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大周皇帝。”突厥王不卑不亢的站着，对皇帝拱了拱手。

“今日不谈政事，专为你接风洗尘。”皇帝抬了抬手，“歌舞继续。”

墨玉起身，正准备回自己的席位，但却被皇帝叫住了。

“玉儿啊，你今日便留下吧，当初也是你先与突厥小议和，该有你一份功劳。”

墨玉的脚步顿了顿，她转头看了皇帝一眼，从善如流的屈膝应了，“多谢陛下。”

突厥王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皇帝这边还说不谈政事，这边又留下了所谓的有功之人，这算什么？羞辱吗？

“今日的点心是由你的那个点心铺子做的？”皇帝转头问墨玉。

墨玉挑眉，笑着点头，“正是出云阁，陛下尝出来了？”

众人：出云阁？点心铺子？它的确是个点心铺子，但那是个普通的点心铺子吗？就光一盒百花糕，就算得上极为贵重的礼了！

“你那个点心铺子……”皇帝捻起了一块桂花糕，笑着望向墨玉，“朕还是最喜欢吃你这桂花糕，听说是你自己做的？”

墨玉笑着摇头，“早就不做了，当时研制出来时，便是因为外头阿米来的桂花糕略甜腻，试了好久才试出来了这一个清爽可口。不过男子似乎较女子更为喜欢这品桂花糕，能入陛下的眼，也是它的福气。陛下若是喜欢，改日墨玉定亲手做了献上。”

“哦？朕听问夏说时，只当她又夸口，原来真是你做的？”皇帝吃的津津有味的。

突厥王：……我还不如一块桂花糕喽？

“公主便是这样，什么都觉得好，纯善至极，可爱至极。”墨玉的脸上浮现了笑容，“墨玉的手艺反倒不如厨娘，只不过是出了个点子，到底还是不如她们日日在做的。”

“哦？”皇帝挑眉，“倒是要让御膳房的那些厨子到你这边来拜个师了。”

墨玉乐了起来，“墨玉爱享受，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陛下可别叫您膳房的厨子去出云阁学糕点，这坏了生意，出云阁可就开不下去了。陛下想吃，随时匠人去送，墨玉日日给您备着糕点！”

皇帝仰头笑了起来，点着墨玉，摇着头，“就你鬼精灵！朕不坏你生意，你便吩咐人每日送一道桂花糕进来便是。”

“谢陛下，墨玉若研制出了新式糕点，必定第一个送来给您品尝！”墨玉笑着朝皇帝举杯，“墨玉干了，陛下随意，谢陛下恩！”

突厥王看着墨玉，神色忽然变得复杂了起来。她一个公主，今日也需要这般讨好皇帝？而皇帝今日也的的确确的被她哄的这样好？突厥王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够谦卑，不够能屈能伸。

“大周处处皆是好的。”突厥王忽然开口道：“陛下治理有方，便只是一户小小的点心铺子，也不愿其失了方子倒闭。”

突厥王的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众人神色之复杂，他见所未见，一头雾水。

墨玉勾唇浅笑，放下了酒杯，转头解释道：“出云阁的点心是全长安卖的最贵的。”

“能贵到何处去？”突厥王不在意的拿起了桌上的一道糕点，才尝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头，低头看着手中的点心，“这……”

“味道很不错吧？”墨玉给自己斟了酒，笑着对突厥王举杯，“这一道乃是百花糕之中的春品，一品六样，每一样都采用了最新鲜的食材，每一锅只蒸这一样，多不过六只，以免窜味，也避免了火候不够导致的残次。这一品，出云阁卖纹银十两。”

现在是大周国力最为鼎盛的时期，一斗米只要五文钱，而一两银子则等于一千文铜钱，可以买到二百斗米。十斗米就是一石，二百斗米就是二十石，按照这个时期的等量换算，一石是五十九公斤，现代的米是一斤一块七毛五，那么一两银子就相当于现代的四千一百三十元。

而这十两银子，便是四万一千三百元，足够一户人家一年的开支了。

突厥王咂舌，他低头看向桌上的那一盘点心，“这一盘，要十两？”

