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漫长的岁月中也曾出现过一丝光明,
但那光明很快就消失了,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再次出现。
他对自己说,一个在地狱里打滚的人,是不需要光的。
旅舍,纸窗微开,窄小的缝隙里透出一溜狭长的光。灰尘也灿烂起来,在这光影的照射下,飘飘然浮起,游移在空气之间。
盛满开水的洗脚盆放在跟前呼呼地向上冒着热气。男人感受得到热流之中每一寸水雾的决心,因为此时此刻,他脉搏里的暗涌与此番蒸腾,以一种完美的契合度融在一块儿,逐渐凝结成一体。
“我也曾如此肆意,直到她的死将此付之一炬。”男人心底有这样的声音。
踮脚下地,一条腿摸来只鞋,另一条则弯起膝盖,用足尖轻巧地试探水温。就着等凉的岔儿,百无聊赖单手支起半身,伸出个巴掌企图阻断那碍眼的明亮,殊不知那束光却借着掌心渗出的虚汗更加晶莹,得寸进尺似的穿过五指间隔,透在床檐。赌气一般猛地合上手掌握出个拳头,企图把飞舞的灰粒包进手里,奈何徒劳无功,只得无谓地笑了笑。
缩回胳膊,抬手勾起食指,指节刮了刮下颚因旅途劳顿而扎出皮肤的胡茬,喉咙里闷出一声低叹,随手从床垫下头摸出把小刀,凭着触感贴着根须一顺而下,愣生生割出几道血口子。
”为你而弑,怎么着也得体面些。”压嗓放低频率自语了一句,一歪脑袋俯身把裤管撩高了些,一股劲地将脚背没入烫水之中。暖意从脚底板深深注入动脉的同时传遍全身,身体清晰地感觉到足跟的茧正随着耐人的水温软化着,讽刺的是,与之相反的,男人胸口那一直隐于心瓣之间的匕首正急切地冲破理智之墙崭露头角,带着它一如既往的锋芒叫嚣着饥荒。
我不仅要让那些草菅人命的商寇尝尽苦头,还要干得绝了后患。报仇的自己得到报应,这笔仇就没了清。复仇的不让冤家知道是谁害他,这笔仇照样没了清。
”呼。”长吁了一口气。雨越下越大了,老天像是哭着什么似的停不下来。后来的细节在脑海里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扼死一个刚满月的婴儿时犹豫了半秒,不过仍是宰死。大概是因为都相差甚小的缘故吧,只记得自己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发了狂地搜索,见着活口,不眨眼赶尽杀绝,事后定得割下每具尸身的头颅,装进个麻袋,抛在沿城的南河滩——眨眼的功夫四门全灭。背上多了百多条血债,就连双肩也沉甸甸地向下塌去。
唯一令自己不解的是:为何斩杀了那么多人却仍觉得仇恨未了。也许再多几千条人命都抵不上她在世的一瞬吧。
大雨瓢泼,打在身上竟也有了知觉。
”师娘,是你在哭阿四吗。”
”别傻了。”心里有两个声音。
慢吞吞走在街尾的暗巷里,任由雨水洗刷着自个儿身上的戾气。无心看路,只是直冲冲地向前走着,一不小心就让脑袋瓜装着了路灯。“嘶。”陈皮抵上脑门似乎有些鼓起的肿包,下意识朝着光源望去。
这是如此相似的一幕,与旅舍里透进的月光如出一辙,只是此时此刻,灰尘颗粒变成了更为烂漫的雨点。没有经由大脑思考地就朝路灯发出的微弱光束伸出手去抓雨,却在顷刻间明白了什么。二月红,丫头,我。光,雨点与手掌。雨点只有透过光亮才看得清澈,看得美丽。
手掌抓不住雨点,反射得出明亮却变不成光。
光便是光,拥有一切却无法拥抱它们。
三者皆可悲。
停住了脚步,脱下丧帽。雨水,汗水,血水交融在一块儿。这是陈皮阿四一生中也许只出现过一次的表情,笑着笑着就哭得痛彻心扉了。
至少在最后,请让我沐浴你,被你浇灌,从头到脚,洗去一身顽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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