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非,都只在他或她们的眼中。
从香港回来之后,董知微继续到公司上班。
她的出现让许多人大跌眼镜,许多谈话的声音在她经过的时候戛然而止。当她走近行政部的时候,发现大办公室里有一群人围在同一张办公桌前,就连一向表情严肃的万文都参与其中,讨论之热烈,都没有人发现她的走近。
董知微走到她们的身后,试图让自己的目光穿过人与人的缝隙,太多的阻碍虽然让她看不清电脑屏幕上的一切,但她大概也知道她们在看些什么。
一想到那些现在全世界都在讨论着的袁景瑞的最新女友,她便在心里呻吟了一声,恨不能自己是透明的。
她不期望袁景瑞能够体会到她的这种心情,虽然她自认为在这么长时间的与他共同工作中,自己已经很了解袁景瑞这个男人了,但是从那天晚上之后,袁景瑞几乎每一天都在刷新着她对他的感观。
董知微并不是没有谈过恋爱,她也知道,许多男人在与自己亲密的人身边,会表现出与平时完全不同的一面,但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居然会有男人拥有那么强大的表面伪装。
袁景瑞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都是强大的,一个成熟的男人,总是带着微笑,做事不急不缓,举重若轻,表达不愉快的表情是微微眯起眼睛,像草原上正在锁定猎物的食肉动物。
但私底下的他,竟是那样截然不同。喜欢露出牙齿笑(对着她);做什么事情都兴致勃勃,无论白天还是晚上(与她一起),睡觉的时候一定要在左边;一定要自己醒,被叫醒的话会不高兴,并且把整张脸都皱起来;喜欢纠缠他喜欢的女人(比如她),甚至会做出抱着她的腰不让她下床的举动。原来一个外表看上去无比成熟的男人,也是有小孩子脾气的,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所以从香港回来之后的一个星期里,董知微能够得到自由的时间少得可怜,就连回家都是匆匆来去。妈妈就叹气,抓着女儿的手说话,“怎么这么忙啊?你们公司不是已经上市了吗?也没个休假什么的,老是出差。”
爸爸做出理解的表情,替知微说话:“忙是因为知微的工作重要嘛,女儿对不对?”说着将董知微手里提着的旅行袋接过来,“我送你出去。”
“不用不用。”董知微低着头抓紧自己的袋子,对于自己欺骗了父母的行为一千万个不好意思,袁景瑞的车一定等在弄堂门口,她又怎么解释自己的老板亲自开车来接她?
她当然想与父母分享自己的快乐,但她更希望这一切发生在她与袁景瑞的这段关系已经进行到平稳的、不会出现太大波折的时候,她不愿意他们为她担心,更不愿意他们将担心的根源归结到他们自己的身上。
而她所谓的平稳的、不会出现太大波折的时候,也就是她与袁景瑞的感情能够完全接纳彼此进入自己的生活并且做出承诺的阶段,董知微觉得,应该不会太快来临。
成方上市之后的一个星期是董知微的休假日,路演随行的人员都有一周的休息时间。董知微并没有提早回去上班的打算,被袁景瑞带着到处跑。他们去了一些非常有趣的地方,国内国外都有,她还见到了尹峰,尹峰仍旧与那位医生在一起,看到他们一起出现,立刻把脸板了起来,也不在乎她是否在旁边,转过脸就对袁景瑞说:“你还真跟她在一起了?”语气是无比的不可思议。
那医生保持着一个温暖如春的笑容对董知微道:“别理他,他其实很高兴看到你。”
董知微回了医生一个笑容,虽然她心里并不太认同他的话。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唯一一个对尹峰不客气的人,所以他对她做出这样排斥的反应,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过这一切的小麻烦在董知微发现自己与袁景瑞在一起约会时的照片被人并且已经散播得全世界都知晓的时候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她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晚了几天,因为在一周的休假中,她几乎一直与袁景瑞到处跑,去的又都是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与外界的沟通变得毫无意义,电话几乎是一个摆设,但她在回到上海的第一个早晨是被齐丹丹与梅丽的电话吵醒的,同时被吵醒的还有袁景瑞,他在电话铃声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声音,并且在董知微坐起来接电话的时候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
齐丹丹与梅丽如出一辙的兴奋,董知微几乎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以躲避她们因为情绪激动而拔高几个高度的声音。当她最终理解了她们的意思并且打开电脑看到那些报道与照片的时候,她能够描述自己感受的词汇就只剩下“一片空白”“五雷轰顶”之类的四字成语了。
袁景瑞已经完全醒了,倒是很高兴,还对着网页上那张略显模糊的小照片发表评论,“拍得不错啊,你这样子很漂亮。”
董知微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焦虑,“这怎么可以?别人会怎么议论我?我还怎么回去上班?”
