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二天我下定决心,决定从零做起。
我就做了不同的求职简历三份,分别应聘编辑、秘书、文员三类职位,在各大求职网站上广为散发。
发完简历我又倒头睡觉。昨晚哭得太累了,伤神。
周国安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
“陈小姐,你好,我是周国安。宁子的爸爸。”他说话很客气。
“噢。”我说。“如果没事我就挂了。我很忙。”
他下一句话差点没把我吓趴下。“好的,你挂。不过请给我开个门,我就在外面。”
用脚趾头想我都知道是谁出卖了我。叶小烨!你等我扒你的皮!
我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昨晚我根本没看清他的尊容,今天才发现他身材差不多和宋天明一般高,穿CAPTAINO的灰色衬衫,有相当高贵的气质,可是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他相当直接。“陈小姐,昨天的事我向你道歉。”他停了停,加一句,“谢谢你,昨天你把宁子照顾得很好。”
“昨天是她生日。”我气哼哼地说。
“我知道。”周国安说,“不过我认为小孩子的生日不应该太隆重,我已经给她准备了礼物,这就行了。”
“噢,我想请问你周先生怎么把礼物给她?快递?”反正已经决定不吃这口饭,我索性出一口恶气。
“对不起。”他并不接我的招,声音里有一丝疲惫,“我如果说错什么,非常抱歉。你要不高兴可以骂回我。”
“你走开,不然我报警。”我威胁他。
他置若罔闻。“请你和我一起回去。”他恳求。“宁子一定要你回去。”
什么?我转身看他。这个气质高贵的男人一脸无奈。“宁子不肯去上学,也不肯吃饭,她说,除非你肯回去。”
“这是小孩子的威胁,你大可不必当真。”
他长叹。“可是做父母的都怕孩子的威胁。”
这话打败我。我只能跟着周国安去他家。他的住所虽然也算高档,但比起宁子妈妈的别墅还是差了一大截,分居以后懂得把好房子让给老婆,这样的男人,我暗想,还不算太恶劣。
其实我相信,即使我不回去,宁子也不会真出什么事。我从来没见过孩子的悲伤持续太久,他们的世界总是充满新鲜事物,转眼就可以把昨天扔到脑后。
但是宁子让我感动。我和她不过相处两次,一次她逃跑,一次我甩手不干。就是这样短暂的两次相处能让她为我这么做,这让我认定宁子是个善良的孩子。
我一到宁子面前,她就扑进我怀里哽咽起来。
“陈老师,”她边哭边说,“我不能让你离开我。”
她终于放下心防,像只受伤的小兽一样依赖我,我忍不住红了眼睛。
“好了宁子,我已经把陈老师劝回来,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去上学?”周国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宁子看了他一眼,乖乖接过书包。
送走宁子,我也告辞。周国安说:“陈小姐,我开车送你。”
“不必了。”我说。“这里到我住处有直达公车,很方便。”
“那,”他说,“我总得表示一下感谢。”
“照顾好宁子。”我说,“我只是一个家教,不是全程监护,我是看在宁子分上才来这一趟。”
他问:“那你对全程监护有没有兴趣?”
什么?我瞪大眼睛。
他笃定地笑:“是这样,根据协议,宁子的接下来三个月要和我一起住。但是我很忙……”
“所以?”
“所以,我请你全天帮我陪着宁子。其实也不是全天,她平时都要上学,你只需要在她放学以后过来,如果你愿意,我马上叫人给你安排房间。”
做还是不做呢?我还在考虑,他打断我:“付你双份工资。”
好了,这下没有再考虑的必要。“你另找人吧周先生,”我说,“这么高的工资,我消受不起。”
回去的公车上我恨恨地想,他妈的,有钱了不起?这个世界上总还有钱买不到的东西!
公车挤得要命,还开得跌跌撞撞。我努力地抓牢扶手,告诉自己,不要摔倒,更不要后悔。
所幸我投出去的简历很快有了回音,而且还不少。
我穿戴整齐去应征,跑到第三家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汗流狭背,裙子发皱,口红早已褪色。这家公司不大,不过在很不错的大厦里租了几间写字楼,办公条件应该不错。他们需要的是一位秘书,接待我的是一个胖子和一个矮女人,问我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一直查到祖宗八代,最后居然问到我有没有谈恋爱,对婚前性行为怎么看。
我忍了很久,终于忍无可忍地说:“请提些不那么弱智的问题可否?”
