇挎着脸看了眼地上的还阳玉,又转头看向了那一直沉默不语的白发青年,他虽然再没有开口,但是仍旧时不时对着那面无光的石壁叹息。
心念至此,小蛇也学着白发青年的模样,沉沉地叹了口气,它叹气的原因自然是因为,这成片的还阳玉,竟然只能看不能动,这不是暴殄天物是什么。
就在小蛇哀怨间,它突然似想到了什么,将两丈的身躯缩回两寸大小,小心翼翼地向着白发青年爬去,让自己恢复这般模样,只因它觉得自己这样子好像比较尊重这位白发青年。
它的速度很慢,生怕闹出了太大的动静,引得白发青年的不喜,半晌才到了其身边。
“前,前辈。”小蛇腼腆得咧开嘴,一副憨厚老实人畜无害的模样。
白发青年瞥了小蛇一眼,又将目光挪开,他并未开口,不过心里早已对小蛇的想法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额,前辈真的是小龙这辈子见过,最为深明大义之人!抬手间就送予了叶元点与任姑娘莫大的造化!”小蛇酝酿少许后,开始慷慨激昂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任姑娘虽然看不出!但是小龙我早就明白,前辈让那小子进生冥滩,都是为了他好!”小蛇口子沫子喷溅,越说越上头了起来。
“哦?既然你这么聪明,那你说说,我是怎么为他好?”白发青年突然开口道。
“那当然是……是……”小蛇顿时傻眼了,它说得这些奉承话语还没讲到重点,怎会想到白发青年会突然有兴致回自己两句。
小蛇面色发苦,正常人泡进生冥滩命都没了,它也就随口说说,实际上自己哪知道这位前辈是怎么想的,小蛇的小嘴愣是张开了好几次,没有憋出半个字来。
白衣青年也不开口,饶有兴致地等待着小蛇开口,似乎忍受万载孤寂的他,心情都因此略微好上了一丝。
“锻炼,前辈这是在锻炼他啊!”小蛇憋了半天,模拟两可道。
白衣青年轻笑一声,淡淡道:“你好像还有话想和我说?”
“前辈不愧是前辈,真的是英明神武,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前辈的眼!”小蛇将头埋得极低,又使劲往前探出少许道,“前辈,你看小龙我,是不是也可以,提高提高。”
小蛇见到任绛雪在接受着白发青年所谓的造化,叶元点又泡在生冥滩,想必如果能活着走出来,也定然少不了好处,只有自己啥都没捞着,它又岂能按捺得住。
“你?”白发青年侧过头,认真地看了小蛇一眼后道。
“小龙我可能吃苦了,多大的苦我都吃得消,就是可能不太适合泡进生冥滩……”小蛇话音越来越弱道,它听说不少大能都有怪癖,它是真的害怕这白发青年有这等爱好,逮住谁都往生冥滩里丢。
“前辈我可不是质疑您的锻炼方式!我一点也没有害怕!就是我这个头太大,怕挤进生冥滩影响了那小子修炼。”小蛇挺直了腰杆子,说得大义凛然,把会对叶元点造成的影响分析的头头是道。
白发青年没想继续与小蛇在这一话题上纠缠,缓缓道:“你的龙化不完全,应该是当年龙化之时被人所伤,同时导致的境界跌落。”
小蛇面色一僵,它知晓自己的症结所在,当年被人所伤后,好在青衣男子出手将自己救下,带回了苍虚学院疗养,但是龙化失败给它带来的影响并未消散,如今它眼看着叶元点修为一路高歌猛进,自己却只能停滞不前。
“我帮不了你。”白发青年坦言道。
小蛇垂着头陷入了沉默,它本还希冀着白发青年能有所办法,让自己有机会摆脱龙化失败造成的桎梏,看来也只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不过你若是能找到真龙之躯,并取而代之,这些问题应该都会迎刃而解。”白发青年道。
小蛇无奈地摇了摇小脑壳,情绪低落道:“这世间哪还能寻觅到真龙,我也只不过是由蛟化龙而已。”
白发青年反问道:“我有说过是当世真龙?”
小蛇心神剧震,抬头看向白发青年道:“这世间莫非还有太古留存至今的圣龙!”