袁景瑞露出一个略带些奇怪的眼神,但他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停了下来,并没有立刻说出来。
“我要继续工作的。”董知微像是看穿他想要说的话那样,非常认真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他放缓自己的表情,温和地看了她一眼。
袁景瑞觉得,董知微有一种非常强烈的自尊心与自我保护的意识,这两者使她与众不同。他见过太多的拜金女,吃一顿饭都要有所回报,什么都是明码标价的,或者对一切奢侈品都有不正常的期许。他爱董知微,包括她可爱的自尊心与自我保护意识,但任何事情过度之后都会变得有些异样,董知微的自尊心与自我保护意识也不例外。
在袁景瑞觉得,既然她接受了他,那么同时接受他所能带给她的舒适生活也是理所应当的。他有能力让她过得如同一个公主,他曾经尝试着与她谈过这个问题,在他与她经过奢侈品街道两旁最新的春季橱窗的时候。
年后正是春装上市的时候,橱窗里一片姹紫嫣红,皮质柔软的包袋被放在显眼的地方,挽在模特的手里,橱窗上反射出无数双女人的眼睛。
他拉住她,“喜欢吗?这件很适合你。”
董知微看一眼标价牌,她倒也不是完全不了解奢侈品的价格,但它们真的太贵了,每次齐丹丹向她展示自己买的新包的时候,她都说:“这么多钱,太浪费了,这世界上有些地方还有人饿死。”
她对着装的观念是,清爽、舒服,让自己舒服也让别人感觉舒服。至于包袋,能够装下她需要装的东西,并且牢固,那就够了。
但袁景瑞明显误解了她的意思,还亲昵地推了推她,“进去试一下。”
他这样笑,真是令她难以抵挡,但董知微拉住他,“不要了,我不喜欢这些。”
之后她在珠宝手表的橱窗前说了同样的话,说得袁景瑞都有脾气了,“为什么不要?我给你买。”
“为什么你要给我买东西?”
“你的男朋友给你买东西你不高兴吗?董知微,你还是不是女人?”
她微笑,轻快地避过迎面而来的低头匆匆走路的行人,如果那人抬起头的话,一定不会这样莽撞地冲到一个高大的并且板起脸的男人与他所拉住的女友的中间。
“我是啊,你看不出来吗?”
他仍旧板着脸,“没有女人不喜欢礼物的。”
她想一想,回答他:“是这样的,大部分的女人喜欢礼物,是希望借此证明,送礼物的那个人重视她,愿意为她花费心思。”
她过去常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思考以后,严肃正经地,今天也是,但那是一种故意做出来的正经,他有些想笑了,但还是板着脸,“那你没发现我在证明我重视你,愿意为你花心思吗?”
他这样说话,简直让她有把额头靠在他温暖的肩头上的冲动。在这之前,虽然袁景瑞走路的时候喜欢时不时地将她搂住,但这一点一直是她竭力制止的——即使不在自己所熟悉的城市,董知微都对众目睽睽之下的亲密举动接受不良。
但她控制住自己没有做出任何亲密的举动,并且继续保持一本正经的表情说:“谢谢,不过既然别的女人都巴不得你送礼物给她,礼物越多越好,越贵越好,那我就一定不能要了。”
他露出一个略有些奇怪的表情,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董知微眨着眼睛,“那样你才会觉得我与众不同,每天晚上都要想,这女人为什么这么奇怪呢?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呢?才会一定要把我追到手啊。”
她眨着眼睛说话的样子是那样精灵古怪,这是袁景瑞从未见过的董知微,可爱得像是会发光。他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抓住她,不顾她的挣扎,就在大街上吻了她一下。
他知道她不接受他的礼物的真正原因是什么,董知微自有她的坚持,但她用这样亲昵又可爱的方式向他解释,就是让他很想吻她。
而且袁景瑞开始认真地思考,让董知微彻底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的问题。
特别是在这样的早晨,她从凌乱的被褥中钻出来,在他身边用非常认真的语气对他说“我要工作的”的时候。
他想她有些话说的是对的,当一个男人面对一个如此特别的女人的时候,他能够产生的念头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一定要不顾一切地把她留下来。
董知微终于被人发现了,最先注意到她的是万文,她回过头来,发出一声短促的吸气声,惊动了所有人。
电脑屏幕啪地暗了,大伙儿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散了开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不同的,有不可思议有羡慕也有妒忌,但更多的是紧张,像是她们刚才所做的是一件不被允许至少是不被鼓励的事情,而且被她们所不希望看到的人抓了个正着。
行政部的职员们匆匆地走过她们久未出现的主管身边,许多人脸上在刚才一刹那所表露出来的情绪都被一个谨慎小心的表情掩盖住了,每个人都对她打了招呼,甚至连万文都微微地低下了头——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
董知微回应了她们每一个人,尽力掩饰自己的心烦意乱,她不在的时候是万文代理了她在行政部的工作,幸好年初的忙乱已经过去了,这段时间并没有太多的问题需要处理,万文将这段时间的工作备忘放在她的桌上,又很快地退了出去。例会已经在她回来上班前一天开过了,没有人与她交谈,电话也像是坏了,一次都没有响起过。
董知微一整个上午都无事可做,她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去看那些极尽渲染之能事的网页——但收效甚微,它们让她感到头昏脑胀。
将近中午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响,走近来的是梅丽,关门的时候对外头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表情。
董知微意外地,“梅丽。”
梅丽对她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她身边来,弯下腰看了她的电脑屏幕一眼,夸张地叫。
“你怎么还有心思看这些!”
