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西秋城外的突厥兵已经摆出了一副攻城的姿态。

“没有叫阵吗？”墨玉披着衣服，匆匆干了上阿里。

“郡……郡主？”秦昊转头看向墨玉，吃惊的张大了嘴。

她身穿深棕底锦缎烟霞红提花变色长袍，逶迤拖地暗红底花卉刺绣挑线裙，身披大红色豹纹镶边翻毛薄烟纱。乌云般的长发，头绾风流别致反绾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汉白玉梅英采胜花，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翠珠连袂金钏，腰系朱色子粉蓝绣金花卉纹样网绦，上面挂着一个朱绣着寿星翁牵梅花鹿图样的香袋，脚上穿的是浅褐色并蒂莲花鞋，缓缓走了上来。

天上还飘着雪花，墨玉仰头看了一眼，“这是打算强攻了？”

墨玉眯起眼：看来，突厥王还不止想要那么一点，他这是希望阿史那敦的人，能给西秋城造成一定损害，顺道拿下西秋城？

“郡主，你……”秦昊惊讶的看着墨玉的这身打扮，心中出现了无数个想法。

墨玉转头看了他一眼，勾唇一笑，“你不会以为，我自觉打不过他们，打算连人带城送出去吧？”

秦昊没说话，不过墨玉已经从他的眼神之中读到了心虚。

墨玉笑了笑，转头看向下方的突厥兵，“将我的浴桶拿来。”

林建安也匆匆的赶了过来，“郡主，我听说，你……”

林建安看着墨玉被染黑的头发，愣了愣，“你没有药浴完，这样……”

秦昊看向墨玉的眼神更加奇怪了。

浴桶带着盖子，很快就被搬上来，墨玉转头看了一眼，对秦昊说道：“打开。”

秦昊抬手，让手下人掀开了盖子。

那小兵才把盖子掀开，便惊叫了一声，快步后退，惊恐的指着那浴桶，“里面……里面……”

“里面什么啊？”秦昊皱着眉头，也瞧了一眼，这一瞧，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他望向墨玉：“县君……这……”

“找个琴来。”墨玉转头对林建安说道。

林建安回过神，不敢去看浴桶之中的东西，“郡主，附近有一个乐坊，不过里头只有琵琶。”

墨玉颦眉，“琵琶也行。”

突厥兵已经开始点火把了，背上背着重重的箭囊。

林建安将琵琶交到了墨玉的手上，他小心的离那浴桶远了些，“郡主，您打算……？”

“老娘怎么说也是玩蛊的，能让人给欺负了？”墨玉笑着，翻身坐上了墙头，双脚在城墙下晃荡着，“弓箭手准备，突厥兵靠近到射程，就开始放箭，一个人，也别下去。”

墨玉手指微勾，拨出了第一个音。

林建安：？？？这什么曲子，竟先弹的这个音？

墨玉的手指没有半点犹豫，像是将那谱子记在了心底，十分流畅的弹了出来。

林建安在她身后站了许久，听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十面埋伏？倒着弹的十面埋伏？”

墨玉挑眉，“乐理学得不错，才这一点就听出来了。”

林建安才低头笑了笑，便看到了脚下密密麻麻的虫子，从浴桶之中爬了出来，朝城墙下而去。

“这……这……”林建安指着地上往下爬去的虫子。

墨玉的手指不停，勾唇浅笑，望着下方惊慌的突厥兵，“虽是魔音灌耳，但却好用的很。”

底下的突厥兵疑惑的看着城墙上，爬上了一个红衣女子，然后她的身旁便不知怎么的冒出了一潮黑色的浪涌，直直的冲下了城墙。

正在疑惑中的突厥兵，很快就看清楚了那些黑色的浪潮。

“是虫子——”

还没等突厥兵们反应过来，那些被墨玉养在浴桶里的巫术珍贵药材中催熟的蛊虫，便飞了起来，扑向距离最近的突厥兵。

墨玉手下的指法一变，还未结束的十面埋伏便成了顺着的。

林建安听着熟悉的乐声，望着墨玉身上的红衣，忽然觉得，她或许不只是他以为的那样。不只是心计，便是连乐理之类的“旁门”，她也掌握的如此好。

墨玉望着下方的直朝前扑去的蛊虫，手中的曲子一换，变成了柔和的春江花月夜。

林建安看着墨玉，“这曲子，从未听过，是郡主自创的吗？”

“春江花月夜，是二十世纪的曲子，又叫夕阳箫鼓。”

林建安：？？？

“二十世纪？是乐师的艺名吗？”林建安一脸疑惑。

墨玉的眼中神色额有些深邃，她手中的速度加快，将春江花月夜变了奏。底下的蛊虫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齐齐飞了起来，朝四周散去，像是一团血色的焰火。只是那火花，变成了人脖子上大动脉被咬破的血雾。

“是呀，你不知道这个乐师吗？”墨玉眉心的朱砂再次出现，甚至连眼中也带上了一丝血色，她望着下方，嘴唇轻启，配着乐声，轻声的吟唱出声——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林建安怔怔的看着墨玉，若是没有城墙下的那些正在死去的突厥兵，只怕他此刻已经被墨玉所折服。能如此面无表情的收割生命，甚至弹着如此舒缓曲子，嘴里说的也是这般深沉而寂寥的诗。

底下的蛊虫像是杀疯了一半，几乎让人瞧不见影子，城墙上的弓箭手几乎要被惊呆了。

“之前……郡主的吩咐，是什么？”有人怔怔的掐了自己一把。

“郡主说……不许突厥兵靠近城墙。”

一旁的一排弓箭手都沉默了，他们低下头，看着那些被蛊虫不断逼退的突厥兵。

“这……城还需要守吗？”有人问到。

“先……守着吧。”