墨玉摇头，“若是当季，只要十两，因为食材都是新鲜的，并无保存的损失。而若不是当季的，这价钱便还要再贵一些。我大周并不崇尚奢华，更因这非当季的对贵宾无礼，便只上了百花糕中的春品。”

突厥王皱起了眉头，笑看着盘中的糕点，这一口便是一个，而这一口吃下的便是一个人一年的口粮。

“大周国力鼎盛，是我们不如。”突厥王拱手，对皇帝说道。

皇帝挑眉，并未说什么，只是示意墨玉解决这摊子。

“突厥王严重了。”墨玉勾唇浅笑，“这一盘糕点不过十两纹银，但若是换做贵国矿产，便价低了。”

突厥王一顿，转头看向墨玉，“郡主知道我国有矿？”

“我年幼时，曾随着师父周游列国，也曾到过突厥境内。恕我直言，贵国上下，对国境内的金银矿，不重视。”墨玉从腰间摸出了个荷包，打开荷包，拿出了里面的一块石头。

“恕墨玉无礼，停战之后，我曾进入过突厥境内。”

突厥王一怔，看着墨玉，然后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墨玉丝毫没有随意乱闯进别人家的心虚，直视着突厥王，“恕我直言，贵国上下，都不将那些矿产当回事。而在大周境内，这些矿产少之又少，甚至有不少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淘金。而贵国，却多如牛毛。”

突厥王慢慢的皱起了眉头，“昭南郡主的意思是……”

皇帝也坐直了起来，甚至在场不少官员，也都认真的听着墨玉所言。只要有些觉悟的，就该明白，墨玉接下来所说的，必定能掀起一番风雨。

“互市。”墨玉勾起唇角，笑看着突厥王，然后环视一周，“将你国的矿产、马匹、香料……等等物什传入我大周。而我大周，则出售布料、盐、纸墨……等你们所需之物。”

突厥王的神色肃然，即便曾经听墨玉说过，但当时两人私下的协议，与此时当着两国正式提出的，意义完全不同。

“昭南郡主所说，可是当真？”突厥王坐直了起来，神色严肃而认真。

皇帝眯起了眼，回应了墨玉的提议：“此事若是可行，墨玉，你可有妥当法子？”

墨玉起身，绕过桌子，跪在了地上，正色道：“陛下，此事，需要长歌禀报于您。”

皇帝惊讶，“叶长歌？”

上官时的心一个咯噔，他在墨玉站起来的那一刻就有些不安，而当墨玉说出口之后，便只觉得整个人往下坠着。叶长歌，这个他最厌恶的，最不愿见到的，也最不敢随意碰的人，他最后还是回来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是玉儿将他找回来的吗？

她就是知道了什么，才不愿见我的吗？

“准。”皇帝大手一挥。

“宣——叶长歌，上殿觐见——”

叶长歌身穿一件苍紫色十样锦上衣，腰间绑着一根藏蓝色云纹金带，一头墨黑色的长发用玉冠束起，一双眼眸深不可测，身躯挺直，仪表堂堂，仔细瞧着，脚略微有些跛，似乎是受了伤，但他周身的气度，目不斜视的从殿外进来，让人不敢随意嘲讽。

叶长歌，成长了。

叶长歌行止墨玉的身边，眼神温柔了一些，转头看了墨玉一眼，随后便在她的身边跪下，“叶长歌，叩见吾皇万岁。”

“坊间传闻，你失踪许久，究竟是为了何事？”皇帝的身体前倾了些，看着叶长歌，好奇的问道。

“长歌，去了突厥。”叶长歌没有直起身，而是从袖中摸出了一卷书一卷图纸，高高的举了起来，“陛下，此为丝绸之路。长歌一路西行，将商路扩宽扩长，请陛下过目。”

突厥王的心一跳，转头看向墨玉，慢慢的眯起了眼。

上官时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墨玉这很明显，是将这东西，直接交给了叶长歌。按照他所得到的消息，叶长歌不久前，还在那个山崖下，可现在……

他绝没有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走那么远的路，还制成图纸。一条商路的扩宽，谈何容易，真以为只要这些时日便够了？