其实董知微刚才关闭了有着她的照片的网页,屏幕上只留下那份枯燥的工作备忘录,她微微地脸红了,说:“怎么了?”
梅丽对她的反应几乎要尖叫了,“怎么了?知微,你刚刚把这个城市,不对,长江三角区最金贵的王老五拿下,整个成方都在讨论你,你居然问我怎么了?”
董知微的脸更红了,很想将梅丽的嘴捂起来。
“别瞎说,我们……”
“你跟谁啊?”梅丽笑嘻嘻地看着她,带着羡慕地,“老板喜欢你,我早就看出来了,太棒了!走,一起去吃饭,看看谁还敢在你背后嚼舌根,哦不对,让他们去说吧,一切都是真的,对吧。”梅丽说到这里,还对董知微眨了眨眼睛,一脸高兴。
“你觉得这是好事?”董知微想不通地。
“当然了。”梅丽大惊小怪地看着她,“从此以后还有谁敢看不起你?还有谁敢对你不客气?当然啦,”她得意洋洋地咂咂嘴,“作为你的朋友,我也沾点光。”
电话不失时机地在这个时候响起来,铃声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董知微回过头去,响起的是她桌上的直线,她走过去接,梅丽屏住了呼吸,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
听筒里传来袁景瑞的声音,“你在哪里?”
梅丽在旁边激动得两只手握成拳头举在胸前,无声地用口型对她说话,并且重复着,“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虽然董知微一直都珍惜梅丽这个朋友,但这时候她真的很想有魔力,让她暂时地消失一下。
“我在办公室。”
“吃饭了没有?”他问她。
董知微又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梅丽,“还没有,不过……”
梅丽迅速地作出反应,一边摇手示意自己就要走了,一边走到门边去,最后还对她翘起两个大拇指来,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兴奋得满脸放光,像是随时都会跳起来。
“喂?”袁景瑞等不到董知微的回答,又问了一声。
她无奈地看着梅丽的脸消失在被合上的办公室门外,回答他:“还没有,你呢?”
电话那头的背景是带着风声的,她还听见熟悉的“叮”的声音,他一定在天台上,并且点了一根烟。
“本来想和你一起出去吃的,不过出了点事,你能上来一下吗?”
他用一种镇定如常的声音对她说话,说“出了点事”的时候,就像在说“下午要开个小会”那样。
她那根叫做“尽己所能做好每一秒的工作”的神经被吊起来了,立刻回应:“好的,需要我准备些什么?”
他过了一秒才说话,大概是抽了一口烟的关系,只说:“去买些吃的吧,我饿了。”带一点笑的,亲昵的,倒像是问她在讨要些什么。
董知微拿了钱包,匆匆下楼出去觅食,一路上还是有许多人注目于她,但她尽量地忽略那些目光与私语。
如果这是她与他在一起所要付出的代价,她要提醒自己习惯这一切。
董知微最终提着两只沉重的食盒上了顶楼,电话又过来了,背景声换到了空旷而带着水声的地方,她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他又去了顶楼的游泳池。
老陈站在游泳池玻璃门的外面,看到董知微没有露出半点诧异,只对她点点头,还笑了一下,目光亲切又鼓励。
董知微仍旧记得上一次老陈在酒店地下停车库里那一脸不赞同的表情,以及他对她的质问——算是质问吧,质问她为什么要躲着袁景瑞,为什么不相信他。
她那时斩钉截铁地回答他,袁景瑞没有喜欢她,一切都是误会,但是看看现在……
董知微觉得自己从没有像最近这样,频繁地脸红过。
泳池边没有一个人,水花飞溅,袁景瑞从另一头游到她面前,从水里冒出头来,将手肘搁在泳池的边缘跟她说话。
“你来了。”他简单地道,头发和睫毛都在滴水,笑着,露出白色的牙齿。
她蹲在泳池边,不知道为什么单是这样彼此看着就会这么高兴,开口问他:“不是饿了吗?还游泳。”
他示意她往后退一点,然后利落地从水里跳了出来,抓起扔在一边的毛巾,并且在转身时亲了她一下,不顾她小声地抗议。
董知微无奈地发现,在这个男人身边的时候,诸如“别这样”“被人看见”或者“这里会有别人进来”此类的话会变成她的口头禅。
袁景瑞擦干身体,穿上毛巾衣,又接过她手里的食盒,这才说:“想找个安静地方想点事情。”
泳池边有桌椅,他们就坐在一起吃了起来,董知微对袁景瑞的口味是很了解的,这个男人是传说中的肉食动物,吃东西是无肉不欢的,因为平时应酬与酒宴太多,对那些原料昂贵程序复杂的功夫菜反倒不感兴趣,家常菜是最好的,又因为小时候跟她一样是在弄堂长大的,喜欢吃的东西也差不多,很好喂。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很好喂这个词来,好像袁景瑞成了她负责的某种小动物,或许是因为爱让他在她的眼里变小变简单,董知微这样想着,尽量不让自己回想过去自己也曾经那样心甘情愿地照顾另一个男人。
袁景瑞明显很满意董知微所带来的饭菜,吃得很快,还用筷子夹菜给她,“多吃点肉,别像鸟一样只吃素的。”
她把那块红烧肉埋进饭里,让肉汁浸透它周围的米饭,辩解着:“我没有只吃素的,是你只吃肉,不吃菜,这样是不对的。”
在国外的时候,她亲眼见他吃起西餐来顿顿都是一大块牛排,蔬菜沙拉一口都不碰,就连牛排旁边点缀的唯一的一根绿色芦笋都不吃。
他又夹起一块红烧肉,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那样,“我妈烧得比这个好。”
董知微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一筷子青菜放到袁景瑞的碗里,“我知道,阿姨红烧肉烧得特别好。”
他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并且在她的注视下将那筷子青菜吃了下去,“你怎么知道?”