白发青年转过头重新看向石壁,看似随意道:“你会寻到属于自己的造化。”
这世间许多圣贤因知晓过多辛秘,随意开口都能引来天怒,所以言语大都云雾缭绕,难以窥探真意,白发青年显然也是或多或少知晓了什么,却碍于天罚不能继续说下去。
小蛇的两颗小眼珠瞪得比黄豆还大,紧紧地盯着白发青年,可由于大道迷障,它无法知晓白发青年说出此话的神色,只能沉默中独自揣摩白发青年的话语。
……
浅绿的瀑水如垂幕洒落,静谧的黑暗中,一只白皙地手从生冥滩内探出,重重地按在了冰冷地石砖上,五指关节分明,可略微弯曲间,却有着爆发性的力量从其中涌出。
但见五指往下轻微一摁,一个修长的身影骤然借力从浅绿的生冥滩内挣脱,静立于石砖之上。
他修长的身躯比例均衡,肌肉匀称却并非如有的炼体之人那般膨胀僵死,每一个细微动作间又可以感受到隐藏在这幅血肉中随时喷薄的爆发之力。
叶元点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他身上的伤势自然已全部愈合,感受着这经历生冥滩锤炼而出得血肉,其中所蕴含的力量与融蛮神所修肉身犹如天地之隔,无法相较,而这个状态的自己,还仅仅只是步入万古奇经的最低阶。
将体表残余的生冥滩全部震开,就算是万古奇经所修肉身,这些残余的生冥滩珠水依旧如针刺,深深地刺痛着他,只不过再也不会如先前那般血肉破碎罢了。
叶元点重新换上了一身灰白衣袍,将一头长发随意束于身后,他心中还有几分感慨,虚遥七道与万古奇经都出自同源,虚遥七道诡秘莫测,万古奇经霸烈蛮横,那当年此术的创造者,究竟又是何等的存在。
叶元点轻声一叹,这一切都不是如今的自己所能知晓之事,或许只有当自己将万古奇经修炼到达极致,方才有机会窥探其中因果。
只是他冥冥之中有一种错觉,似乎此术的创造者,与当年的虚遥有着莫大的联系。
沉默中叶元点目光望向了流淌的生冥滩,它们如不知疲倦般从穹顶落下,环绕着这座殿宇静静地流淌着,没有人可以知晓其源头,哪怕这逆云秘境也只不过恰巧是其漫长旅途的流经之处罢了。
“是幽姬之殿吗?”叶元点伸手摸向腰间的阴阳道枯,轻声自语道。
当初他得到阴阳道枯,就听到了阴阳道枯之主——别问天,冥冥中的话语,逆云秘境的生冥滩正是别问天以阴阳道枯接引而来,若是如此,自己所身处的这座宫殿,莫非就是其口中的幽姬之殿。
叶元点双目微眯,看向流向远方的生冥滩,心中又起了别的念头,不过还有很多事要等待他解决,心中的念头也被他暂且压下。
凭借对任绛雪气息的感应,叶元点速度极快,消失在了黑暗中,他对发生的一切还未太过明了,唯有尽快见到任绛雪,才能解开心中的疑惑。
他去得匆忙,也并未注意到躺在角落,仍旧处于昏迷中的商陆行,此时商陆行面色发青,伤势经过简单的处理虽然已经稳住,但是独自一人躺在冰寒之地,昏迷中的他时不时还是会打一个寒颤,好在并无性命之忧。
仅花费了少顷,叶元点就到了通道的尽头,他眉头微皱,通道尽头散发的青芒尽管柔和,但是对于长时间身陷黑暗中的他,还是过于刺目,一时间难以适应。
轻踏入殿宇内,恍惚的视线稍有凝聚,叶元点率先看到的是心中那抹皓白倩影,任绛雪盘坐炼化着水滴,她秀眉微蹙,眉目间透着浓郁的倦意,显然炼化这枚水滴对于她产生了极大的消耗。
看到任绛雪安然无恙,叶元点嘴角微动,原本还有所紧绷的心神也完全放松,他的目光紧接着,就被那面无光的石壁吸引。
还有那石壁前的白发青年。
“你龙爷爷的,你小子还真没死!”小蛇不知何时爬上了叶元点肩头,又惊又喜道。
它后几个字压低了声音,心虚的偷偷瞄向白发青年的背影,不知是怕自己动静太大惹得白发青年不喜,还是怕自己的话被白发青年听到。
“我死了谁带你找宝贝。”叶元点拍了拍肩膀的小蛇道。
这一拍之下,小蛇顿时心惊肉跳,它的身躯在接触到叶元点指尖之时,竟感受到了浓厚的气血之力,就好似刚才与自己发生触碰的,并非常人躯体,而是一只洪荒凶兽般。
叶元点自然不知道小蛇心中所想,他的目光已再次看向那白发青年,冥冥中他曾感受到有人向自己落下一指,就是那一指之下,自己识海内的虚遥神石才完全从沉睡中苏醒,万古奇经也方能显现。
此时看到那白发青年,叶元点已经可以猜到,这一切的一切,多半都与眼前的白发青年有关,只是越是如此,他心中的疑问就越是多上了不少。
“前辈。”叶元点对白发青年抱拳道。
他同样注意到了那殿宇内唯一没有光亮的石壁,隐约间叶元点似乎可以看到那石壁上有着一个模糊的轮廓,那模糊的轮廓一闪即逝,他甚至未来得及在脑海中将那些痕迹串联成图案,那些模糊的轮廓就以更快的速度从他脑中消失。
白发青年叹了口气,他似总有着叹不完的气,他并未转过身,只是抬手轻轻摩挲着石壁,目中的眷念与不舍又多了几分。
半晌后白发青年才回应道:“你来了。”
“多谢前辈出手相救。”叶元点身子微倾道。
他这一声答谢乃是发自肺腑,若非白发青年的出现,自己应该已经是身死道消。
可叶元点刚刚倾斜的身子,被虚空中一股柔和之力抬起,只听白发青年缓缓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叶元点神色微怔,他对于白发青年的话语有所猜测,但是思索片刻还是无法推测出一个明确答案,只能开口问道:“前辈此话是何意?”
白发青年转过身,没有立即开口,他似在仔细地看着叶元点的模样,想把叶元点看得清楚,哪怕他看任绛雪时,都没有过这般仔细。
叶元点如小蛇一样,无法将其面容映入心神,但还是能感受到其目光,然而这目光并未让叶元点觉得有半分不适,反倒让他感到了莫名地亲切,这种亲切并非源自血脉,或是长辈对于晚辈的关爱,而是一种叶元点从未体验过的心绪。
白发青年突然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后,轻声道:“我时间不多,能等到你出现,已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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