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朱九十传回来的话，叶泉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她不愿意，就算了吧。”

“将军！”朱九十一愣。

“平江城，是大周的平江城。”叶泉吐出了一口气，嘴里喷出的热气很快就消散了，他怅然的看着远处的黑金大帐，“金人很快就要来袭了，让人最好防御，城墙上再倒些水，结了冰他们不好爬。”

“再倒些油，能滑上不少，若是实在拦不住了，还能点火烧死他们。”

墨玉穿着一身火红的骑装，同色的斗篷被风扬起，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热烈而鲜活，长长的头发被高高束起，一根马尾就在脑后甩着。

“我要平江城的军权。”墨玉在叶泉的面前站定，仰头看着他说道，“我不倒下，平江城也不会倒下！”

叶泉真的倒吸了一口气，“玉姑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没有我对兵法的熟悉，也没有我会用人，我从五岁起，就跟随师父学习排兵布阵，不说用兵如神，但是守成绝不弱于任何一人！”

“玉姑娘……”叶泉想笑。

墨玉抬手打断了叶泉的话，双眼定定的看着他，“你不如我！”

叶泉觉得，如果是任何一个人对他说，他会有一天会被一个十岁的小孩子说自己不如他时，他绝对会打的那个人满地找呀，可是这一刻，叶泉看着墨玉。

风将她的衣袍吹起，脸上还带着失血过多的苍白，虽然用了口脂，可是却依旧无法掩盖她的虚弱。但是却又像站在狂风中的松柏，任你风起云涌，我自岿然不动。

“玉姑娘，若是丢了平江城，不论是你，还是我，都……”叶泉那收敛的所有的神色，严肃的看着墨玉。

“你没做好死守平江城的准备吗？”墨玉扬起下巴，嘴角向上一挑，轻蔑而不屑的笑道。

叶泉被墨玉这一笑激起了血性，他仰天一笑，“好！今日我便陪你这个小娃儿疯一把！我的确不如你……”叶泉收起了笑，转头看向一旁似是无视他们谈话的士兵，将手中的兵符送到了墨玉手中，“玉姑娘，拜托了。”

朱九十睁大了双眼，这要是多不正常，才能把一座城池交给一个十岁的小女娃呀？

他看着叶泉领着人去北城，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看看叶泉，又看看墨玉，楞在原地。

“跟在我这里，我有事要你办。”墨玉将兵符挂在了自己腰间，转头看向下方白茫茫一片重新遮盖住了下方金人尸体的雪地，只余下孤零零的箭矢屁股还露在外面。

朱九十领着一行人，和一名墨衣卫一起，悄悄的从平江城离开了，无人发现他们的行踪。

“姑娘，人手越来越少了。”一名墨衣卫担忧的站在墨玉的身边，对她数的哦哦啊。

墨玉捧着一壶红糖水，慢慢的喝着，“快完了，再去拿一些来。”

墨衣卫皱起眉头，“姑娘，属下们若是再分派出去，便不能好好护着姑娘了！”

墨玉手中的水壶没有人来接，她就直接放在了桌上，拿起一份情报看了起来，这是王河的审讯材料。的确没有人敢对王河动手，但是墨玉又墨衣卫，墨衣卫可不管王河是不是节度使，就算是丞相，他们也没有不敢动刑的。

“王河已经找了，黑金大帐那边有大殿下的人，先前的主将唐括昭死了，他是摄政王的人，所以，金国可能对大周动了什么心思，将信传出去，告诉师父……”墨玉沉吟片刻，然后继续说道，“给朝廷也传一封，不必说起大殿下的事，只说王河叛变，金国摄政王控制黑金大帐袭击平江城便好。”

“姑娘，您真不打算离开了？”墨衣卫问道。

墨玉笑着抬起头，看向那名墨衣卫，“你看我这个样子，除了平江城，还能跑多远？黑金大帐不说是不是一盘散沙，就光凭大殿下的人，我就不一定能顺利离开，更何况……”