“我吃到过。”她并不隐瞒,“阿姨让我去家里,我们一起吃过一顿饭。”董知微想说,还遇到了陈雯雯,但她又转念想了一想,并没有把这后半句话说出来。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关于过去要尽量记得所有的快乐,忘记所有的不愉快,这是她做人的基本原则。虽然那次陈雯雯的出现算不上什么不愉快,可她本能地不太想再提到她。
小气吗?或许,可那是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本能。
他笑,“我知道,知微,我妈喜欢你,特别喜欢。”
她微红了脸,低头用心吃饭,含糊地说:“嗯,阿姨人很好的。”因为不想他继续这个话题,又反问,“你刚才在电话里说出了点事,出了什么事?”
“哦。”袁景瑞用一种才想起来的语气回答她,“没什么,张家兄弟冒头了,今天早上我收到律师信,他们正式起诉了我。”
董知微对张家兄弟的印象,仅限于仅有的两次不期而遇,第一次是在饭店的包厢里,他们突然地闯进来,带着酒气,对袁景瑞破口大骂;第二次还是在餐厅里,她与齐丹丹在一起吃饭,看到张大才带着几个女人走过,并且听齐丹丹用嗤之以鼻的口气描述他们兄弟俩。
但她也知道,这两个人对于成方来说,一直都是一个极大的隐患,而现在,这个隐患终于爆发了。
张家兄弟对于袁景瑞的起诉以及对成方股权的争夺很快就成了最新最具有爆炸性的财经新闻,几乎所有财经类的报纸杂志甚至是几个门户网站都用极大的篇幅详细地追踪报道了这个消息。
张家兄弟提出当年他们与程慧梅签署的那张遗产再分配协议是无效的,并且他们也没有享受到协议上相应的补偿,据此要求法院改判,拿回属于他们的成方股份。
另外,他们还提出由于当时成方是被袁景瑞控制的,袁景瑞恶意制造假账将成方做成账面上巨额亏损的企业,造成了他们的损失,他们现在要求在拿回自己股份的基础上,追究袁景瑞的责任,并且提出了巨额赔偿——一个天文数字。
消息一出来,成方的股价当然地出现了波动,尤其以张家兄弟提出起诉的第一天为最,股价大幅下落,由于张家兄弟所要求返还的股份涉及已经去世的程慧梅的份额,而这些份额现在又借由夫妻共同财产以及遗产的形式全都到了袁景瑞的手里,因此这个案子所涉及的股权范围就变得错综复杂,很大一部分关联股份都被冻结了。董知微可以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慌乱气氛在成方内部蔓延开来,无论是高级主管还是普通职员,有人甚至公开表示,自己开始找后路了,准备跳槽。
法务部变成公司里最重要的一个地方,夏子期频繁地出现在袁景瑞的办公室,小会议室整日整夜地灯火通明;公关部倾巢而出,忙得整个办公区都是空的;人心浮动,就连董知微都觉得紧张,唯一不受影响的倒是处在风暴中心的袁景瑞,照常出现在公司,像平时一样带着微笑,半点都不像是一个被人告了,正在打官司并且面对一堆麻烦的人。
但是事件的发展在几天之内峰回路转,袁景瑞提供了有力的证据,并且将当年参与签订协议的几个老人都请到了法庭上。工厂从最初建立到张成方去世时的原始账本被放到了法官面前,以证明成方当时的经营以及负债情况,袁景瑞甚至请到了当时与成方合作的几家空调配件工厂的负责人作为辅助证人,说明在当时的金融风暴中,凡是在做与进出口有关的企业的真正情况。
张家兄弟所提出的证据与材料很快被找出了漏洞,就连他们在过去几年中不断向程慧梅进行敲诈的录音都被公开了出来,其言词之粗鄙以及其中所提到的当年种种,就连他们的代理律师都暗暗摇头。张大丰与张大才在法庭上大喊大叫,指着袁景瑞的辩护律师夏子期大骂这些都不是真的,又说袁景瑞如何阴险狡诈,居然偷偷录音,说得前后矛盾语无伦次,法官都听不下去了,当场宣布休庭,等核实证据之后再次开庭。
各大网站与财经报纸杂志都详细地跟踪报道了官司的进程,董知微原来也是捏了一把汗的,后来却渐渐地放松下来。
