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日起,陈萱便死了,今后,你是宁遥。”
蔡筱云的眼中似乎多了几分杀气,又再次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她不知道这抉择究竟是对是错。就好像一心想陈萱死在西南的人也不知道当初费尽心机送陈萱来西南,究竟是对是错一样。
但无论那人是谁,这无疑会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因为陈萱没死。
无论是自己,还是幕后黑手,都知道这是一场赌局,唯一的赌注,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罢了。可对于一只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鬼来说,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左右,陈萱已经一无所有了,还有什么可值得失去的呢?
“宁遥……”陈萱细细揣摩了这个名字,颇为满意。她知道蔡筱云为她取这个名字的意义,用这个名字,也好。
小船一路北上,不多时日,便到了淮南地界,船靠岸停下,她们结清了船费,便朝着淮南城里走去。虽说那位季老先生就住在淮南,可到了主城也还要坐两天的马车才能到的。
赶了几日的路,她们一致决定,今日先好好休息,明日再顾马车前去。
两人正打算去找家客栈投诉,路上却遇到不少人围在一起。原本不想凑热,蔡筱云抬脚正欲走,却听得人群中有个人的声音响起,不由停下脚去细听,那声音便又炸响了起来。
“小子,你莫不是以为老头子我老了好糊弄就缺斤少两?我买的是一百斤大米,你这些,最多只有九十五斤!”老头声音洪亮,看样子身体好得紧,“要么给足称,要么找钱!”
“你这是污蔑!”听着着声音更年轻些,想来是店主,“我们店做这一行多少年了,一向童叟无欺,何曾有过缺斤少两的情况!您老说我缺斤少两,得拿出证据来!”
一旁围观的百姓也都是这家米铺的老顾客了,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跟着附和,却也有些人确实遇到过买回家称发现不足称的驳了几句,两队不同战队的人便吵了起来。
“季老爷子!”蔡筱云忽然就提尖了嗓音,“没想到今日我来寻你,你却被人围住了,可是有人欺你,你告诉我,我加倍替你讨回来!”
“云丫头!”那老头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云丫头你快来救老夫啊,他们吵得我头疼。”
闻言,蔡筱云便笑了起来,提脚进了人群里,宁遥紧随其后。
她原还是对传说中这个季老先生有些期待的,也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隐世高人是如何稀奇古怪的性子,却只见得他抱着一袋米坐在米店的门槛上,硬是说店家缺斤少两,死活不肯走。
这模样真是……难怪人人皆说他性子古怪,原来是这种怪法。
蔡筱云仔细询问了原由经过,又向围观的证实,最后才悠哉悠哉的起了身,掸了掸裙摆上的尘土,看着宁遥,“这件事你怎么看?”
“店家和客人各执其词,如果真的缺斤少两了,店家却不知情,那就是别人所为了。”
宁遥此话,算是给了店家一个台阶下,店家听闻,也连连点头称是,随即才想到了什么重点:“这老爷子的米,也确实不是我装的。”
闻言,宁遥又继续开口,“既是如此,店家何不当着大家伙的面称一称?若是一两不少,大家也可信服,若真是少了,也不是你装的,回去清查一下你手下的人,免得别人败坏了你店里的名声。”
宁遥的这番话驳得了大伙的同意,季老先生也被蔡筱云扶了起来,亲自抱着手中的大米,接过店家的称就开始称,结果不多不少,正好九十五斤。