墨玉放下手中的情报，淡笑着：“大殿下既然打算活捉我，自然是有什么顾忌，就算金兵入城，我也不一定会死了，既然死不了，为何不留下？”

墨衣卫被墨玉怼的哑口无言，只能沉默以对。

墨玉摆了摆手，捏着眉头，“下去吧，忙活一晚上了，再去端一碗红糖水来，让人将城中储备的粮食集中起来，先给大家吃一顿饱饭，剩下的，若是金兵真的入城了，一把火全烧了，不能给他们留下一粒米！”

墨衣卫退了下去，墨玉看着门从外面被关上，她自嘲的一笑。大殿下的人捉她，不一定就是为了她，而黑金大帐的人，却是真的恨极了她。墨玉没有把握自己能完完整整的离开，那就不走了，若是金兵真的来了，怕是不能隐藏住自己的身份了。

城墙上，叶泉将兵符交给她的时候，墨玉就很惊讶，她原本只是想要一个承诺，却没想到叶泉会这样信任她，真的将军权给了她。

可到这一刻，除了她自己，墨衣卫没有感到惊讶，一旁站着的周军不觉得惊讶，抱着胳膊缩着的平江城百姓也没有惊讶，就算朱九十也只是吃惊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我做了什么呢？”墨玉歪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其实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顺着自己的心走，她不愿意看着这些活生生的人死去，而她笑着还有这个能力保护他们。而她一走，这些人或许连两个时辰也支撑不了。

这些人，她其实从没有放在心上，就像是从没有融入过的游戏世界，墨玉从来不觉得这些人是能够让她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生命的。换做以前，她可能头也不回的就转身离开了，可是现在，她感觉自己变了，她开始被这些人牵动一丝柔软的情感，哪怕现在她依旧可以丢下他们随时离去。

“放心，放心，只要操作得当，一切都还在轨道上……”墨玉拍着自己的胸口，安慰着自己。

……

“报——玉姑娘，金兵攻城了。”墨玉正打盹时，被人叫醒了。

她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将药水分发下去了吧？”

那名传令兵见识过墨玉第一次杀了一大片金兵的场景，兴奋的点着头，“按照姑娘的吩咐，全部加水稀释分发下去了。”

“嗯……”墨玉穿上斗篷，拿着银翼广花鞭，大步朝外面走去，“不要急，先等金兵靠近，等到了我们的攻击范围再放箭，不要浪费箭矢。”

或许应该说是一个好消息，原先守城的那个将军带了人出去，留下了不少弓箭没有人使用。跟着人站上了城墙，再次面临大军扑面的场景，或许是因为这次没有叶泉在前面挡着，墨玉完完整整的感受到了那种威压。

墨玉深吸了一口气，只是人多点而已，以前在电视上又不是没见过，又不是什么乡下土包子。

“准备放箭。”墨玉抬手，令道。

朱九十不由得看了一眼站在小凳子上才能露出半个脑袋看外面的墨玉，他顺着墨玉的目光望向了下方的金兵，不得不说，这群野蛮子的体力就是好，都攻了那么多回了，笑着还能重新拉起队伍来。

“玉姑娘，你师父不在，平江城又没有人能护着你，倒不如开了城门迎咱们进去……”方明德眼尖，第一眼就看到了露了半个脑袋出来的墨玉，便让黑衣人替他喊话。

墨玉的蛊虫也不是白放的，她眯起眼，扫了一眼方明德，对墨衣卫说道：“看到没有，那个人才是发号施令的，找到机会就抓起来，可能是那边的人。”

墨衣卫睁大眼睛看着墨玉，他怎么都想象不出，墨玉能一眼看出这个穿了金兵军甲的男人是主事的人，说那个喊话的是主将他都信啊！

“别质疑我。”

墨玉高深莫测的看着下方的正“挑拨离间”的黑衣人，或许他们还不知道叶泉发了疯，把平江城都交给了她，更不会相信，她已经打算和平江城绑在一起了，要是告诉他们平江城的百姓绝不会被他们的几句话给骗了的，他们或许还能反过头来笑话他们。