她的这种放松来源于袁景瑞对待此事的态度,他甚至都没有亲自去上过庭,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少提起这件事。有天某个特别有狗仔队精神的财经杂志记者将他开的车堵在餐厅门口,录音笔从车窗的缝隙里不顾一切地伸进来,逼着问。
“袁先生,您觉得这场官司对成方有什么影响?前任成方董事长程慧梅,也就是您的前妻与张家两兄弟的协议是无效的吗?有数据表明二级市场上有人趁着成方股价下跌大幅收购成方的股票,您觉得他们的意图是什么?成方对此有什么对策吗?”连珠炮一样的问题,江河湖海滔滔不绝那样,说到一半突然停顿,半个身子趴在车门上,声音激动地,“坐在您身边的这位小姐是?是不是您公司里的那位……哎!啊!我的话筒,啊a……”
袁景瑞突然地升起车窗,那记者的录音笔收回不及,差点被夹落在车里,然后袁景瑞就推门出去了,并且反手“砰”地一声将车门在自己的背后关上了。
车是好车,门一关就像是里外隔开了两个世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是董知微,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话筒伸进来的当时就僵住了,现在袁景瑞下了车,她透过深色的车膜,看到他的背影,就立在车的边上,也不知与那位记者说了些什么。
但一定是有成效的,因为两分钟以后那人就离开了,讪讪地,一路走一路回头,满脸不情愿。
再等袁景瑞回到车里,看到董知微睁着两只眼睛看他的表情就笑了,不但笑了,还伸出一只手来,按在她露在薄毛衣外的后颈上,轻轻地捏了一下。
他们在一起已经将近一个月了,时间越久,袁景瑞就越多习惯性得小动作。他喜欢在夜里从背后抱着她睡觉,喜欢早上跟她**,然后缠着她不让她下床,喜欢开车的时候腾出一只手来抓住她的手,喜欢在等红灯的时候吻她,还喜欢时不时地捏捏她的后颈,好像她是一只他极其喜爱的小动物。
这些都是董知微无法抗拒的,她喜欢这一切,也不想抗拒,就像现在,他这样简单的一个小动作,就让她刚才的紧张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她还是将那个记者的话听进去了,并且感到担心,这种担心应该是很清楚地从她的脸上表现了出来,袁景瑞将车驶离餐馆,“没事的,该准备的早就准备好了,他们要是不冒头,我还觉得奇怪呢。”说完这句话之后又问她,“我们回去吃好吗?如果你有兴趣,路上我把这件事慢慢讲给你听。”
她点点头,问他:“为什么你一点都不担心?你早就知道张家兄弟会起诉你?”语气是微带着些惊讶的。
董知微过去从没这样直白地提出类似问题,她并不是不想问关于这场官司的一切,但她希望是在他乐意告诉她的时候,比如现在。
袁景瑞果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将整件事情简单明了地说了一遍。他最先说到的是自己母亲突然遇袭的原因,董知微对那件事印象极其深刻,跟着袁景瑞到医院的那个晚上所发生的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袁景瑞说他在事情发生的当天晚上就查到了张家兄弟与此脱不了干系,张家兄弟并不是傻子,如果背后没有人撑腰,是绝不敢做出这种以卵击石的事情的,所以他还调查了那段时间与张家兄弟有所接触的所有人。
“他们背后还有别人?”董知微脱口而出。
他一边开车一边侧目看了她一眼,数秒之后才道:“你想知道吗?”
董知微露出思索的表情,然后突然地震了一下。
“你也猜到了是吗?”袁景瑞伸出自己的右手握住了她的左手,感觉到她手上的凉意,紧了紧自己的手指才说话,“就是温白凉,他从前年开始就与张家兄弟有了联系,那两个家伙逃到深圳之后,也是他将他们带走的,而且将他们藏了起来。”
“温白凉……”董知微用带着一点苦涩的声音说出这个名字。她在这一瞬间想起许多事情来,想起温白凉突然出现在她家弄堂里的情景,想起他三番两次要她离开袁景瑞,想起他在颁奖典礼上对她的质问,质问她:“难道你真的跟袁景瑞在一起了?”