见状,店家了然,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给季老先生装足了一百斤,又给先前少了斤两的人补了钱,此事才算作罢。季老先生抱着一百斤大米眉目间颇有些得意之色,看到蔡筱云,颇有些高兴,撇撇嘴,神色渐渐神秘了起来。
一辆马车慢悠悠的出了淮南城,这车已经有些年头了,车轱辘有些吱吱作响。蔡筱云在马车上四处摸看,眼神里颇有些留恋,掀起车帘看着外面赶车的老头,满脸的笑意。
“老爷子,这马车您还留着啊!”蔡筱云笑得得意,马车忽然就快了起来,蔡筱云一时不备,磕到了头。她也不恼,只捂着额头,再次将头伸了出去,“怎么,恼羞成怒了?当初不是你说的嘛,叶钊的东西你全都烧了,却还留着他亲手给您老做的马车,啧,口是心非。”
季老先生没有答话,只是赌气的哼了一声,手里握着缰绳,狠狠抽在了马背上。这马车本就破败,这样快的速度颠得人有些不舒服,宁遥看着一脸得意的蔡筱云,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依她来看,季老先生纵使再性格怪异,也不及蔡筱云半分。而且,自从她第一次见蔡筱云到现在,她给人的感觉就变了不止一次。宁遥忽然就有些好奇,她最真实的一面究竟是什么?也开始思索那日她给自己的答案。
她说,她是蔡筱云,也不是蔡筱云,因为蔡筱云从来都不是自私的人,而她自己却太过自私。可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如此自相矛盾?宁遥不懂。直到很多年以后,宁遥陷入了一个两难的抉择时,才明白了她的话。
紧赶慢赶,他们终究是在赶在天黑前到了季老先生说的歇脚的地方。那是一家牛肉馆,专门供赶路的人歇脚的,季老先生应该是这里的常客了,老板娘一看到他,便笑着迎了上来,在看到马车里的蔡筱云和宁遥后,先是愣了愣,随后便开始笑着招呼她们。
“你们就是季老爷子念叨了很久的人吧,哎,你们得空了就多来陪陪他,人老了,总想有人在身边说说话的。”老板娘引着他们在一张方桌前坐下,季老爷子板着一张脸,道她多嘴。
闻言,老板娘也不恼,只笑他嘴硬心软,然后问他们要吃些什么,却又被季老先生大声驳了回去。
“哼,问她们做什么!”季老先生横眉竖目,将手重重拍在了桌子上,连筷桶都被震了一下,“你只照平日里我点的上就是了。”
闻言,老板娘强忍着笑去丰富厨房准备,却还是多给她们加了一道炙肉和一道五香酱牛肉,又上了一个去火的清汤。饭桌上,季老先生便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没给她们一个好脸色,菜上齐以后,他才拿起了筷子,道了句“吃吧”便自顾吃了起来。
蔡筱云得令,也不同他斗嘴,拿了筷子吃得不亦乐乎,毕竟这是难得的免费饭食。见蔡筱云吃得正欢,季老先生也是自己吃着自己的,宁遥也就拿着筷子吃了起来,才发现这几道菜真真好吃极了。
看着蔡筱云吃得如此没心没肺,季老先生又来了气,才吃了没多少,便哼了一声,将碗砸在了桌子上,死死盯着蔡筱云看。蔡筱云起先没怎么注意,后来便任命的放下了碗筷,从怀里掏出叶钊给她的信递到了季老先生面前,见他不接,便放在桌上,随即又端起了自己的碗。
“这可是叶钊给你写的信,爱看不看。”说着,蔡筱云又开始吃得不亦乐乎。就在她夹起一块酱牛肉的时候,便被人夹住了筷子,抬眸看去,却是季老先生。于是两人为吃食征战,而宁遥看着他们,则默默吃着一旁的炙肉和排骨,又喝了一碗汤,继续默默看着她们之间的战争。
一顿饭终究是吃好了,一切才回到了正题上。季老先生看完了叶钊的信,沉默良久,又看了宁遥半晌,才开了口,语气里颇有些惆怅。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了?”季老先生将信收好,转头看向了宁遥,“那臭小子在信上把事情都告诉我了,说实话,我并不想帮你。”
闻言,宁遥心中一紧,正欲开口求他,却又被季老先生给制止了。
“我且问你,你所做之事,目的何在?仅仅是为了报仇雪恨?”季老先生挑起了眉头,“那你父亲当时为何不反?他早知有今日之结局,为何甘愿如此?凭他的声望,只需一声令下便可保住信命,你以为,他为何不那样做?”