上官时的呼吸不甚晕畅，他目视着墨玉，她就能为了他做到这般地步吗？她这般肆意张扬的性子，能为了一个男人下跪，为了他将属于自己的东西交出来，为他换取前程？她这样骄傲的性子，就能这般付出？

上官时有些嫉妒。

夏库将叶长歌手中的书卷呈上。

突厥王伸长了脖子望了过去，别以为他不知道！叶长歌之前，肯定没进过突厥境内，就算他叶长歌胆子大，她墨玉也不会随随便便把自己的未婚夫送进去。必定是那些清风明月楼！肯定是那些人做的！她墨玉在给自己未来的丈夫加码！

皇帝看着手中的书卷，沉默了许久，再抬起头的时候，望向叶长歌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

“天下第一商，果真名不虚传。”皇帝合上了手中的书，放在了自己的桌上，他指着叶长歌，“你说，你有何要求，朕都满足你。”

“长歌别无所求，只愿我大周繁荣昌盛，千秋万岁。”叶长歌磕了个头。

皇帝仰头大笑了起来，“好，好好！叶长歌，朕封你为天下第一商，让你做皇商，这丝绸之路，也便交由你来经营！”

叶长歌恭恭敬敬的磕了头，谢了恩。

皇帝允了他平身，赐了座，就直接在墨玉隔壁的那一席，极尽荣宠。

叶长歌起身，平静的随着墨玉在一旁落座。他的视线，轻轻的从上官时的身上飘过，却像是没瞧见一般，只嘴角微微翘起，便坐在了墨玉身边的席位上。

周围有不少人对两人笑着说话，与几个月前对叶长歌不屑一顾的姿态，完全不同。

夏库笑着走了下来，亲自将皇帝桌上的酒送给了叶长歌，“陛下觉得这酒不错，特地赐给叶公子品尝。”

“他喝不了，还是我来吧。”墨玉笑嘻嘻的从夏库的手中将那壶酒拿了下来，给自己斟满，一饮而尽，“陛下桌上的酒，的确比我的好喝。”

夏库一怔，转头去瞧皇帝。

皇帝没有反应，笑着与苏味道说话。

夏库松了口气，转头看了墨玉一眼，嗔怪道：“郡主胆子也太大了些！这可是陛下赐的酒！”

“陛下不会怪罪的。”墨玉冲夏库笑道，“您今日很帅气呢！”

夏库老脸一红，指了墨玉一指，“郡主说酒话了！”

墨玉笑嘻嘻的，晃了晃脑袋，“您停了不开心？”

夏库仰头，直起了腰，笑了起来：“郡主说的是，老奴开心！”

“这不就好了！”墨玉从一旁拿了个空杯子，给夏库倒了一杯酒，“公公喝一口，尝尝味道，我瞧着这味道极好！”

夏库连忙摇手，“这可是陛下赐的酒，奴才可不敢喝！”

“陛下赐给了长歌，就是赐给了我，我请你喝，不碍事！”墨玉拉着夏库的袖子，将酒杯塞进了他手中，“你喝，你尝尝，味道好极了！”

宫廷拥有自己的调酒师和制酒作坊。古人称酒为天之美禄，《周礼》中规定，国家设酒府，以酒正为长官，负责按日、月、年来统计朝廷的饮酒之事，酒人，酒才负责造酒，品其薄厚以进献给君王。汉武帝的宫廷有九丹金液、紫红华英、太清红云之浆，浆属于淡酒。兰生就是汉宫廷中的名酒，百末旨酒是采百花末杂于酒中，旨，美也。

皇帝桌上的便是这一品兰生，夏库转头瞧了皇帝一眼。皇帝早就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笑着看着他们，也没有丝毫不快的模样，这是允了。

夏库松了口气，为墨玉捏了把汗，小心的将酒杯拿起，也不敢像墨玉这般肆意的一饮而尽，只尝了一小口。

“郡主说得对，陛下赐的酒，极好！”夏库笑着拿着杯子，对墨玉说道。

“哈哈！”墨玉拍手笑了起来，“这就对了，兰生配上突厥境内的羊奶，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呢！陛下可想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