矮女人先听懂,厉声说:“你再说一遍。”
于是我就再说了一遍。
胖子也听懂了,他拍案而起说:“你可以走了。”
“就走。”我气急败坏,夺门而去,下了电梯闷头闷脑地往前冲,竟一头撞到一个人身上,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宁子的爸爸。
“又遇见你。”他淡淡地笑,仿佛已经忘记了我们之间曾有过不快。
“那又怎样?”我正一肚子火,“今天给我开三倍工资?”
“对不起。”他说,“我说话有时候比较直接。”
“根本就不是直接不直接的问题。告辞!”
他却做手势拦住我,指指楼下的咖啡店说:“这样吧,我请你喝咖啡来表示我的歉意,不知你可肯赏脸?”
“这店你家开的?”
“不是。”他说。
“那要花钱的。”我说。
“没关系。”他说。
“你那么有钱不可以这么小气,不如买部车送我我也许可以考虑原谅你。”
他哈哈笑起来,心情好像比前几天开朗得多,因此并不理会我胡说八道的讥讽。
“你喜欢什么甜品?”他问。
可是我心情很坏,吃不下任何东西,只呆呆地看着窗外。这个城市里最多的就是人,我呆呆看着每一张陌生的脸孔,仿佛置身荒漠。我忽然强烈地想念宋天明,我想他在异国他乡,面对的是一张张更加冷漠的脸孔,我忽然心疼他的孤独,心好像被高压水泵抽空,疼得无法呼吸。
我呆滞的表情大概让周国安误会。“陈小姐,你不会是一个记仇的人?”他说,“我昨天的话确实是无心。”
“周先生你多虑了。”我醒过神,冷冷地说,“就算记仇也得改天,我今天吃你的喝你的哪敢放肆?!”
我幼稚的不礼貌逗得他微笑,笑完后他认真地说:“不吃不喝也没关系,不过我会再给你个机会消除你对我的成见,不知你可否愿意?”
“嗯?”我扬眉。
他说:“我公关部正在招人,你愿意来试试吗?”
这回轮到我哈哈大笑:“周先生您的爱心真是泛滥得让人有点吃不消。”
“我是认真的。”他说:“这楼是我公司投资的,大部份用来出租,我公司在最高二层。”
“我不喜欢开玩笑,我的经历你一无所知。”
“那不重要,我有慧眼就行。”他又习惯地微笑起来:“如果我是你,我会试试。”话说完,名片已经递了过来。
“我不会去的。”我说。
“不急,你可以考虑三天。”等我接下名片,他朝我礼貌地点点头,然后,离去。
原来他是环亚集团总裁。
啧啧啧,大名鼎鼎的环亚。房地产,娱乐,餐饮……无一不涉足。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奇遇,不过我并不认为它会发生在我和这个姓周的商人之间。
白白折腾了一天的我只好去跟小烨诉苦,她正在家里做面膜,把自己弄得跟女鬼一模一样。我趴在她家的沙发上跟他说起周国安,小烨尖叫:“陈阿朵你真的要转运了,这个周国安比我爹还有钱呐!”
“得。”我把周国安的名片放在桌上转啊转,“谁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更何况我根本就没有答应他。”
小烨把名片一抢说,“你不去我去,反正我一直失业中。”
“行。”我大方地说。
小烨笑笑,把名片往我包里一塞说:“说着玩的啦,我只对流浪感兴趣。晚上有空么?”
“干嘛?”
“我带你去新世界酒吧玩,他们每月都举办一次RAYTY,还有抽奖。”
晚上我和小烨一起去酒吧,我们穿得花枝招展,故意画了很浓的妆。聚会很大,差不多来了二百号人。因为要抽奖,小烨给我们两个签了到,就拉着我花蝴蝶一样的左右穿梭。有个大胖子笑呵呵地朝我伸出手说:“小烨,这是你朋友?”
“是啊,她叫陈朵。”
“啊,原来是朵姑娘,久仰久仰。”
为了表示礼貌,我只好伸出了我的手,谁知道他竟死命地握住我,三分钟也没肯放开。
“很疼呃。”我皱着眉说。
“不疼怕你记不住哦。”
我不明白一个大男人说话干吗要在最后拖个“哦”字,更何况是那样一个胖得要命的男人,于是我讥笑着问他:“你这么胖,都吃些啥了?”