“吩咐下去，保持沉默，让他们多嘚瑟一会，能能拖一会是一会。”墨玉勾起嘴角，给了一个机会，当然要好好抓住，她又不是非要打这一仗，她就是纯粹来拖时间的。

……

“你没搞错吧？确定平江城中的人会怀疑玉姑娘？”黑衣人看着没有半点动静的平江城，转头问方明德。

方明德摸不清里面的动静，但是对自己的智商丝毫不怀疑，“放在你身上也够她喝一壶了，更何况，没了主将，就连沈自初在城中的消息也是假的，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黑衣人缩了缩脖子，他最讨厌的就是方明德的这个得意劲儿，可是自己脑子又没有他那么灵活，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方明德见黑衣人不信，撇了撇嘴，“先等他们闹一会，然后再攻城，平江城里面一乱，就不怕没有破绽！”

“都子时了，你还想多吹多久的风？”黑衣人翻了个白眼。

方明德和他没有共同话题，只压着不肯放，没了人，没了忍心，平江城要是自己懒起来，说不定里面一些贪生怕死的人都能自己开城门。

……

不过，方明德的这个算盘打错了。虽然墨玉之前一直瞒着所有人，但是当叶泉将上面都告诉城中的百姓之后，对于一个不是平江城土着的小姑娘都不愿意放弃平江城，平江城中土生土长的百姓又怎么可能放弃他们的家园？

在听说了墨玉重伤之后，城中百姓愤恨不已，咬着牙要守平江城，加上先辈与金人之间的恩怨，几乎没有人发出不同的声音。

若不是叶泉，恐怕这一刻平江城真的会乱起来。墨玉轻轻的一笑，她的确不了解平江城的百姓，他们都是普通人，可也不是普通人。

终于等到金兵攻城，墨玉多拖了半个时辰，在看到金兵朝平江城冲来的那一刻，墨玉还是叹了口气，“就那么自信吗？”

见差不多了，墨玉抬手做了个手势，“放箭。”

每个人都关注着墨玉，见墨玉终于下令，手中的箭便瞄准了金兵，射了出去。

方明德是谋士，没有经过军事方面的系统教导，而黑衣人就根本不懂怎么带兵打仗了，直接领着人朝平江城冲去，好在方明德还读过点兵书，让人做好了基本的防御。

而平江城墙头的箭，也就在这一刻，齐齐朝下方的金兵射来。

“不是说乱了吗？”黑衣人看到头顶黑沉沉压下来的火箭，心头一跳，抓着方明德就拉到了自己马上用盾牌挡住了两个人的身形。

方明德也是第一回见到两军交锋，被那一幕惊的说不出话，张着嘴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可能，为何这般整齐？”

黑衣人不耐烦的派了方明德的脑袋，看着用盾牌挡着火箭，却不断倒下的金兵，烧糊的味道冲入口鼻，方明德差点呕出来。

黑衣人这一巴掌把方明德拍醒了，他睁大了双眼，喘着粗气，“他们没有上当，攻城，玉姑娘在平江城中的影响力比你我想的更大。”

黑衣人翻了个白眼，“废话！可不就是要攻城！白等了那么半个时辰，浪费时间！”

方明德脸色不好看，但还是忍了，他面色沉沉的看着城墙，咬牙，“玉姑娘……”

……

墨玉一点也不会在意方明德想了些什么，如果让她知道对方只是上官泽门下的一个谋士，她怕是要笑掉大牙。一个谋士而已，能和她比？不说她以前在越王宫学了些什么，就算拼师父，他方明德也不配和她比。

“玉姑娘，金兵快到城下了。”朱九十看着神色不明的墨玉，不由得提醒道。

“不用急，若是真的到了城下，能砍断他们绳索的就不要犹豫直接砍，砍不断的他们也没有那么快爬上来，让人去其他两个城门看着，不要让金人钻了空子，实在顶不住了，再倒我给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