宁遥沉默了。她想,这个问题,她大概永远也找不到答案了。
“你父亲之死,归根结底只因一个‘权’字,他功高震主,皇帝容他不得,他的同僚亦容不得他,这些他都清楚。他也知道,权力之争,得益者为极少数,而受苦的,却是这天下的百姓。”
季老先生叹了口气,“你父亲他宁可自己蒙冤背上千古骂名,也不愿百姓受苦,你此举有背他的意愿,你还是执意要做吗?”
“我父亲之死,不仅因为一个‘权’字,还因一个‘盲’字,若非世人听信谗言,被污泥蒙了心,也不会有今日之局面。”宁遥的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里却是满满的认真,容不下半点轻视,“世人已经盲了心,心盲,他们便只能成为任人摆布的傀儡。”
“我要做的,不仅仅是为报仇,我还要让治好众人的心盲之症!”
“哈哈哈哈,你这丫头,真是轻狂!”季老先生扬天长啸,手抚上了自己的胡子,开始细细打量着宁遥。
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天下人皆心盲,哼!这丫头心里倒是明白得很,小小年纪如有此见识,正是为难了她。只不过,终究还是欠了些火候。
他忽然就想起了十数年前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她也曾有过这般的雄心壮志,不输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子,耀眼得如同一颗明珠!只可惜,向来过慧易折,那个女子,早就化做了天空中最耀眼的那颗星。
许久之后,直到自己的脖颈有些酸了,季老先生才低下了头,看着宁遥,似乎看见了那个曾经惊艳过他世界的女子。
“那么,你有什么对策吗?”
“没有。”宁遥依旧看着季老先生的眸子,无比的认真,“所以特来请教先生。”
“好!”季老先生声音无比的洪亮坚定,“老爷子我改主意了,帮你也无妨,不过……”
“不过什么?”
“这饭钱你们结。”
“……”略微的沉默,宁遥撇开了头,“我没钱。”
“无妨,云丫头有。”
于是,蔡筱云一个人为无故的躺枪,默默的在心里画着圈圈诅咒这群厚颜无耻的人。她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钱是那么好赚的吗!!
不过,这些她后来都一一从叶钊身上拿了回来,可怜叶钊刚发了军饷,都还没捂热乎便又尽数进了蔡筱云的腰包。
宁遥终是在季老先生那里住了下来,蔡筱云也在那里小住了几日。季老先生住的地方是个小山谷,入口极为隐蔽,还布了阵法,若非有人引导,不然轻易是进不去的。马车留在了入口前的暗室里,应该是怕打猎的人发现,季老先生解了马牵着走进了入口处。
由入口进了山谷,入眼便是一片梅林,只不过这个时节梅花早已经卸了,只有一片翠绿。再往里走,便是一片湖,季老先生便住在湖中心的小岛上,须得坐船才能到达,远远的,宁遥便看到了几片芙蕖花。淮南比西南冷些,芙蕖花才冒了芽,随风摇曳着。
放好了东西,季老先生拿了渔具坐在湖边垂钓,钓了几尾鳜鱼交给了蔡筱云,说是许久未尝她的手艺,这次要好好打打牙祭。蔡筱云接过鱼,愣了半晌,思索着是烤了还是炖了,季老爷子便说要吃清蒸的,蔡筱云无奈,只得动手去处理手中的鱼,喊了宁遥为自己打下手。
在淮南的生活真的是无比的惬意,远离了城市间的纷扰,不被世俗所困。转眼间,湖里的芙蕖花花便开了,宁遥算着日子,估摸着蔡筱云应该已经到了西南,又过了几日,便收到了蔡筱云的飞鸽传书。
在淮南的这些日子,真的过得很惬意。很多年后,宁遥故地重游,那家的牛肉馆早已经搬走了,而这里,也早已人去屋空,忆起如今,不由感慨万千。
梅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转眼已是三个年头,季老先生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药方,三年里日日采集药材让宁遥泡澡,须得泡足了时辰才让她出来以此来改变她的体质,又在冬日里让她泡在寒冰里以磨砺她的心志。
三年里,宁遥的功夫突飞猛进,从原来的的只会些拳脚功夫,到后来能同季老先生交手数招,着实有些令人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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