“吃你行么?”趁小烨走开,他低下声来,诡秘地和我打情骂俏。
“怕你消化不了。”我说。
“试试哦?”他又“哦”起来了,真是恶心加无耻。
我把端在手里的那块小蛋糕扣到他头上,然后哈哈大笑若无其事地走开。走了不远回头望,他正在一个瘦子的帮助下气急败坏地清理他的头发。
我差点儿没爽得背过气去。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他,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他也正在看我,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调皮地朝他挤挤眼。
他朝我举举手中的酒杯,并不过来搭话。
小烨八婆兮兮地附在我耳边说:“看到没?是不是挺有感觉?”
“神经。”我说。
“你懂什么?这帅哥我都看中半个月了,就是这间酒吧的老板,不然我天天来这里玩,我有病哦!”
“我看你是真有病。”我拼命捅小烨,“这种花花公子一看就有恋母情结的。”
“别胡说!”小烨抽我,“你去问问他喜不喜欢我?”
“去!要问自己去问!”
“陈阿朵,算我求你行不行?”
小烨以前我们学校的校花,她很酷的,从不和任何一个男孩子走得近,换句话来说,就是从不让男生有希望却又从不让人家绝望,因为这个,我们宿舍总是有吃不完的土特产,都是那些男生从老家吭哧吭哧地背来孝敬她老人家的。有时候还有男生背着吉它到楼下来唱歌给她听,她把窗户一开大喊一声:“有没有搞错哦,那么走调!”
然后再蹲下来和我们一起哈哈大笑。
很少有男人让她这么紧张过,看来,她对这个Ben是真的有点意思。
“大家注意,抽奖活动就要开始!三个幸运奖,我们将请Ben先生来抽,奖品是小灵通各一部!”
“哦哦哦。”台下有人得寸进尺地嘘起来,“怎么不是诺基亚手机!!”
大家一阵乱笑中那人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一下,大屏幕闪了两闪,首先出来的竟是我的名字:87号,陈朵。
我朝大家飞吻一个,随即轻快地跳到了台上。主持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尖声地不知疲倦地叫嚣着:“这位小姐真是好运,说说你的感想!”
我恶作剧:“太开心太开心了,谢谢我的唱片公司,谢谢我的制作人,谢谢所有支持我的歌迷,谢谢CCTV、MTV颁给我这个奖项……”
底下已经是笑得不成样子。小烨笑得最夸张,差一点倒到旁边那个男人的身上。
我给她一个飞吻,她回应我。两个无业女游民,花痴得有些不像话。
我忽然想什么,于是又抢过话筒来说:“对啦对啦,我还有个问题要替美丽的小烨问一下,那就是Ben先生你喜不喜欢小烨?”
下面一阵狂嘘,小烨尖叫着跳上台来把我给拖了下去,嘴里喊着死阿朵你找死呀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那个叫Ben的,笑得好尴尬。
我刚被小烨从台上揪下来就被死胖子拦住:“嘿,小姐你挺泼辣的啊,还这么好运。商量一下,替我把头洗了,我就不跟你计较喽。”
“用香槟洗好不好?”我笑笑地看着他。
他把双手举到胸前,往前一推说:“行行行,我认输,不打不相识,做个朋友怎么样?”
“好呵好呵。”我不想太过引人注目,只好委曲求全哼哼哈哈。声称要去洗手间才算脱身。小烨跟着我追出来,跳着脚喊:“死小朵死小朵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嘘!”我朝她竖起一根手指说:“是你自己让我问的么。”
“行啊你!”小烨把我一抱,兴奋地说,“够朋友,呆会儿去看他的反应,呼呼呼!”
“嫁入豪门会很惨的!”我打击她。
“半斤对八两。”小烨扬起眉毛,“再说了,谁说要嫁,玩玩嘛。”
“小心玩出火来。”
“顺其自然喽。”小烨说,“我爹昨天打电话说再不找工作就只能养我一年,一年之内我得赶快找张饭票。”
我跟小烨再进去,抽奖已经结束,台上的乐队正在唱陈奕迅的《阿怪》:
我们叫他阿怪
他说的最多的是拜拜
钱赚了就离开
直到不能够生活他才回來
他常說日子过得太快
还沒攀过烏拉山脈
他有他未來我们学不來
……
“这歌我最喜欢!”小烨站在我身边,脚打着拍子,跟着台上的人卖力地唱着:“我们叫他阿怪他说的最多的是拜拜……”
我却看到那个叫Ben的,没跟任何人说拜拜,已经从后面悄悄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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