秦昊低头看着浴桶之中残余的药材，里头，他甚至还发现了一些血，他有些紧张的扶着浴桶，站在城墙边，望着不远处的墨玉的脸。

他发现，墨玉的额头上，似乎是有汗水，而鬓发处，有一些白色的发丝。还有黑色的汗水，从发间留下。

“去，将郡主的斗篷拿来。”秦昊连忙吩咐道。

“啊？”一旁的大周士兵愣了愣，“郡主的斗篷？”

“城墙上风大，郡主不能着凉，快去！”

林建安也注意到了墨玉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虽然仔细的上了妆，但这时候的妆容，不防水，很快就露出了妆容下墨玉苍白的脸色。

墨玉的手指一顿，她望着下方还剩下一半的突厥兵，但此时，他们却已经退到了一定距离。

墨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乐声顿住了，蛊虫像是没了主心骨。那些突厥兵反应了过来，连忙拿着火把开始烧蛊虫。

墨玉的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她沾上了城墙，“我下去，你守着城墙，不许让任何人上来！”

“郡主！”

林建安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墨玉纵身一跃，抱着琵琶跳下了城墙。

“斗篷——”秦昊匆匆的跑了上来，手中举着的斗篷还没来得及盖在墨玉身上，便随着墨玉而飘下了城墙。

乐声再次响了起来，墨玉站在了城墙下，那些蛊虫又来了精神，穿过火把便又咬在了突厥兵的脖子上。

墨玉抬脚勾起了掉在地上的斗篷，她一个转身，抱着琵琶将斗篷兜住了自己的脑袋，墨玉抬手，一手将琵琶反过来放到了肩头，一手系上了斗篷的系带。

“反弹琵琶……”林建安趴在城墙上，喃喃的看着下方。

墨玉用了缥缈身法，天上的雪越来越大了，城墙上的人几乎只能看清楚底下一个好事呢的身影，追着撤退的突厥兵而去了。

“他们要包围郡主！”不知道谁喊着。

林建安的心揪了起来，他看着额下方的那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身旁已经出现了不少火把。

“不行！我们不能看着郡主出事，开城门，派人出去！”林建安一拍城墙，转头对秦昊喊道。

秦昊一抹脸，转过了头，“按住他，城门，不许开！”

“你敢！”林建安红了眼睛，“郡主就要被包围了！”

“郡主的命令是，不许放任何一个突厥兵靠近城墙，她不许我们出去。”秦昊仰起头，眼眶有些发热，“一旦开了城门，你知道那些突厥兵会做些什么，郡主如此耗费心血守护的西秋城，你就打算这样拱手让人？”

“你不开，我下去开！”林建安转身，却被人死死按住了。

“你知道的，为什么郡主今日，要教我如何御下。”秦昊含着眼泪，转过头看着林建安，“她早就算到会有这个时候……”

“快看郡主——”有人忽然喊道。

林建安挣扎着抬起了头。

秦昊猛地转过身。

突厥兵所包围的圈子越来越小，而乐声也几乎停了，可就在此时，一道红色的身影，周身伴着银色的光亮，从突厥兵的包围之中跳了出来。

“银翼广花鞭，是郡主的银翼广花鞭！”林建安笑着，挣脱了钳制，趴到了城墙上，“快，鸣战鼓！”

其他人迟疑的看向秦昊，在这里，秦昊可以说是最大的领军人了。

“鸣战鼓啊！看着我做什么！”秦昊也很是兴奋，转头喊道。

城墙上，很快就响起战鼓声。

墨玉的身形没有停顿，她躲避着突厥兵朝她刺来的各色武器，足尖一抖，将鞋尖上的利刃露了出来。

“你们，听过步步生莲吗？”墨玉勾唇笑着。

“退！快退！”有人喊了起来，他陷入听说过墨玉的这一招。

墨玉望向那个发号施令的人，“终于找到你了！”

墨玉抬手一抹脸上沾上的血迹，眉心的一点朱砂十分妖冶，她张开了嘴，伸出舌头在之间上的鲜血上舔过，眼睛一眯，便朝那边而去。

“杀了她！为王爷报仇！”那人调转马头。

墨玉翻身，脑袋用力的后仰，与那朝自己刺来的长枪做了一个贴面礼。她伸出舌头，在脸上的那道划痕上舔过，召唤出了自己的金色蛊王。

“去，杀了他。”墨玉翻身而起，站在了那长枪上，踩着长枪快步向前，长鞭一甩，将手持长枪的脑袋拧了下来，卷着那长枪便握在了手里。

风雪之中，几乎只能瞧见那飘忽的红色，以及慢慢的，越来越多的，被鲜血染红的雪。甚至还没等落到地上，就变成了红色。

风雪停了之后，城墙上的众人才找到站在红色的雪地上的墨玉。

她身上还披着秦昊送来的斗篷，原本白色的织金斗篷，已经被染成了红色。她头上的发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光了，似乎还差点被割了脑袋，少了一缕头发。

最令人惊讶的是，墨玉的那一头黑发，又重新变回了白色。像是被融化的雪打湿了，贴在脸上，还沾了不少血，瞧着脏兮兮的。

墨玉一手拿着长枪，一手拿着鞭子，长枪被插在地上，她像是僵硬了一般，站在遍地的尸体之中。

昨晚的蛊虫，也都已经死了，趴在那些尸体上，像是火龙果。

墨玉的手背冻僵了，她笑着看着地上的这一幕，眉心的那点朱砂滚烫的，十分难受。

她抬手去摸，却只能摸到一点凸起，好像……不能变回去了。

“我明明，现在没有用血嗜了呀……”墨玉眼前一红，直挺挺的往后倒了下去。

“郡主——”秦昊带着人冲出了城门，在墨玉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接住了她，“郡主，你别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