她一直都以为,温白凉这一切的所作所为是因为对她仍报以某种不切实际的期望,但让她没想到的是,他竟与张家兄弟都有关系。
“当然了,靠他一个人是完不成这么多事情的。”袁景瑞用一只手继续开车,眼睛看着前方,“张家那两个不成气候的东西最多只能算跳梁小丑,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趁低价收购成方的股份,这件事,也就是姓戴的那个女人做得出来。”
“那她这样做会不会对公司有影响?”董知微屏着气问。
袁景瑞摇头,又看了她一眼,刚才董知微说出温白凉的名字的时候,他一阵不爽。这也是他一直以来都不太愿意与她谈论这件事的原因之一。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他希望她在他身边是舒心愉快,没有烦恼的,哪个男人都不愿意自己的女人整天心烦意乱担惊受怕,尤其是为了他;当然,他更不希望她再想起另一个男人——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
但是董知微在短暂的吃惊之后很快地略过了温白凉这个人,这反应让他的不爽很快地淡化了,他再开口,温和地,“我说过了,这些事情我们早已有了准备,就凭她?再怎么收购股票都达不到能够影响我的程度。”
“要是她与别人联手呢?现在公司都已经上市了,万一她买通了其他大股东……”董知微研究生报考的是金融专业,这一年来又一直跟着袁景瑞,有些事情就算没有亲身经历过,在课堂里会议室里也听得多了,是以面对这样的情况,所提出的担心也比一般人专业许多。
他略带些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子期也这么看,现在公司大部分的股份还是在我手里,EMT里的几个高层手里也有一些,不过份额都很小,再有就是林恩了,林恩路演的时候就跟我提出过要增加投资,还要在上市一年内债转股,都被我拒绝了,林恩手头的股份连百分之十五都不到,根本构不成威胁。如果张家兄弟没有那么蠢,一直忍到上市之后才突然发难,这场官司可能会拖很久,让戴艾玲有机会找人联手,但现在嘛……”
袁景瑞拖长了声音,让听得全神贯注的董知微忍不住追问了一句:“现在怎么样?”
他对她微笑,又抬起手,捏了捏她的后颈,宠爱地,“这案子很快就会了结的,放心吧。”
张家兄弟的起诉果然如袁景瑞所说的,很快就在确实的证据以及众多有力的证人面前败下阵来。案子了结得很快,就像一场雷阵雨,以满天乌云席卷一切的架势开场,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匆匆而过。到后来就连庭外和解都被袁景瑞拒绝了,不但没有民事补偿的可能,还保留反诉的权利,随时可能起诉他们诽谤罪以及恶意侵犯公司财产罪。
还未等到第二次开庭宣布,结果就已经昭然若揭了,这天早晨,温白凉愤怒的声音在豪华别墅内响起,“现在怎么办!你说不用担心的,可你看看现在?我早说过那两个白痴会坏事的!”
他说话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灰色的薄绒运动裤松垮垮地挂在腰线以下,用来看新闻的薄板电脑已经被丢在沙发的另一头了,险险地落在沙发的边缘,下一秒就会滑到地上去那样。
戴艾玲穿着一件丝绸的晨褛端着一杯咖啡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并且将电脑拿在了手里,喝了一口咖啡才说话,语气平常,“也还好,股价回涨得那么快,我们赚了。”
温白凉喘了口气,“可我们才买到多少?官司一边倒,袁景瑞早有准备,也就是些小户抛了盘,才抛就后悔,根本来不及让我们下手,现在价格又上来了,我们准备的资金根本不够。”
戴艾玲笑了笑,“还会下去的,放心吧,我让你安排好的事情你都照办就是了。”
温白凉皱眉,“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她并不回答,只伸了个懒腰,“今天你有什么安排?”
他暗暗咬牙,脸上却不敢表露出对她的不满,戴艾玲永远都留一手的态度让他怀恨已久,即使是现在,他与她已经到了另一个阶段的时候。
他都已经向她求婚了,在香港的那一夜之后的早晨,她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得他背后流汗。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即使她花了再多的心思,一夜消耗之后,所有年龄所带来的痕迹在晨光里也是无所遁形的,但他并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说出“嫁给我”那三个字的时候,语气连自己都感动了。
他在她长时间的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开始后悔,觉得自己选择的并不是一个好时机。他为了这个决定整夜未眠,相信这个时候自己的脸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或者他应该找一个更好的时机。
但她在片刻之后回答了他,就像答应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说:“好啊。”
温白凉震惊了,幸好他还没有忘记要拥抱以及吻她。事情就这样定了,戴艾玲在接下来的早餐时间里衣着整齐,一手拿刀一手拿叉慢条斯理地一边切着半生的煎蛋对他说,她的律师需要时间拟定婚前协议,问他有什么要求,一起提出来。
还说这是她的第三次婚姻了,她觉得没有大操大办的必要,如果他有什么要求,可以想好了一起提出来,协议没有那么快定好,他们有的是时间商量。
他坐在她的对面,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是个白痴。
一直以来他都怨恨着袁景瑞,这种怨恨来自于他得到了董知微,更来自于他所拥有的一切。
他觉得自己与袁景瑞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给他机会,他也能得到那个男人拥有的一切。为什么他就能在最需要的时候遇到一个蠢女人,跟他结婚,与他分享亿万家财,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并且还那么凑巧地在三天之后死了!而他遇到的却是戴艾玲,除了在床上意乱情迷的时候之外,其他的时间里就像是用一台台计算机组织起来的精密仪器,身上每一寸都充满了算计,每一寸都在散发着同一个信息——除了我愿意给你的,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不切实际的好处!
他居然妄想能够用婚姻掌握这样一个女人,她说到婚前协议的时候,温白凉几乎要以为这是戴艾玲正在用另一种方式羞辱他,让他知道她早已看穿了他的虚情假意,看穿了他内心最丑恶的期待。
他这样想着,两只眼睛的颜色都是黯淡的,又听见自己说话,带着点自暴自弃的,“随便你吧,我要说的都已经说了,你不想结婚也可以,反正我也是离不开你的。”
她倒不说话了,半晌之后,温白凉听见轻轻的刀叉落在盘子上的声音,然后戴艾玲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把手交到他手里。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到她微笑的脸,低着头对他说:“知道了,傻瓜,戒指买好一点的,你也算是有钱人了。”
她这样说,并没有让他有放松或者愉快的感觉,戒指他当然是买了,现在就在戴艾玲的手上,但并不是左手无名指,而是中指,婚前协议也在缓慢地进行中,温白凉已经看过了初稿,条件是很优渥的,按照结婚的年限有不同的给予,时间越长越丰厚,看上去很吸引人,但绝对不是他想要的。
他还以为这个女人爱他,不是说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会为他生为他死,为他付出所有吗?现在看来,戴艾玲永远是令他捉摸不透的,无论从哪一个方面。
“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做自己人!”温白凉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地叫出来。
她缓和语气,“这件事干系重大,也不适合你参与。”
“为什么?”他咬牙,“我们都要结婚了,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参与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直了直身子,像是要靠近他,声音里竟然透出些软弱来。
“这件事,跟董知微也有关系,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你不要接触她比较好。”
温白凉愣住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戴艾玲会用这样软弱的口气对他提起董知微来,对于他的过去以及董知微这个人,她一向是轻蔑的、冷淡的,或者说是不屑一顾的,就像她是根本就不值一提的人物。
在香港那一天夜里的蒙眬感觉又回来了,他曾经很突然地觉得他是可以凌驾于她之上,甚至是可以将她取而代之的,这种感觉让他在第二天清晨向戴艾玲求婚,这种感觉也让他在这一刻突然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往前一步,坐到戴艾玲的身边去,握住她的手,声音里带着一点点笑,“你吃醋了?”
她破天荒地微微涨红了脸,并且转过头去。
他温柔地,“艾玲,你真觉得我还会受她的影响?”
“也不是……”她略有些不自在地开口,努力维持一个她平常所习惯的一切在握的表情,但很不成功,然后终于叹了口气,“好吧,事情是这样的……”
张家兄弟起诉案第二次开庭的前一天晚上,董知微一回到家便被父母围在了自家的小门厅里。
妈妈把女儿的手攥得紧紧的说话,一脸急切,“知微,邻居说你公司出事了,在打官司,怎么回事啊?还有隔壁李明他妈说你跟老板谈恋爱,是不是真的?你怎么什么都没跟我们说过?”
董知微的母亲两只眼睛都看不见,平时也就是听听广播,电视也是靠听的,太阳好的时候在弄堂口与老邻居们坐在一起聊聊天,董知微没想到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了母亲的耳朵里,顿时有些招架不住。
爸爸站在旁边欲言又止,想说话又有所顾忌的样子,董知微一边看着爸爸一边安抚自己的母亲,“公司没事的,你看现在哪家大公司不打几个官司?至于我老板……”
董母瘦削的脸上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你那个老板……知微啊,你是不是不愿意的,人家说什么公司都有那个潜,潜……你又突然升了职。”
不知道别人是怎么传她与袁景瑞的关系的,董知微也急了,“没有,妈,我跟袁先生……我跟景瑞不是那样的,他对我真的很好。”说着脸又红了,可惜董母看不到。
母女两个手拉手又讲了一会儿,董母终于稍稍地放下心来,又感慨地擦眼泪,“总算有人知道你的好,总算……还是那样的人。”说着又皱眉头,“那人家家里是怎么样的啊?会不会嫌弃我们家?”
“好了好了,让女儿休息一会儿,你也别一下子操那么多心,什么事都得慢慢来,他们这不才开始吗?等哪天人家真的上门了你再操心这些吧,你去歇会儿,一会儿吃饭了。”刚才就走进厨房去的爸爸终于探出头来,并且招呼女儿,“知微,你来帮忙。”
董知微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厨房,爸爸系着围裙在锅台前忙碌着,她进去之后很自然地立到了砧板前,拿起刀来继续切那上面已经成了两半的西红柿。
厨房里响起单调的菜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还有董知微的爸爸打蛋的声音,过了很久才有人开口。
是董知微的爸爸,叫了一声:“知微……”声音迟疑。
“爸,你要跟我说什么?”她继续切菜的动作,菜刀下的西红柿已经换成了搁在一边的芹菜。
“这个……”董知微父亲依旧迟疑着,像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说,又抬起一只手抓了抓头发,手指抓起的地方都是显眼的白发。但他还是把话说出来了,“上次我陪你妈去检查,医生跟我谈了点事儿。”
“医生说什么?”董知微紧张起来。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你妈手术的事情。”
董知微母亲当年是因为高度近视导致的视网膜脱落失明的,当时的医院都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更何况对于董家的家境来说,手术费也是一笔可望而不可即的巨款,医生也明说了,就算是手术,按照国内现有的医疗水平,成功几率微乎其微,后来这件事就被拖了下来。这些年董知微的父亲与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但视网膜脱落时间拖得越久治愈的希望也就越渺茫,尤其是像董母这样病况复杂的。
按照医生专业的说法,董母的视网膜经过了这么多年,已经被玻璃体粘连牵引到就像一件皱巴巴的衣服那样难以恢复平状,只能将玻璃体切割以及视网膜复位这两种手术联合进行才有可能医治,而这种手术对设备以及技术的要求都很高,需要特殊设备以及术后的护理,说来说去还是一句话,最好到国外进行治疗,手术的成功率会提高很多,风险也小。
这结论让董家每一个人都感到泄气,谁不愿意自己的亲人接受最好的治疗,但送到国外做手术,这是什么概念?纵然董知微这些年努力挣钱,纵然董家一直节俭,但这么一大笔钱,根本不是他们这种普通人家能够负担的。
“医生说,有人愿意出钱,让你妈妈去国外接受手术。”董知微的爸爸又抓了一下头发,这才把整句话说了出来。
“谁?”董知微急问,脑子里已经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袁景瑞。
他与她谈到过关于她父母的问题,董知微从不向任何人提起她母亲的情况,不希望别人因此对她投来同情的目光,就连袁景瑞都没有说过。
他过去偶尔送她回家,但仅止于弄堂,从来都没有走进她家登堂入室过,但他在数日之前突然提议过,要让她的父母换一个居住环境。
“总得让你家里人住得舒服点,我来办就是了,跟你没关系。”
她当场哭笑不得,“怎么跟我没关系?那是我爸妈。”
袁景瑞还想说什么,但董知微没有给他机会地接下去道:“我一直都尽我所能让他们过得好,我们全家都没想过要别人帮忙。”
他当场眯起眼睛,露出一个不高兴的表情,害得她愧疚起来,声音不由自主地放低放软,还解释:“对不起,我只是不想你吓到他们,我们……也还没到那个时候。”
他就说:“那什么是那个时候?”
她一时语塞,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
总之,她了解袁景瑞的习惯,他从不亏待自己身边的人,尤其是他在意的,但是鉴于他过去对待那些在他身边来来往往的女人们的习惯,董知微非常抗拒接受来自于袁景瑞的任何馈赠。
这让她觉得自己与那些女人是没有什么区别的,而她最介意的就是这一点。
她,董知微,很难爱上一个男人,更难接受一个男人,但如果她爱上他,并且接受他,那她所期待的,一定是长相厮守,而不是一时兴起的两厢情愿。
奢侈品、礼物甚至房产,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希望自己与袁景瑞之间的关系是基于感情,也是只有感情的,她觉得要了,那就不是感情,是等价交换了,无论换得来的东西有多昂贵,都不值得她用自己的感情去换。
基于这种在别人眼里或许是略有些偏执的心态,董知微至今都没有接受过袁景瑞所给的任何一件礼物。
但是如果他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为她做了些什么呢?
董知微想到这里,很是急切,放下菜刀就说:“爸,你答应了没有?”
董知微的父亲摇头,“当然没有,医生连是谁出钱的都不肯说,我怎么会答应这种来路不明的事情,这可是大事啊。”
“那我先出去打个电话。”董知微说完这句话,匆匆离开厨房,到自己房间打电话,刚拿起电话,想想又觉得不妥,索性抓起包,说了句“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转头就出了家门。
董知微走出家门之后就开始拨电话。
电话打不通。
她皱了皱眉,又拨了袁景瑞的另两个电话号码,但传来的仍是忙音,她有些吃惊,更多的是隐约的担忧,咬着嘴唇再去拨第一个号码,但几乎是同时,有电话进来了。
电话是齐丹丹打来的,句子说得又急又快,声音都变了调子,“知微,网上正疯传程慧梅的事情,你看到没有?看到没有?”
“什么?”董知微仓促地回答她,听筒里除了齐丹丹的声音之外,还不断地传来短促的信息提醒的声音,好像突然间全世界都在找她。
“哎呀,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齐丹丹仿佛在那头跺脚,“快去看看,人人都在传程慧梅是有艾滋病的,第一个发消息的是财经日刊,人家连医疗报告都放出来了,还有她的遗书。”
董知微在听到“艾滋病”这三个字的时候仿佛被三块巨石当头撞了过来,整个人都懵了一下,齐丹丹还在说:“不知道是谁铁了心要搞倒袁景瑞啊,复印件什么的连我们浙商协会都收到了,还要我们取消他的协会资格。”
董知微只发出“啊”的一声。
“你不是跟袁景瑞在谈恋爱吗?遗书的事情他跟你说过吗?喂?知微,知微?”齐丹丹的声音像锤子一样一下一下砸下来。
她要用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发抖,“我听着呢。”
齐丹丹再开口之前就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迅速地把话说完了,“那份遗书上说,袁景瑞拿程慧梅得病的事情要挟她,要她跟他结婚的呢,而且她还写了,怀疑他会……”齐丹丹说到这里,像是咬了咬牙,弄不好又跺了一下脚,“怀疑他会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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